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奥林敲响伊莱的房门时伊莱正靠在床看一本封皮看起来很陌生的书。
奥林一边关门一边问:“你在看什么?”
“詹妮弗给的精灵族故事书。”
伊莱竖起那本书,隔得远远地给奥林看硬壳封皮上的名字,天赋者的视力大都很好,奥林一眼就看出来那串文字的意义大概是“流浪精灵与小王子”。
这本书出自明日之森中的精灵村庄、又被詹妮弗千里迢迢地从奥斯都带到弗朗西斯,书写时使用的语言却是游星通用语。它讲述的是黑暗时代之前一名受族群排挤的精灵与人类领袖的儿子相遇并且成为挚友的故事,措辞相当轻快,绝大部分笔墨都放在了描写两名主角的友谊身上,而避开了黑暗时代的残忍本质。
看上去还蛮轻松的,很适合当作睡前故事看。
伊莱把书放回自己的腿上,疑惑地看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节点来找自己的兄长。
“听说你又被瑞文特骂了一顿?”
亲卫军营的消息还传播得挺快的,上午伊莱去亲卫军营、下午奥林执行完任务回到领主城堡,晚上奥林就得知了伊莱被“骂”了一顿的消息。
“也不能这么说吧。”伊莱歪了歪头,别在的耳后发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向下滑落了一两丝,看上去莫名显露出些慵懒来,他耸了耸肩膀,“瑞文特不是每次见我除了指责我是会毁掉整片大陆的祸患之外就是试图给自己制造点伤口吗?”
奥林抱着手臂倚着门边的墙,从喉咙里哼出来意味不明的一声笑。
“所以我说的是‘又’。”
伊莱没说话,他唇角一弯,笑盈盈地看着奥林,直到把对方都看得有点不自在地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奥林没什么好气地说:“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你是不是‘又’来告诉我瑞文特说的那些话都是臆测的无稽之谈,那个预言也只是教廷欺骗世人的谣言。而我在你们心中不是恶魔之子,只是父母的儿子、弗朗西斯的小少爷、你的弟弟。”
奥林当然不可能真的这样说,伊莱只是贴心地翻译了一下奥林曾经说过的那些傲娇内容。
眼看着奥林耳尖通红、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说出点像少年时一样别扭的话语,伊莱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放在嘴唇上,眼睛里盛着的笑意在暖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出某种相当令人迷醉的光泽。
“我还是有一点自信的。”弗朗西斯的小少爷说,“因为你们的一举一动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奥林到底是没有走出去,他顶着通红的耳朵强装镇定,说出的话难免带了点命令语气。
“你不要再去亲卫军营了。”
瑞文特老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血液还有危险性,奥林向来不大乐意伊莱接触他,只是伊莱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亲卫军营地下监狱一趟,奥林想着到底也没出什么事,于是一直尊重着伊莱自己的意愿。可是这一次不一样,瑞文特都张口就诅咒伊莱去死了,由于某种阴影的存在、奥林本就非常紧张伊莱的身体健康,瑞文特这样的行为显然触动了奥林的忌讳。
奥林敲响伊莱的房门前思考了一下如何去说服向来很有冒险精神的伊莱,他清了清嗓子,刚想把那一长串措辞说出来,就听见伊莱很轻快地应答道:“好呀。”
奥林一怔,嘴微微张开,还没来得及合上,看上去甚至有点滑稽。
“答应得这么快?”
他要开始怀疑伊莱准备搞事情了。
伊莱很慷慨地解释道:“我想要得到的消息瑞文特已经告诉我了。”
奥林猛地皱起了眉头,那名黑甲卫兵把伊莱和瑞文特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伊莱,除了对神明与教廷的狂热之外满是对伊莱的鄙夷,哪里有什么有效信息?
伊莱竖起了一根手指。
“‘神明大人把目光投向别处’,意味着神明并不会像教廷表现的那样频繁地传达神谕。”
伊莱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大陆上依旧有阴暗的肮脏玩意儿存在,他们无孔不入’,意味着大陆上并不只存在着弗朗西斯一个反对教廷的势力、弗朗西斯存在着弗朗西斯暂时不知道的盟友。”
伊莱竖起了第三根手指。
“‘教廷不可能全然清理、需要信教者协助’,意味着教廷的人手有限,至少在瑞文特来到弗朗西斯之前就有点捉襟见肘。这同时也意味着教廷对弗朗西斯的攻击并不会在短时间内到来。”
“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了,”伊莱收回手,神情相当松快,“那我还去找他做什么呢?”
至于瑞文特说出那段很值得深思的话究竟是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还是蕴藏着其它的意义,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奥林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大门关闭的那一刹那,伊莱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镇定自若的表情瞬间换了副模样,他轻声道:“吓我一跳。”
[吓统一跳。]
总是冷冰冰的系统很难得地学着伊莱的话说。
“你不能探测到奥林靠近了吗?”
[奥林·弗朗西斯是宿主的兄长,属于保护对象,系统无权自主查探保护对象的行踪。]
好吧,显然主神空间出品的系统还很尊重人权。伊莱合拢摊放在大腿上的精灵族故事书,随手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奥林敲门之前他根本不是在看那本精灵族故事书,而是在和系统复盘十几年前从南部丘陵镜湖进入暗夜森林的整个过程——重点研究与抽卡次数相比少了一张的卡片。
他们复盘到哪里了来着?
“奥林进来的时候你想说什么?”
[当时的抽卡行为以及使用卡片行为从记录上来看的确拥有宿主的许可,但宿主确认自己当时失去了意识。在这种情况下宿主不可能通过系统暗藏的判定规则开启抽卡系统。]系统一板一眼地叙述着,[这是主神空间系统第一次遭遇的情况,没有任何记载可以参照,系统只能通过算法推测出存在的可能性。]
[可能性一:使用卡片者是被系统判定为宿主的非宿主;可能性二:某种更高权限的存在修改了记录。]
说是两种可能性,事实上系统还是对自己的判定机制有点自信的,现在需要去探寻的问题就是:能够越过系统机制的更高权限究竟是谁。
整个主神空间由三个部分组成,主神、包括抽卡系统在内的各种功能系统和监管功能系统的、只能起到监察处理作用的监察系统。除开违规情况,后两者的权限事实上是持平的,那么能够修改记录的好像就只剩下了主神。然而主神轻易不能离开主神空间,这次突然消失更是让主神空间差点停摆、时至今日已经全然封闭。
系统不认为是主神,但它目前也没有办法求证,只能把自己庞大的数据库从头到尾一个0一个1地捋了一遍,最后还真的被它找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系统说:[主神空间曾经存在着世界监察者。]
监察者?伊莱一愣,略微抬起手,视线落在银白法杖的身上。
这根法杖出品于抽卡池,等级为珍贵,后续经历过另一张珍贵卡的升级。而它的初始名字叫做[监察者之杖],升级后的名字叫做[监察者之杖·凛冬]。
多么直白的名字。
伊莱的视线略微下移了一点,转而看着右手食指上低调得没什么存在感的荆棘指环,在伪装成指环之前它又有另一个名字——[监察者之冠·凛冬]。
他又拉开系统面板,看着上面一个十几年都没什么动静的任务,又轻又快地眨眨眼睛。
[支线任务一:监察者·凛冬
任务说明:获得那位监察者曾经使用过的包括法杖在内的炼金物品,这会有助于你在接下来的危机中拥有一个及格线以上的生存率。
任务进度:3/5]
啊……伊莱靠着椅背,唇角绷得笔直,手轻轻地揉了揉太阳穴。
现在看看,他怎么和那个世界监察者有什么联系的样子——如果所有抽卡系统宿主的卡池中都有着这些卡、任务面板中都有这样的任务的话当他没说。
伊莱幽幽叹了口气:好像稍微有点麻烦了,他就知道丧命后带着主神补偿进入其它世界不是那么全然幸运的事情。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了,他振作起来,试图改变自己被动的现状。
“世界监察者是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刹那伊莱甚至觉得有点心酸,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被动了,这是被动到有点离谱的程度了。
[曾经存在于主神空间、权限仅次于主神的存在。]
[与现在依靠提前写入的规则与算法运转的监察系统不同,依照资料记载,世界监察者是具有独立思维能力、具备情感的智慧生命,他们与主神空间一同出现,在出现了重大事故之后被监察系统系统替代,从此彻底消失在了主神空间之内。]
伊莱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指上的荆棘指环,垂着眸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问道:“重大事故和世界监察者存在于主神空间时的具体情况能够查到吗?”
[具体内容系统无法查询。]
毫不意外的回答,要是系统已经查到了、在前一段叙述中就该告诉伊莱了。伊莱早就从系统那里套出现在主神已经消失的消息,于是也不问系统能不能回到主神空间搜集情报,按目前的情况来看,无法穿梭世界的系统就是必须要和他抱团的孤岛。
这样想想系统好像也挺心酸的。
这个时候系统说:[但该项最高权限资料的封存代码与另外一段代码高度相似。]
伊莱神色一凛。
[[珍贵物品卡·梦境花园]核心代码外的防火墙。]
以及宿主伊莱·柯蒂斯·弗朗西斯飘红个人资料外的密码锁。
系统到底是没有把一切都告诉伊莱,它只是说:[请宿主尽快使用[珍贵功能卡·梦境花园]。]
……
薇尔和瑞文特到底是要被交换到奥斯都去了。
不过这种交换看上去有点不同寻常,奥斯都特意派出了一支军队来“接”他们,而向来非常忌讳外界势力踏入领土的弗朗西斯真当给这支军队发放了为期一天的滞留许可。
伊莱不知道这支军队中有没有教廷安插的人手,但他的的确确从一个不起眼的奥斯都士兵手中拿到了舅舅马修的信件。给菲瑞娅的那一封很薄,但看菲瑞娅之后的表现来看大约写的都是很严肃的内容;而给他的这一封厚厚一沓,从阿奇尔继任皇帝之后死乞白赖要马修留在奥斯都写到在奥斯都见过的冰原、风雪、或热情或冷淡的人民。
马修在信的最后写道:“弗朗西斯以外也有美丽的风光,如果在一切平息之后、你想要到处看看,不如把第一站选在奥斯都帝国。”
艾萨克就是在伊莱把信纸塞回原本的信封中时出现在伊莱房间外的露台上的,当时伊莱突然察觉露台上多了个黑漆漆的影子,就算在明亮的白日也被吓得心脏一紧。
暗夜精灵也太神出鬼没了。伊莱一边安抚着自己的心脏一边走向露台,与此同时还在心里想: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被自己的同族吓到。
等坐在椅子上时伊莱的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了,他问“倔强”地站立在栏杆前的艾萨克:“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伊莱眨眨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摸了摸右手上的指环。
他很小的时候艾萨克还没办法进入戒备森严的亲卫军营、只能设计把他引到费斯城去再动手,现在倒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房间外面了。
真是恐怖的进步速度。
伊莱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些纷杂的思绪摇出大脑,嘴上直切主题。
“南部丘陵有龙骨吗?”
“有。”
伊莱心情一松,很轻快地问:“那在哪里?”
“镜湖底部。”
伊莱略微拧起了眉头,难道在他发现镜湖底部龙族尸骨消失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又有着什么原因让它出现了?
这个时候艾萨克说:“它一直在镜湖底部。”
一直?伊莱讶异地望向艾萨克,却没有从那双沉郁的绿眼睛中得到答案。他只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艾萨克在去到镜湖的时候也没有看见龙骨,然而当他搜寻四周、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时候就把目光转向了镜湖底部的土壤。他最终还是跳入了镜湖,然而就在他即将触摸到土壤的时候、先触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掌下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那种触感却持续存在。
“意思是,龙骨没有消失,只是被某种手段遮掩起来了。”
……
银白色的巨龙从天际线的尽头展翼飞来时,奥斯都的士兵正行走在离开亲卫军营的道路上。这时瑞兹已经开始降低飞行高度、做停在地面上的准备,放在奥斯都士兵的眼里,宛若一片巨大到遮天蔽日的云彩。
他们发出压抑的惊呼声,一个个都仰起头来看这只存在与吟游诗人歌谣与古老书籍记载中的美丽生物,然而瑞兹很快就掠到领主城堡另一面去了,只留下他们恋恋不舍的视线。
“那就是龙吗?”他们压低声音互相问,语气中都带着雀跃的欣喜。
马车中的薇尔从被风吹开一点的窗帘一角窥见了瑞兹的身影,又收回视线,神情严肃地问对面坐着的紫衣主教:“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叫十字骑士军在奥斯都东部海域受挫?”
薇尔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伊莱已经走出了领主城堡的大门。
平时觉得扎辫子扯头皮的伊莱破天荒扎了个相当利落的高马尾,他平时喜欢穿得宽松一点,今天的斗篷下面却换了一身袖口腰部都略微掐紧的衣服,一看就是做好了近距离战斗的准备。
他远远地看见了瑞兹和瑞兹背上的艾萨克,刚想加快脚步走过去,背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小少爷。”
伊莱转过头去,是挂着两个黑眼圈的埃尔弗。他讶异地挑起眉头,在大脑里搜寻了一会儿,最终确认今天弗朗西斯第四学院有着埃尔弗的课程。
伊莱合理揣测:“你不想在第四学院任职了?”
“不,只是今天想要来找您。”埃尔弗走进两步,他比伊莱还要高一点,于是略微低着头凑到伊莱耳畔轻声说,“我想要告诉您,我们在地宫发现过一副画在地面上的壁画。”
伊莱一愣: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bug啊?什么叫画在地面上的壁画?
就在他分出一点注意力去纠结壁画的位置时不时有哪里不对的时候,艾萨克已经把他们发现壁画的整个过程都说了出来,包括壁画中那片蓝紫色的花海、亭子中背对画面外而坐的银发青年、以及壁画最上方那行“致我的挚友”。
伊莱略微拧起了眉头,最近哪里来的那么多壁画,游星王城圣殿的地宫也是、龙族核心的法阵前也是,内容还统一是那片蓝紫色的花海,偏生还都有一个亭子、亭子中央还坐着一个和他有相似特征的青年。
埃尔弗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很绅士地行了个礼。
“我要说的就这样多了,小少爷。”
伊莱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你总不会突然心血来潮要把在刑讯逼问的情况下都没有说出来的情报告诉我吧?”
埃尔弗噙着笑叹了口气,很忧郁地说:“总是瞒不过您,小少爷。”他的神色又变得正经了一点,很认真地询问,“您现在是要去使用精灵之心吗?”
埃尔弗算是詹妮弗现在的监护者,伊莱很爽快地回答道:“是的。”
埃尔弗非常明显地吐出一口气,眼睛里多了许多复杂的情绪,他定定地看着伊莱,过了一会儿,很郑重地说:“谢谢您。”
然而伊莱摇了摇头。
“不,你要感谢的对象在那里。”
伊莱往旁边撤出一步,确保埃尔弗能够看清楚不远处银白色的巨龙和巨龙背上黑发绿眼睛的半精灵,艾萨克若有所觉地投过来一眼,正对上伊莱的眼睛,视线相撞间,艾萨克清晰地看见伊莱唇角微弯,露出个相当漂亮的笑容。
……
坐在龙背上时伊莱略微有点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萨克突然问:“你在因为那个奥斯都人感到苦恼?”
奥斯都人?埃尔弗?
艾萨克果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风好像也很关照暗夜精灵,而这项能力实在是有点太超出常规了。
“我是不是那个壁画中的挚友重要吗?”伊莱轻轻打了个哈欠,神色蔫蔫,一看就是昨晚熬了大夜,“沉没龙岛的壁画至少意味着我可以进入龙岛核心,地宫里的壁画有什么用?给我找一个面都没见过的挚友?”
伊莱耸了耸肩。
“我不需要很多朋友,克拉伦斯一个人就够了。”
龙背上呼啸的风实在是有点凛冽,伊莱干脆转了个方向、背对前进的方向,他并不恐高,此刻很胆大地从龙背的边缘向下望。落满雪的宽阔道路和冻结长河一样变成细细亮亮的线,整齐的耕地宛若某种松软糕点,从这个高度看不见地面上的人和普通的飞鸟,飞行高度较低的魔兽看上去都像停滞的蚂蚁。
弗朗西斯一下子变得很小,好像再飞高一点,就能够把它一整个握进手中。
这个时候艾萨克的声音随着风飘进伊莱的耳朵,他问:“你很喜欢克拉伦斯·洛浦?”
伊莱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艾萨克,试图搞清楚他这么发问的缘由,可惜后者面色沉静,简直一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你这话问得很奇怪,”伊莱的手轻轻搭在那个克拉伦斯亲手做的兽皮袋子上,眼睛里还带着哈欠过后生理性的泪光,神色带着点非常坦诚的奇怪,“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不喜欢他,难道去喜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