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提着菜,从村口遛弯回来,他人就已经离开了。可惜了我买的十斤新鲜牛腩,我还想着今天中午闷黄豆红烧肉吃的,现在看来只能便宜柏莱了。
“……你会做的依旧是这些菜,“然而柏莱不识好歹,说已经吃腻了,拒绝再让我下厨,“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学新的菜式吗?”他一边围上围裙搅鸡蛋,一边对我说。
每每柏莱抱怨我做的菜时,我都想感慨还是莫亚蒂好养活。就算我拿剩菜拌饭,他也照旧吃,从不会嘲讽我吃的是猪饲料。
“莫亚蒂?”柏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我,“你的新老公?”
“是好朋友啦!你小时候我经常给他写信寄钱呐,你还问是不是我的情人。”我说。柏莱小时候帮我取过莫亚蒂给我的回信。不过这小子不老实,偷摸看了信,还不想我知道,费尽心思把信封弄回原样,可惜封口没处理好,被我当场抓获,揍了一顿屁股。
柏莱这下有印象了,“那个An基因等级的alpha?”他摸了摸下巴,“他还活着?”
“……要不然呢?”我无语地掐了一把柏莱的手臂,结果没掐动,他手上的肌肉梆硬,我只好悻悻作罢,“哪有这么问人死活的,过分了啊,小莱。”
柏莱哼笑了一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你不是冬天才退休回来吗?为什么他会吃上你的剩菜拌饭?听上去你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吧。”
我举手投降,“我退休一回来就遇到他了,他恰好有事就在我家借住了一段时间。”
柏莱闻言,若有所思,“未婚同居?”
“就朋友间的借住啦!”
“你怎么老是强调‘朋友’?你单身,他单身,你们俩就算有暧昧关系也没啥不能说的。哪怕他不单身,你做了插足者——我会在意吗?”
“但我和他真的就是朋友啊!这是我的清白问题诶!”我反驳他的强词夺理。
“好吧,我明白了。”柏莱点点头,也不再和我争辩,他一刀铲起满满一堆乌鱼片,把这些细腻雪白的鱼肉放进煮开的金汤里。
我闻着金汤酸辣的味直吞口水,“你明白了啥?”
“明白了他是个胆小鬼。”柏莱说。
他说着,把肥牛卷裹着金针菇挨个下进汤锅里,金汤糅合了大棒骨的鲜香与酸菜爆炒后的酸辣,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趁着这边在焖煮,他又热起了另一口锅,炒起了番茄鸡蛋,油噼里啪啦地炸,柏莱直接把毫无用武之地的我推出厨房,打发我去盛饭。
两份菜端出来,香得要死,一咸甜,一鲜辣,还都下饭。我和柏莱两个人大快朵颐,吃得可开心了。连带着,我都觉得柏莱这个臭小子变得顺眼了。
吃饱了,我啥也不想干,全权交给家政机器人收拾残局。我照旧带着柏莱去后山。
悠闲的早上结束了。下午开始,柏莱的计划表精确到每分钟,被排得满满当当。他和柏砚一样都选择将狙击作为自己的专业能力。此外,他还得练普遍能力:体能十项;素质能力:专业知识及拓展;以及潜力能力:精神训练。
通常选择狙击专业的人都是指挥性人才,还得具有战略部署的综合能力,和跨空间作战的协调能力……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复杂、只有怪物能胜任的专业,每年军校生只有百分之一不到能进入。我当年就被刷下来了,转到爆炸专业,每天都和各种各样的炸弹、核弹、黑洞弹……各种弹打交道。
我瘫在沙滩椅上晒着太阳,喝着果汁,再看看柏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纯棉体恤都被汗湿完了,紧贴在肌肤上,又想到我已经退休了,这辈子都不用练这些玩意儿看,我就不禁喜从中来,笑出了声。
柏莱抹了抹额头的汗,抬起头望向幸灾乐祸的我,“看到我这么累,你很开心吗,冬?”
我吸溜完果汁,疑惑地问要不然捏?老了的快乐不就是看年轻人累死累活吗?
柏莱笑了一下,“你这是恶意衰老,我要善意举报你。”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我大怒,坚决捍卫我当个废物老东西的权利,“我都七老八十了,是可以做合法废物的年龄了好吗!”
“……为什么我觉得你说自己是废物老东西的时候这么骄傲?”
“要不然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更需要废物老东西,而不是倔强老不死。”
柏莱沉默了,他居然觉得无言以对。
简单嘴贫一下,柏莱继续练,练到后面,他的每一寸肌肉都被刺激得发热,他脱掉了上衣,随手扔到了一旁。美好的肉体赤裸在阳光下,汗水为他的肌肤蒙了层水光,肌肉充了血后轮廓更加明显,柏莱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
体察到背后姜冻冬的频频打量,柏莱忽然感到一种微妙的得意。
毕竟年轻是他的劣势,但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势。
再次训练完了一个项目,姜冻冬还没收回视线,于是柏莱回头,戏谑地问姜冻冬,“冬,好看吗?”
“好看倒是好看。”姜冻冬很诚实地点头。
但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嫌弃,“要不你还是把你的头发扎起来吧?都一络一络地拧巴粘你背上了,每次你一动,你那头长发就跟觅食的八爪乌鱼似的,一张一合的。”
柏莱,“……”
柏莱决定不再对姜冻冬抱任何期待。
下午的项目超额提前完成,柏莱躺到了另一张沙滩椅上收汗。他一偏头,就看见姜冻冬在给人发讯息。姜冻冬一边打字一边翻白眼,嘴角又忍不住地上扬,柏莱根据此判断他正联系的人就是莫亚蒂。
其实,在姜冻冬说出莫亚蒂的一瞬间,柏莱就想起了他是谁。毕竟莫亚蒂是极其罕有的An等级alpha、最年轻的高级科研员、出身血缘传承极单薄的科研世家,这几条单拧出其中之一就值得柏莱记住他,更不要提他还是三者兼具。
柏莱一直都认为,莫亚蒂迟早会成为姜冻冬的丈夫。他也乐得见成。因为他笃定,这个过于聪明又不安分的alpha不会甘愿陷入稳定太久。
莫亚蒂如同一个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把一切炸得一团糟——因此,他和姜冻冬必定离婚,他们之间让柏莱耿耿于怀的特别友谊也绝不会恢复如初。
可惜,莫亚蒂也预示到了这一点。为了不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柏莱没想到,莫亚蒂居然能忍着一直不发作,就这么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姜冻冬在认识了他之后又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爱上两个糟糕的alpha。
当姜冻冬关掉终端时,柏莱忽然问他,“会觉得可惜吗?”
“可惜什么?”姜冻冬一脸莫名其妙。
“可惜……要是你能和莫亚蒂早点遇见就好了,你原来是An等级的omega,他是An等级的alpha,你们俩简直天作之合。”
柏莱语气淡淡地叙述着这种美好的可能,“他背后的家族既是世袭贵族,又是新贵家族。垄断政治和科研的精英几乎都与他有血缘关系,要是你当初进入部队前的结婚对象是他的话,你也不用吃那些苦头了吧?”
“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柏莱?”姜冻冬看上去很意外,他有些诧异地瞅向他。
“本来就是如此,”柏莱耸了耸,“要是你年轻的时候,遇到的不是柏砚而是他,你肯定会一帆风顺。”
姜冻冬觉得柏莱又在钻牛角尖了。过去已经发生了,假想已经发生的事,不过是沉溺于虚幻,“不管是你爹柏砚,还是莫亚蒂,在他们最一无所有的时候,我遇见了他们。这一切都刚刚好,柏莱。”
“包括你,我同样在你最一无所有的时候遇见了你。”他说,“我觉得这很好,你遇到了生命中重要的人,在他们正需要帮助的时候,而你又恰好能够伸出援手,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你总是这么想,所以才是最不幸的那一个。”柏莱说,“你不会觉得很难过吗,你帮助了很多人,可是你始终是不被选择的那一个。”
“你又在为我打抱不平了。”姜冻冬叹了口气,他看着神色冷淡的养子,很无奈,“我一直都过得挺好的,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相信,”柏莱掀开眼,瞥了他一眼。
“我通过自己的手段,看过一份你的档案记录,你有过一次严重的违纪行为,为了与你划清界限,不影响自己,柏砚枪击过你,甚至提交过和你离婚的申请。你真的不在意吗?”
姜冻冬摸了摸鼻子,他没问柏莱通过了什么手段了解到这段有关他的尘封多年、充满争议的过去,他不想和任何人多说,但还是为柏砚辩驳了两句,“这件事真的非常复杂……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你误会他了。他当时这么做都是为了撇清和我的立场关系,不是想伤害我、抛弃我之类的。我们俩必须有一个人是安全的、不被怀疑的,这样他才能捞出我。”
“那——导致你退役的那场爆炸呢?”
姜冻冬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没想到柏莱居然连这件事都查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的,臭小子?”姜冻冬伸手一把掐住柏莱的脸,这家伙现在也就脸上的肉软一点还掐得动。
姜冻冬坐起来,扯着柏莱的脸,没好气地问,“你睡了你的两个教官和他们俩的老婆,不会就是为了查这件事吧?啊?”
柏莱当然不承认,嗯嗯呜呜地摇头。
柏莱睡都睡了,目的也达到了。姜冻冬也不想再说什么,只是难得严厉地瞪了柏莱一眼。“没有下一次。”他躺回长椅说。
柏莱低下头说好。
姜冻冬缓和脸色,他又回到往日嬉皮笑脸,仿佛没有脾气的状态。既然都被柏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姜冻冬也不会回避,“那次,他确实是想杀掉我。可是他最后还是来翻了我的身体,是他捡回我的半边身体,我才得以活下来。”
“那按你这么说,还得感谢他不杀之恩啰?”柏莱不清楚姜冻冬这是什么逻辑,感恩凶手在行凶后潘然悔悟?
姜冻冬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望向柏莱,发现柏莱是真的这样认为,而非是故意说这话套他时,姜冻冬揉了揉太阳穴。
很多时候,姜冻冬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养子什么都好,头脑好,身手好,人格和心理也比柏砚年轻时健全得多,唯一不好的是——他总是把他想象成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这种想象,姜冻冬可真的是无福消受,“柏砚的心里从始至终都有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他的追求,他的梦想,他将他的人生价值与那个东西紧紧地捆绑,为此他能够付出一切代价去得到它。”
姜冻冬说,“而我,也是如此。”
“我心里也有更重要的东西。”姜冻冬很平静地告诉柏莱,“小莱,我不是受害者,我也这么对待过他。我和柏砚都犯过相同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