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我才发现,冬天被莫亚蒂焚烧的梧桐树居然开花了。
原本我以为这棵树命不久矣,想着回来了抢救抢救,看能不能发点新芽。却没想到,穿过狭长的走廊,我就和满院子浅粉色的花撞了个满怀。梧桐的花和果都是一簇簇地长着,累累的花压在枝头,阳光从花与花的间隙中渗下,整个庭院都是花形的光影。
“过得好快,都到夏天了。”我感叹道。
总感觉明明昨天我才办理好退休的手续,结果眨眼间已经过去小半年了。
姚乐菜掀开门帘,从对面的厨房走出来,“叔叔,洗好了。”
于是我和他一块坐在梧桐树下吃水果。我爱吃提子,姚乐菜爱吃草莓。烤的曲奇正好出炉,家政机器人送到我们身边,黄油与奶油的香味在热气中挥发,哪怕边缘焦黑,也不影响口感。
“叔叔去白象群山玩得怎么样?”姚乐菜问我。
“挺好的。就和朋友一起滑滑雪,散散步,吃点儿美食。普普通通的度假嘛。”我回答说,说完反问姚乐菜的近况,“住的还习惯不?有啥需求直接给我说哈,别和我客气。”
姚乐菜摇摇头,“没有不习惯的,叔叔。没什么需要的。”
我来回打量小菜一番,他穿着宽松的条纹长袖和灰色运动裤,黑色的头发经过打理后柔柔地贴着脸颊,初见时脸庞上忧郁可怜的神色回归了往日的平静温和。现在的他和我记忆中的姚乐菜一般无二,看上去恢复得不错。
“也是。你小子当野人都怡然自得,我这儿怎么也比你那个小破木屋好。”我戏谑道。
姚乐菜放下手里的饼干,“……叔叔。”
“干嘛,还不许我挖苦你?”我睥他一眼。
虽然我知道不论是姚乐菜还是柏莱,这俩小子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姚乐菜在我面前可比柏莱那个臭小子规矩听话多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叔叔,你开心就好。”
见他这么识相,我掏掏裤兜,“喏,你今年的红包。”
姚乐菜和小晓一样,都羞于接受红包,理由也几乎一致,“我都这么大了。哪儿有二十多岁还收红包的。”
“没成家就还是小孩子,装什么大人呢。”我对这套说辞不以为然。
姚乐菜沉默了一下,问我,“那这么说,叔叔也是小孩子吗?”
“哈?”我讶异地看着他,“你和我比?你叔叔我结了三次婚,是有着头铁得一批的Triple大人,简称铁T人。”
铁T人,可是当年民政局专门授予我的荣耀称号,用以夸赞我不忘初心,砥砺前行,三次结婚,归来仍是未婚人,以一己之力创造了三个已婚alpha,拉高了整个星球的结婚率。
给我办理三次离婚的工作人员已经荣升为局长,她抓着我的手,真挚地推荐,‘要是您可以再娶一个新老婆,嫁一个新老公,完成一下我们这边一夫一妻制的指标就更好了!’
我十动然拒,‘我觉得这个还是需要从长计议。’
‘这个套餐您不满意吗?’她大手一挥,直接放大招,‘我们这边看您的三位前夫对您的婚姻评价都是五颗星。您愿意的话,我们这边可以为您开通权限,让你娶一个新老婆、嫁一个新老公的同时和三位前夫复婚!’
她无比煽情地说,‘天呐!您想想,您只比一夫一妻制多了三位丈夫,实在是太专情了!’
专不专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要是真这么搞了,我肚子得被捅出血。就真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于是,我沉默了一下,编了个理由,‘其实……我阳痿,我是个萎人。’我说,‘真萎了,真不结了!’
‘啊……这样啊,’局长果然面露遗憾,在我准备逃之夭夭时,她又一把抓回我,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没关系!您看看我们这边的虚拟纸片人呢?只要通过充值、打榜就能和我们的纸片人来一段旷世奇恋!现在搞活动,688能包月哦~’
总而言之,骗不到你和勃人造人,还骗不到你给纸片人花钱?痿人也好,勃人也罢,要么造人,要么花钱!
想起当初我从民政局虎口脱险,至今我还心有余悸。
姚乐菜显然不懂‘铁T人’这个称呼的含金量,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举着红包,忽然想起来,今年过年我还没给柏莱红包!
“糟了!忘给你柏哥包红包了。”我直拍大腿,这臭小子估计也没反应过来,等他想起来了,肯定又得记我的仇。毕竟一瓶可乐他都能记4853天,这下给其他晚辈都发了红包,唯独没他的,保守推测,他能记十年。
想到我又要被柏莱记仇十年,我就想吞急速救心丸。
“柏哥没有?”姚乐菜灿烂一笑,“谢谢叔叔。”
他接过我手里的红包,袖口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我看着姚乐菜的手腕,皱着眉拉住他的手,握了握,腕围细得跟麻绳似的,“太细了,体质得练上去才行。”
姚乐菜点头,“我才把理论书都过了一遍了。接下来,我会把重点放在修复体质上。”
“这么快?几天就看完了?”我松开他的手,眉头皱得更深了。军校联考的专业书五大本,不算太多,可短短两周的时间全过一遍,也太累人了,“你不会趁我没在家通宵看书吧?”
姚乐菜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偏过头,“以前都背过很多遍了,所以看得很快。”
我敲了一下他的头,“急啥呢?看到小莱如鱼得水,受刺激了?”
“饶了我吧,叔叔……”
“好了,不逗你了,”我摆摆手,放过了他,“你自己注意劳逸结合,一周至少休息一天。今天你别学了,放空自己,早点睡。”
于是,今天休息的姚乐菜,就成为了给我打扫杂货屋的苦工。
杂货屋里面堆的都是些旧得不能用但我又舍不得丢的玩意儿,有我童年的口水兜;有我在第一场棒球比赛获得第一名的奖牌;有我和柏砚站在军校校门前的合照;有已经被淘汰的拆弹工具;还有我做星际社工在各个星球买的特产……
总而言之,这些东西时间跨度极大,杂七杂八地堆在货架上,家政机器人都束手无策,我实在懒得收拾。
但姚乐菜却乐在其中,“每次我心情不好就会收拾东西。把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了,我会放松很多。”
姜冻冬看着姚乐菜轻车熟路地拿起鸡毛掸子,“你还挺厉害的,”他说,“我像你这么大,可没你克制。我心情不好还挺恐怖的。”
想到以前,姜冻冬摸了摸鼻子。
姚乐菜转头,“真的吗?”他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叔叔,他正躺在梧桐树下的摇椅里,手里端着杯热茶,和其他闲散的老人没什么两样。
“完全想象不出来叔叔你让人觉得恐怖的样子。”姚乐菜说。
然而姜冻冬并不想多谈,只是笑着摆手,“不过后来好了,后来我心情不好我就蒙头睡觉,睡醒了暴饮暴食。再后来,我没什么再遇到过心情不好的时候了。”
姚乐菜拿着毛掸子走进杂物屋内,屋子里只有一扇方形的窗户,窗户上是屋外葱葱郁郁的毛竹。
他蹲下身,从低到高,拍走货架上的灰尘,家政机器人勤勤恳恳地跟着清扫。到最上面一层,好像碰到了什么硬物。毛掸子用力一拂,那个硬物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哼。
姚乐菜把这个巴掌大小的东西捡起来,是个徽章。他掂了掂,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估计是什么纪念勋章。他猜测。
拿近一点,辨认出上面快要被磨没的字,姚乐菜愣了。
勋章的正面只刻了两行:
「一级功勋·纪念徽章」
「人民铭记你的付出」
「持有者:姜冻冬」
立马,姚乐菜意识到这个勋章是属于他叔叔的哪场行动。尽管一直知道姜冻冬不在乎这些东西,但他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满是灰尘、杂物的房间里见到这枚勋章。
姚乐菜郑重地双手握住这个沉甸甸的荣誉,走向屋外正呸呸呸吐出茶叶的姜冻冬。
“叔叔!你的勋章。”姚乐菜道。
姜冻冬随意地拿起来瞅了瞅,“啊——这个东西居然还在,我还以为我弄丢了。”摸了一把后,他盘着腿,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向姚乐菜招手,要他走近些。
姚乐菜不明所以,以为叔叔是有什么吩咐,却没想到姜冻冬让他弯弯腰,但别低头。
等姚乐菜再次直起身来时,那枚沉重的勋章已经挂在了他的胸前。
“拿着吧,送你了。”姜冻冬笑眯眯地看着他早熟的侄儿难得露出迷茫的傻样。
姚乐菜呆呆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和胸前的勋章面面相觑。
姜冻冬躺回椅子,一边剔牙缝里的茶叶,一边对还没回过神的姚乐菜说,“未来要完好无损地活着获得比这个更好的勋章,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