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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成为神(六)

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妤芋 2471 2024-07-31 09:36:49

‘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成为神。’

从裴可之记事开始,他的长辈就对他如此耳提面命。

他们每个人说这句话时都无比笃定,神情严肃,眼神坚定,眉宇间带着虔诚,就好像亲眼见过身边的人成为神。

不过,虽然没有见证过他人成神,但裴家但每个人都平等地拥有见到神但机会。

‘只有裴家能感应神的号召。每天傍晚,人神都会降临到我们身边,带领我们进入完美的新世界。’

裴可之的叔叔自豪地宣称。

晚餐后的冥想时间里,裴家的族人都会进入默室。

默室是一个通透纯白的环形建筑,坐落于漆黑的海岸悬崖上。周围的植物绿得发暗,白环反射了所有的光线,洁净得仿佛某种宗教符号。进入其中,需得按照长幼秩序,围绕中心的圆形长廊席地而坐,等日落时分万道霞光降临,就能见到神。

四岁时,裴可之的母亲就带他进入了默室。年幼的裴可之谨遵母亲的嘱咐,用最标准的姿势打坐,以最认真的态度心念祷告。

可是,神似乎不想见裴可之。

每一次,除了似笑似哭、或脱衣狂奔、或匍匐蠕动,形若癫狂的族人,裴可之什么也没看到。陶瓷制的墙倒映着每个人百出的丑态,身旁的母亲不停地在地上夹着腿扭动,发出呻吟。群魔乱舞的默室中,裴可之始终安静地坐在原地,他好奇地看着正发生的一切。

每次冥想结束,族人们的脸上都带着一种欲望被填平的餍足,他们总是意犹未尽,会聚到一起交流今天见到的神及其给予的指示。

发光的人影、没有形状的雾气、负着人卵的巨型蟾蜍、五光十色的人身蛇尾的巨兽,他们七嘴八舌地讲诉自己身边的神的样子,神态狂热又忠诚。裴家的族人绝不会在与神相关的问题上撒谎。

可惜的是,这种讨论,裴可之从未参与过。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是唯一在默室没有感应到神的裴家族人。

裴可之失落又伤心,他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致使他被神遗弃。他难过地将这件事告诉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得知,却陷入了狂喜。

那是裴可之第一次见到那张苍白、疲惫的脸庞出现显而易见的巨大喜悦。

母亲神经质地向外突起的眼鼓鼓囊囊,像是被点燃了生命之火,她盯着裴可之的眼神明亮到灼人,多年的阴霾终被驱散,‘你是我和神的孩子,我和神的孩子,’她抓着裴可之的肩膀,激动到颤抖地说,‘所以它才不愿与你见面。’

尚且幼小的裴可之颇为无措。他不明白他只是来向母亲寻求安慰,怎么突然间就换了个爹,还换成了神。

可母亲振振有词,‘因为你是我和神的孩子,你是半神,可之,你是半神,最接近神的存在。它不愿见你,是为了让你成为神,真正地见到它。这是神给你的考验。’

‘那父亲呢?’裴可之不解,如果他是神的孩子,他喊了六年的父亲又和他是怎样的关系呢?即便裴可之和他的父亲向来不熟络,一年说的话都屈指可数,但身份乍来的转换还是令裴可之不知所措。

‘我不是裴从优的孩子吗?’

他毫无感情地念出父亲的名讳,茫然地问自己的母亲,

像是听到了什么安全词,母亲猛地安静了下去。狂热的情绪褪去,她白瓷死的脸庞上露出呆滞的镇定。

‘噢,父亲,你的父亲是我的丈夫,这一点儿也没错,’她自言自语似地念叨,她也在苦恼,思考该如何自洽逻辑。

终于,反反复复念叨了不下十遍,母亲毛塞顿开,‘你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她说,‘作为神的后裔,你太招人嫉妒了,你的处境太危险了,所以——所以,为了保护米,神让你以裴从优的儿子的身份诞生。’

母亲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她再次高兴起来,焕然一新的生命力自她单薄瘦弱的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她俯下身,捧起裴可之的脸颊,无比温柔地亲吻。

她压低了声音,悄悄告诉裴可之,‘不要怕,可之,它不会伤害你。它愧对我,我是它的爱人,却被它留在这儿,还成为了他人之妻。它愧对我。’

‘妈妈,为什么不能接走你?’裴可之看着近在咫尺的母亲,不解道。

他看见母亲的眼睫轻颤,她站起来,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能被神接走的人,一定要诞生在处子的身体。’

母亲说,带着难以释怀的遗憾。

这是第一次,裴可之发现原来神也不是无所不能。依照母亲的逻辑,它甚至还需要借助人类的身份。

再长大些,裴可之对于他所处的家族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他的母亲在家族中扮演着核心又边缘化的角色。

核心是源于她的丈夫是裴家的族长,但她的爱人是神。她是神在人间的情人。边缘则是族人对母亲声称自己与神相爱不以为然,将母亲贴上‘疯癫’的标签;又因母亲偶尔会搬出‘神’,传达神的谕旨,不敢不听。

大多数时候,他们用对待疯女人的方式对待母亲,没有人关心她的尖叫,还把她的歇斯底里比作欲求不满的喷火恐龙,哈哈大笑。

只有在母亲换上一种平静温柔的表情,轻快地告诉族人,她从神那儿得到了有关圣人的新消息时,他们才会正视她,甚至过度正视,将她捧上神坛,奉为圣女。

或许是童年时坚信自己是神的孩子,裴可之对神没有敬畏。在没有人胆敢对神有半句不敬的裴家,他对神并无虔诚与尊重,只拿神当作素未谋面的父亲。

裴可之被放在了非人非神的第三视角,以观察者的身份目睹人类,目睹族人们群魔乱舞,他们奇形怪状的影子交汇在他的脚下,他遥远地注视着这一切,如同在群山之巅俯瞰生命。

大概也就是那时起,人在裴可之的定义里便是玩具。一个他想要去解剖,去观察的玩具。

裴可之怀疑过母亲是否撒谎,借着神的由头胡言乱语。

母亲对此没有直接回答。她露出神秘的笑容,‘每一次的祈祷,我都与神做爱。’

裴可之本想探究。但他的生日宴会开席了,叔叔高声呼唤裴可之的名字,要他坐到最高的椅子上。裴可之只能与被分配到角落位置的母亲分开,等结束了,再和母亲交流。

然而,最后的晚餐开宴,这句话成为了母亲对裴可之最后说的话。

裴可之对母亲最后的记忆,是她浑身赤裸地躺在灰色的大理石上,她的尸体横陈,披着薄纱似的月光。治安员为她盖上布,她的脸缓缓消失在洁白的色彩里,死不瞑目的双眼笔直地看向头顶的天空。

一个beta捂住裴可之的眼睛,不忍让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见到母亲的死亡。有人为裴可之披上毛毯,有人把手中的热可可递给裴可之。他们轻声细语地安慰这个在一天内失去所有亲人的孩子,以为这只是食物中毒引发的灭门惨剧。

没人知道的是,裴可之并不在意。

一批玩具坏掉了,换了就好。

这种他者的视角影响了裴可之的潜意识世界。

哪怕很多年以后,裴可之接触到了更多和神以外的知识,明白过去族人们乐此不疲的饭后甜点上那些猩红色的颗粒是能够麻痹人的神经,使之产生幻觉的药物;明白默室外深色的植物是这种药物的催化剂;明白他无法见到神,不是由于他是神的孩子,而是他天生对此药物免疫。他依旧保持着站在云端,第三视角观察者的身份。

这样的身份没什么不好的。

它赋予裴可之能够更全面、更透彻地去剖析人,赋予裴可之将灵魂解构的能力。他将每一个向他咨询的病人细细拆分,如将经络从叶片中完美剥离的标本家,放在阳光下细细观赏。

走上心理师这条路,不仅源于这样独特的能力,也源于裴可之的母亲。

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母亲。那个同时被打上“疯癫”与“神圣”标签的omega。

直至她去世后的很多年,裴可之拿到学位证书,再次回到阔别许久的裴家族地,他才拼凑出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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