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伊莱有如此底气的那张卡叫做稀有功能卡·普适用翻译器。
[卡片说明:一个平平无奇的翻译器,作用范围为当前世界内所有登记在数据库中的语言,生效时间为使用卡片后一个小时以内,与过往你拥有的卡片不同的是,在生效过程中你随时可以选择暂停。特别提醒,无论该种语言是否被当前世界承认,但凡以对话形式出现在本世界内的语言都将被计入数据库内。]
伊莱的目光在特别提醒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抽卡系统无法直接与他通过大脑交流,在当前这种不适合出声的场合,一人一统的沟通方式只能变成系统分析伊莱的微表情并做出回答的形式。
按这些天的状况来看系统分析微表情的插件应当非常好用,只要伊莱不刻意控制面部肌肉,系统做出的反应都完全契合他的想法。但现在系统安静如鸡,就像完全没发现伊莱觉得那个几乎像是故意针对当前情况而出现的特别提醒有点问题一样。
这张卡是在小半个月之前抽出来的,当时谁也不知道伊莱决定亲自来一趟弗瑞兹临时监狱、但这张普适用翻译器的尾部已经有了那句特别提醒。
作为一个在上辈子接受过许多脑洞大开的文学影音作品轰炸的大学生,伊莱的脑子里很快就生出了许多猜测:可能这是一本小说、可能他正处在第四次时间线回溯中、可能这个世界的未来和命运都已经注定、而他目之所及的每一个人都是按照既定程序运转的提线木偶。
就像供给一个巨大程序的不同代码。
眼见着分析器上呈现的宿主想法按照越来越离谱的方向延伸,系统不得不出声提醒:[请宿主不要无端揣测。]
别猜了,再扫射下去它要白干了。
伊莱短促地啊了一声,心中了然:那意思就是这个世界不是什么主世界的延伸作品、他并没有处在时间回溯之中、身边的人也是拥有自己独立思想的自由个体咯?
他这一声很轻,离他很近的唐毫无所觉,倒是与他保持了一根手臂距离的艾萨克投来了目光。
伊莱冲艾萨克眨了眨眼睛,不过他的兜帽下沿已经遮到眉骨下缘,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有仰头,以艾萨克的身高应该看不见他的眼睛。
这个时候唐说:“我们要去木屋那边吗?”
“为什么要过去?因为听不懂他们说话吗?”伊莱挺惊讶地反问,他朝着某个交谈中情绪变得有点激动的外来者扬了扬下巴,眼睛中盛满笑意,“可是我们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伊莱上辈子的人际交往三大社交词令之一,在这个世界依旧非常适用,至少唐被这个强大的理由震了一下,等到他再反应过来,伊莱的脚尖已经抵到了凹陷岩洞的边缘线。
唐下意识地低呼:“小——”
“嘘。”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偏过头来,竖起的右手食指隔着有一定厚度的围巾贴在了嘴唇上,他右脚一退,轻飘飘地转了个身。
“这段时间请叫我艾萨克先生。”
下一秒,他向后一仰。
伊莱以仰倒的姿态从边缘坠了下去。
作为曾经的巨龙巢穴,弗瑞兹地下岩洞各种意义上来说都非常大,先不说空间,光岩洞高度大约就有两百米,相当于四分之一座倒扣的科尔山,如果不是正中央的干涸寒潭占据了太大的位置,外来者根本不必要修建地面上的木屋。
卫兵们向来是通过一侧由绳结编成的软梯下行,不过那个梯子在这个角度望去某块凸起的岩石之后,只在最下方露出了一个尾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
伊莱当然没有看见。
唐当即冲到了边缘,如果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在这里出了事,在场的人都难辞其咎。
惊呼后知后觉地从岩洞里传了上来,神经紧绷之后的乏力感让唐有些支撑不住地跪坐在地面上,一直非常安静的艾萨克迈步走上前来,抱着手臂往下一望。
伊莱这时正站直身体,一根藤蔓拖着绿色的残影缩回他的袖子里,他拍拍蹲下卸力时衣摆沾染上的灰尘,拽着兜帽向上仰望,恰好与艾萨克视线相遇。
在艾萨克的视野中,一个比拇指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白点举起手朝自己晃了晃,虽然脸和眼睛都看不清,但他知道,伊莱此刻大约笑得非常开心,就像七年前他抱着伊莱在南部丘陵的森林里跃动一样。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一个喜欢刺激的人类少年。
艾萨克垂着眼睛,单脚向前一迈,在唐惊恐的目光中,他就像一根沉重的针一样冲往了岩洞底部——当然,半精灵本身是很轻盈的,只是漆黑的全套盔甲给他增加了一点重量。
艾萨克下坠的气势实在是太恐怖了,伊莱很有危机感地往旁边退了几步,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发出惊呼的外来者,他一边道歉一边顺带着把这个外来者也拉得远了一点。但出乎伊莱意料的,仿佛要击碎地面的艾萨克落到地面上时倒是轻飘飘的,伊莱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魔力流动,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精灵是驭风的种族。
暗夜精灵应该也算精灵吧,那个任务里面不是说暗夜精灵和精灵是同一种种族的两种不同表现形式吗?
“你退什么?”艾萨克低沉的声音透过面罩传进伊莱的耳朵。
伊莱诚恳道:“你刚刚的气势像要把我砸烂。”
“砸烂你然后一个月之后陪你去死吗?”
说的是心脏伤口上持续起作用的符文,伊莱要是死了,艾萨克大约真的会给伊莱陪葬。
能熟练使用治愈魔法的存在几乎只有极少数精灵,艾萨克血脉特殊,找精灵疗伤不如等死。
伊莱差点被这句有点讥诮的话逗得笑出来,语气中都含着笑意:“你说的得像殉情,斯科皮队长。”
“斯科皮队长”无言以对,选择向远离“艾萨克先生”的地方迈一步以表示自己不愿多说的态度。
伊莱是真的被逗笑了。
有些时候艾萨克还挺有趣的,他想,当然,大部分时候都跟沉沉的死水一样。
大概分析出伊莱前半段想法的系统实在不敢苟同,于是选择和艾萨克一起保持安静。
一道有些瑟缩的声音从伊莱声旁传来:“放…放开。”
伊莱这才发现自己还拽着刚刚撞到的那个外来者的手臂,他连忙放开手,转身望着这个只是个少年人的外来者,真诚地说道:“抱歉。”
少年外来者像是被这个满含歉意的词烫伤了一样,他向后撤了一步,飞快地瞄了一眼伊莱帽檐下的眼睛,什么也没说,转身跑向戒备地望着伊莱和艾萨克的其它外来者。
那些原本将锄头挥向水晶棱柱的外来者现在将锄头朝向了这两个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旁边守卫的卫兵一时间不知道是挥剑向外来者还是这个亲卫军士兵与那个奇怪的白袍人。
很不受外界影响的伊莱看着少年外来者甚至踉跄了一下的背影,突然向艾萨克靠了一步。
“你觉不觉得——”伊莱若有所思道,“他好像有点怕我。”
艾萨克挺复杂地望了伊莱一眼,在得到一个“你在看什么”的疑惑眼神之后,他无奈地承认,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大约并不知道自己在弗朗西斯之外小部分人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他是信教者,”艾萨克难得解释道,“信教者的脖子上会有一个十字架刺青。”
信教者是信奉教廷的普通民众——这里的普通民众比对的是教廷骑士、主教这样的教廷“公|职”人员,并不是说信教者都是平民。
伊莱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少年外来者的右脖颈侧有一个十字架。他的目光从戒备的外来者身上扫过,惊讶地发现在场六个外来者居然只有少年外来者一个信教者——如果那个十字架真的是信教者的标志的话。
艾萨克此时中肯道:“信教者怕你是正常的。”
伊莱正要追问信教者具体为什么要怕自己,外来者这那边的动静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系统出品的卡真的很好用,加之伊莱敏锐的听力,外来者的嘴巴张张合合,落进伊莱的耳朵里就成了清晰又熟悉的语言。
“我看见了他的白色头发和紫色眼睛,”少年外来者有些艰涩地说,“他是恶魔之子。”
伊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毛。
恶魔之子,真是一个久远的称呼,让他想想,上次听见这个称呼是在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在十年前还是九年前吧?他的外祖父、柯蒂斯的家主怀尔为了解除他的禁魔镣铐千里迢迢来到弗朗西斯,然后在某个非常漂亮的夜晚、在月光的照耀下向他说出教廷那个恶意满满的预言。
伊莱有些嘲弄地轻声重复道:“诞生于荒芜之地、天真又残忍的恶魔之子,他用魔力枯萎的邪恶事物蛊惑纯洁的人类与幻想者,暴虐的巨龙与冷血的暗夜精灵甘愿成为他的阴影与臂膀,溃散的反叛者聚集于他的身前与身后。他将掀起席卷整片大陆的战火,直到把每一寸充满生机的土地焚为黑褐焦土,直到摧毁神明与人类的之间最后的纽带,直到用沉郁黑暗替代每一抹灿烂的光明。”
伊莱沉吟一会儿,虽然不知道少年是怎么知道他的外貌特征的,但他依旧挺真诚地感叹道:
“你说得对,小绵羊怕恶魔之子就是很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