主神诞生自没有点亮科技树的序号零世界,从来不与被它一个个捞回来的监察者交谈为什么整个主神空间的运转模式都充斥着科学的气息。
监察者们也默契地不问主神在建立主神空间之前的经历,所以也不知道序号零世界存在着一个野心勃勃的的伪装者。
凛冬在进入序号零世界的起初二十年里,都以为导致这个世界与主神空间断联的因素藏在打得不可开交的幻想种之中。他甚至还仔细地思考过是不是世界内部太过混乱,以至于干扰了世界与主神的联系。鉴于当时巨龙与精灵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他还在教授领民之余“抽空”和精灵王子与冰霜巨龙领袖之子交了个朋友。
巨龙追求强大,和它们交朋友,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和它打一架。凛冬是被世界力量温养的监察者,就算换了个身体、实力依旧放在那个地方,总之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和龙打个平手没有什么问题;而和精灵王子交朋友就有点困难,凛冬和[艾萨克]见第一面[艾萨克]就要杀死他。
那一次他们两败俱伤,要不是突然掉下来的果子砸了[艾萨克]的头,他们大约要打个你死我活。
精灵这种生物就算在黑暗时代也是高傲的,凛冬拿高傲的精灵有办法,但是[艾萨克]不高傲。他就是单纯的淡漠,面对敌人也淡漠,面对族人也淡漠。实在难搞,凛冬只见了一面,当即就决定放弃从[艾萨克]身上打探世界异常因素的想法。
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那么好去预料,凛冬打消了念头,后来却又发生了一些事,出于某种目的与龙建立的友谊生出真情,冷漠的精灵王子偶尔也要露出活泼的模样。
中间的过程是很长一段故事,花费的时间太长,凛冬没有说。
总之后来人类族长的儿子、精灵王子、冰霜巨龙领袖的儿子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他们立场不同,甚至对立,这导致他们并没有什么在一起的时间,但相遇的时候偷偷摸摸去看的山海花丛都美不胜收、笑闹都欢快、打一架之后又能躺在一起看星星,分别的时候也都有着蓬勃的期待。
凛冬没有想到自己会收获这样一段友谊,龙与精灵也没有想到。只是后者以为友谊会持续到天荒地老,前者却因为始终没有找到异常而一直怀着隐忧。
“其实还挺可笑的,”凛冬说,“我从人类找到幻想种,就差上天入海,导致世界异常的因素却始终呆在我的身边。”
凛冬发觉这名伪装者的存在,是因为某天他在教授族人使用力量时,一名非常不起眼的族人在吟唱完成之前、先使用了一个魔法。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天赋强到根本不需要吟唱就能使用魔法?还是……他原本就会,吟唱只是一个伪装的幌子?
凛冬表面上称赞着族人的天赋异禀,用那种温和又笃定的语气说族人一定能够成为终结黑暗时代的勇士,锋锐的冷意却被压在眼底,他夸赞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族人的面部细微表情,最终在其中窥见了一丝一闪而逝的僵硬。
怀疑生出之后,要抓住那些苗头就变得很容易。
“但是在我确定那名族人就是导致世界异常的因素之前,他就死了,死在精灵聚集地的外围。”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太快了,凛冬还没来得及反应,精灵族的两种精灵的关系就急转直下,[艾萨克]破天荒地在某个夜晚来到伊莱的房间,面色沉凝,说:“我看见了精灵族的末路。”
听到这里,伊莱略微皱起眉头,问:“看见?”
而凛冬回答道:“看见。”
[艾萨克]拥有预知的能力,与那些通过观星窥见未来的预言者不同,[艾萨克]的预知不那么可控,“未来”的画面任何时候都可能在他的眼前闪回,也许在午夜梦回时分,也许在他战斗的紧要关头;可能一天之内出现好几次,也有可能好几年都没有。这个能力被他瞒得很好,连精灵王都不知道,凛冬第一次知道,就是在那个[艾萨克]风尘仆仆赶到的晚上。
[艾萨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话语说不很分明,塞给凛冬一把弓箭——也就是伊莱抽出来的那张[稀有物品卡·精灵王的弓箭]。
“后来我觉得不对,向精灵聚集地赶,中途遇见了把暗夜精灵们接走的龙群。”
危机解除,[艾萨克]再次与凛冬相遇,也没有把弓箭拿走。
再后来,就是人类天赋者揭竿而起,以血肉筑成向幻想种推移的城墙。
“人类第一次成功赢过精灵的时候我就死了。”说着这样的话题,凛冬的语气依旧很轻快,他说,“后来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直到你出现在这个世界。”
凛冬的灵魂碎片虽然被[艾萨克]种植的鸢尾抓了一半回来,但那毕竟不完整,凛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自主意识,直到伊莱来到这个世界上,他的“残缺灵魂”产生共鸣,这才迎来了复苏。
或许是因为灵魂缺失,凛冬还丢失了一些记忆,他独自一人复盘了很久,告诉伊莱的都是确认没有错漏的部分。
伊莱陷入了深思,凛冬很有耐心地等,转头看领主城堡,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视角观察整个领主城堡,还有点新鲜。
黑暗时代发生的事情纷纷扰扰,暂时没办法理得很清楚,伊莱眨眨眼睛,望着面前的系统面板,问:“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登入系统的账号?”
他还顺应了一下凛冬的形容。
伊莱想过可能是从前凛冬满足不了顶替系统的条件,也想过可能是发生了什么关键事件,但凛冬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因为你要尽量不和艾萨克见面,你呆在弗朗西斯,艾萨克要到其它地方去,隔得太远。”
好意外的回答,伊莱愣了好久,神情变得有点迟疑:“我和……艾萨克?”
他不是听错了吧?他和艾萨克不见面有什么问题吗?艾萨克要到其它地方去也没问题啊?艾萨克不是本来就总是不和他呆在一起吗?
凛冬的声音听上去也有点无奈:“沉没龙岛面世之前还好,面世之后教廷的行动难以预料。你不能和艾萨克——半精灵的那位艾萨克保持距离,无论你们多么不愿意、有多么尴尬,你们都必须呆在一起,以确保对方是安全的、不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死掉。”
“为什么?”
“艾萨克有精灵王族的血脉。”
伊莱的眉尾挑了挑,看起来一副“有点惊讶但不多”的模样,应该是曾经想到过这个可能性。不过艾萨克是不是精灵王族与他没有什么关系,这并不能成为他在明知道艾萨克喜欢他的情况下还要和艾萨克长时间呆在一起的理由,所以他说:“冈萨罗也有王族血脉。”
说实话,伊莱宁愿跟眼高于顶的冈萨罗绑在一起也不愿意给艾萨克的喜欢任何一丝可以成长的空间,艾萨克的成长经历不对,所以他对感情的认知模模糊糊、或许还有点谬误。伊莱不喜欢他,如果默许他的喜欢,在伊莱心里和骗小孩子的糖吃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会去骗小孩子的糖,他要是想吃糖,自己会去买。
凛冬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理由:“他的血脉比冈萨罗的血脉要更加精纯。”
这下伊莱是真的有点惊讶了,他略微皱起眉,想了一会儿,先放下要不要和艾萨克保持距离的问题,转而怀疑道:“可是艾萨克是半精灵。”
半精灵三个字咬了重音,人类的血脉会对冲稀释精灵的血脉,按理来说会比被非王族精灵血脉对冲稀释的冈萨洛更淡一点——毕竟人类和精灵是两个物种。
“他是半精灵,但是精灵族的血脉不是这么计算的。”
在黑暗时代,为了维持王族血脉的纯净,精灵王会在王后怀孕时对世界树祈祷。世界树可能会抽离王子王女身体中不属于王族的血脉,也可能会直接把非王族血脉同化为王族,无论是什么原理,总之最后王子王女体内的血脉、力量、传承都会是纯净的。
但是后来世界树崩塌,精灵族就失去了这种手段。
于是冈萨罗体内的血脉经过了多次基因交融,但艾萨克不是。
“严格意义上来说,除开属于人类的那一半之外,艾萨克的血脉是彻头彻尾的精灵王族。”凛冬看着伊莱惊讶的表情,唇角微勾,补充道,“也就是说他身体中的一半与黑暗时代的[艾萨克]一模一样。”
“而且你猜,最惊人的是什么?”
伊莱眨了眨眼睛,开口,声音和凛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他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脉在被精灵王族的血脉同化。”
这样的默契让凛冬轻快地说出一声:“BINGO。”
伊莱就没有那样轻快了,他沉吟一会儿,问道:“因为他携带着世界树核心?”
好天马行空的想法,凛冬怔了怔,一时半会儿没说话,满脑子都是:我年轻的时候这么有想象力吗?不,也许不是我的问题,是补全伊莱灵魂的小世界能量的问题。
凛冬与自己达成了和解,语调还是有点无奈:“你不是前不久才把十来枚世界树破碎之后形成的精灵之心融进弗朗西斯的土地里吗?”
好吧,伊莱抿了抿唇,他这个猜测好像是有点离谱。
这个时候凛冬说:“唔……不过,你耳朵上艾萨克给你摁上去的那枚精灵之心碎片是有点特殊。”
伊莱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柔软指腹完整地感受到碎片表面细小的切割面。据艾萨克所说,这枚碎片是他在一个完全覆灭的精灵村庄旁边寻找到的,难道艾萨克说的并不是事实?
“他说的是真的。”
伊莱一愣,确认自己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说出口。
凛冬轻轻一笑,说:“我们总要有一点默契吧?”
是了,他们毕竟拥有相似的灵魂。
“所以,”伊莱歪了歪头,迟疑道,“是艾萨克的问题?”
“是。”
艾萨克的问题很大,凛冬想了想,还是决定与伊莱从头说起。
从沉睡中复苏,他就呆在一个类似于监控室的封闭黑暗空间里,淡蓝色的监控器从空间的底部延伸至顶部,播放的画面从辽阔的海洋到枯死的荒滩,整片大陆似乎都在监控范围之内,而凛冬兴致勃勃地看自己死后千年的大陆,看了一会儿,被教廷和信徒气个半死,于是后来就只看弗朗西斯。
看与自己很相似的伊莱长大、凭借孩子的身体一点点改变弗朗西斯还是很有意思。
直到艾萨克来到费斯城想要杀死伊莱,与旧友相似的名字和种族让他不由自主地分了一点注意力给这只暗夜半精灵,还没来得及从艾萨克枯燥的“吃饭睡觉打教廷”的生活中看出个所以然来,艾萨克与伊莱先一头扎进了镜湖里。
那个时候伊莱八岁。
他们原本该去的是位于大陆南部的“沉没龙岛”,但是凛冬动用了一点没被教廷收回去的小权限,操纵系统抽出自己想要的卡片,并且最终使艾萨克和伊莱一起去到了暗夜森林。
“其实从主神空间的视角来看,魔力是能够以颜色进行区分的,一般来说森林、海洋、土地之类的是散发着白色的光芒,而智慧生物就五颜六色一点,二者完全不相关,就算是妖精这样诞生于自然的幻想种也不例外,但是——”凛冬顿了顿,声音严肃起来,“在踏足暗夜森林的那一刹那,艾萨克与整片暗夜森林产生了共鸣。”
墨绿色的光亮存在于艾萨克身上、暗夜森林的一草一木里、甚至充斥土壤和天空,就连那些黑雾升起时候,翻涌的黑暗中都存在着一抹不引人注意的墨绿色。
伊莱疑惑地重复:“共鸣?”
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词语。
凛冬解释道:“也就是艾萨克的力量与暗夜森林完全流通,当暗夜森林强盛,力量就会流进艾萨克的身体里,而当暗夜森林势弱,艾萨克的力量就会被抽取。而暗夜森林从黑暗风暴之后就奄奄一息,但艾萨克依旧存活了下来,甚至实力不弱,曾经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巨龙领袖与精灵王。”
凛冬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艾萨克的血脉有问题的。
所以后来他开始观察艾萨克,随着时间流逝,他确认艾萨克属于人族的血脉在被抽离或者同化,这意味着在世界树核心破碎、精灵族被迫分散的当下,艾萨克将会成为精灵一族的王——冈萨罗都不能算了,他血统驳杂,可能算个王族的远房亲戚。凛冬都不知道现在的精灵族为什么会把他捧得那么高,黑暗时代的精灵看了也许会气到只会冷笑。
精灵王对精灵族拥有近乎绝对的掌控能力,比如伊莱的那枚精灵之心碎片耳钉,不处理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碎片,被艾萨克一处理,就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是那种,气场的细微变化。
“我不知道黑暗时代的[艾萨克]是怎么做到把血脉保持到现在的,但是的的确确是发生了。”
伊莱被太多的信息量塞得脑子有点疼,他习惯在接受信息的同时进行处理,现在有点超负荷。他揉了揉太阳穴,说:“好吧,那这和我不能和艾萨克隔得太远有什么关系呢?”
“要驱逐那名伪装者,需要世界树。”
看似世界树只属于精灵,事实上整片大陆的土壤之中都存在着世界树的根系,它们沉默地呆在地底,向土壤反馈更浅淡的世界树气息——也就是木元素魔力。
世界树崩塌之后,这些魔力就该消散了,但是事实是直到现在除了弗朗西斯之外的整片大陆土壤都魔力充沛。
凛冬意味不明地说:“充沛的魔力都是假象,既然是假象,就会有被戳破的一天。暗夜森林很早,有的地方比暗夜森林更早,现在甚至已经恢复了正常。”
等等,这个意思是。
伊莱微微张唇,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心中升起。
黑暗风暴是假象被戳破之后的反应,那么这意味着——全大陆的土壤都被那种黑色的圣水污染了?
“不能说是污染吧,只是伪神在地底产卵,一些卵孵化出结果,一些没有而已。世界树的核心都已经破碎了,根本没有办法净化它们。”
凛冬轻描淡写,伊莱这一刻竟然有点毛骨悚然,他的喉咙发紧,简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场黑暗风暴能够摧毁暗夜森林、摧毁明日之森,如果全大陆的地底都存在着这样的卵……
他张了张唇,好一会儿才说:“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的土壤不是没有魔力吗?用后续的精灵之心补充进去的魔力属于世界树一系,不用担心,它们甚至能够阻隔那些卵,如果全大陆都掀起了黑暗风暴,弗朗西斯会是最后一座孤岛。”
“为什么是弗朗西斯?”
“我不记得了,我只有一半灵魂,装着的是龙与精灵,另一半灵魂在你那里,记忆应该也在那里才对,只是你还没有恢复。”
凛冬隔着空气摸了摸伊莱的头,现在伊莱太专注了,根本没有发现头顶不同寻常的风。
半晌,伊莱问:“重塑世界树需要什么?”
他已经下定决心,弗朗西斯绝不能成为孤岛,当四面八方都翻涌起黑色浪潮,孤岛也难免倾没的命运。
“世界树重塑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绝对浓郁的世界树气息,一个是精灵王的血。”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心口的位置划了一道,又想起伊莱看不见,放下手补充道,“心口血。”
“缺一不可,你死掉,精灵族走向末路,艾萨克死掉,精灵族也走向末路。所以你们必须尽量呆在彼此身边,不愿意碰面,也要处在能第一时间发现对方遭遇危险的位置上。”
“我知道违背你的意愿,但是总有比意愿更加优先的事情。”
说到这里,凛冬轻轻叹了一口气,落在伊莱耳朵里,和伊莱自己叹气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大约都是嘴唇微微张开,先吸一点空气,再再胸腔、喉咙、口腔的协同下轻轻地吐出来,不那么沉闷,像羽毛一样。
伊莱这个时候感觉到自己耳畔的头发动了动,然而此时没有风,他一愣,看向前方,空荡荡的,他们聊了很久,天已经黑下去了,今天没有月亮,山坡与天空的界限都不分明。他的手指动了动,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微微一勾。
凛冬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勾住的头发,唇角勾起一抹笑。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小朋友。”
被叫小朋友还真是个奇妙的体验,伊莱张唇,刚要说话,又被凛冬坏心眼地打断:“要问也没有时间啦,你的系统一直在努力,它刚被主神搓出来的时候跑两行代码都要报错到死机,现在都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他是在感叹的。
伊莱突然想到,整个主神空间中或许就只剩下凛冬一个监察者了。
清冽的音色在伊莱耳畔响起:“长路漫漫,艰难险阻。”
这条路已经走了太长时间,从黑暗时代到现在,遇到的艰难险阻数都数不清。凛冬死亡,他的族人与朋友接过重任,朋友死去,族人难以为继,又迎来伊莱。
前路漫漫,来时的路也漫漫,每一个转角又能抓住一点转机,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凛冬看着自己已经开始闪烁出虹色拖影的手,他的手指上原本应该戴着代表监察者身份的指环,现在戴着一枚奇形怪状的指环,花纹粗糙,戒圈都不平,镶嵌的绿色宝石却华贵得要命,细细碎碎,拼成一朵绿色的鸢尾——这朵鸢尾还是拼得蛮像的。
他唇角一弯,轻声说:“不过,总能够成功的对吗?”
夜空中骤然生出一阵猛烈的风,伊莱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伸手往前一抓。
只抓到一团空气,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