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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故人西辞(十)

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妤芋 3827 2024-07-31 09:36:49

一场瓢泼大雨,席卷了整个沙漠。

我迷迷糊糊地被莫亚蒂从石头床上摇醒,在他的推搡中爬出崖壁的洞口。我还来不及问怎么了,他一手背起我,一手抓着绳子往上爬。

等我站在悬崖边儿,往下看到已经涌入崖壁洞穴的积水,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悬崖下的水位线还在节节攀升,很快就淹没了莫亚蒂的那口洞屋。

然而,如此危险的涨水时刻,当地的少数族裔却泰然自若,他们三三两两地分散在悬崖上,顶着暴雨支起一顶顶帐篷。几个孩子踢着水玩,完全没有房屋被毁的忧心和不安。

我抹开脸上的水,问莫亚蒂这是什么情况?

莫亚蒂也说不清楚,他在这儿生活的四年里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雨,也没见过如今迁徙到悬崖上生活的情形。

我狐疑地盯着他,“你不是在这儿生活了四年吗?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他倒是振振有词,“我有责任什么都懂吗?”

他不懂,世代生活在这儿的少数族裔懂。出于敬重,几个年轻的原住民特意前来邀请莫亚蒂住进扎好的帐篷里,连带着我一起。

这些年轻人都会星系通用语,据他们解释,这是星球八年一次的雨季。

雨季通常会连绵不绝地下五个月的雨,这个期间,他们都生活在悬崖上,和海洋作伴。雨季后的大半年里,海洋退成湿地,绿茸茸的草会爬满沙丘。

一年后,湿地又会缩小成一块块的绿洲。而当雨水彻底干涸,生机又被沙漠收敛起来,他们也会跟着沙枣树一起向下生长,回到地下洞穴。

显然,我总是对的。

莫亚蒂在这儿吃了四年的沙都没见过雨,而我一来,就带着他见识到了,甚至还赶上了泼水节。

擦干身体,换了套干净衣服。我仰起脸,看着眼前的帐篷顶,心里估计这应该是手工编织的。长条的纤维相互穿插,红色、橙色和青色的小方块紧紧咬合在一起,组成一幅马赛克画。雨水啪嗒啪嗒地落在上面,但怎么也渗不下来。

帐篷里烧着无烟炭,不一会儿就暖和了。莫亚蒂也收拾好自己,坐到我身边烤火。

“要是没有我,你不知道得多久才会知道这儿还有雨季。”我得意地说。

他拾起木棍,捣鼓炉里烧红的炭,对我的话不以为意,“有什么了不起的。查一下不就都知道了吗。”

“你在这儿都四、年了也没有查。”我着重强调四年这个时间。

他还是不承认,“可能我以前查了,但忘了。”

说真的,如果人体的硬度是根据嘴巴来决定的,那莫亚蒂绝对是硬汉中的硬汉。“你就狡辩吧。”我懒得理他了,转身在火盆上架起烧水壶。

他理不直,气挺壮,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哼。”

下雨期间,这儿没什么娱乐活动,也鲜少社交,我和莫亚蒂每天都在帐篷里睡觉,睡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偶尔,我躺得厌烦了,就卷起一片帐篷,坐到躺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看雨水簌簌落下来。至于莫亚蒂,他浑身是懒骨头,怎么都躺不烦的。

雨季的见面礼,持续了一周才勉强停歇。太阳放晴,每个帐篷里的人都走了出来。没了大风,也没了沙暴,脚下原本深邃的悬崖,变成了堤坝,里面全盛满了汪洋的海。空气里的浮尘都被雨水凝进了大地,一切都带着雨后的清新,清新到凛冽。

再转身,我发现驻扎地的帐篷撑开得越来越多,大的小的,圆的菱的,像雨后一颗颗冒出头的蘑菇。

八年一次的雨季,当地人自然也有自己的庆祝习俗——

“走啊!”我吆喝起莫亚蒂,把水盆塞进他手里,“你都算半个居民了,怎么能不参加泼水节?”

莫亚蒂看着外面挽起裤脚,往水洼里冲的人,嫌弃极了,“我才不要碰这么多人的洗脚水,”他推开水盆,说什么也不去,“浑身湿哒哒的,难受。”

“泡澡堂子了嘛——来嘛来嘛!”我抓着莫亚蒂的手,把他往外拖。我才不管他的意愿,反转我是玩定了。而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混进去,因此莫亚蒂必须陪我。我打定主意,就算拿莫亚蒂当腰带使,我也要系到身上。

可莫亚蒂要和我拔河似的,死命地往屋里躲。在我说,“就当你陪我了。你不陪我,我都不知道和谁玩。”之后,他的力道才缓缓松下来。

尽管莫亚蒂的脸上还有些不情愿,但那些不情愿更类似于某种矜骄。他微微扬起下巴,像极等待夸奖的猫。

“你怎么还这么幼稚。”他说,他接过了我手里的水盆,尾巴翘得高高的,“就陪你玩一下吧。”

然后我和他就玩疯了。

一开始莫亚蒂还很矜持,拿着盆站在人群外,别人不敢泼他,他也没兴趣去泼别人。但我第三次不小心把他挤下水池,他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大声喊冤。

“不是故意的——你挤三次?”他操起水盆追着我跑。

“我看是你针对我!”我大声嚷嚷。

于是,我和他借着泼水的由头掐起了架。

泼水盆的威力有限,已然不够我和莫亚蒂掰扯。为了能搞好地攻击对方,我拿出水球,他拿出高压喷壶。我对着他的脸打,呛得他直咳嗽,他对着眼睛喷,把我喷得鬼迷日眼。

随着我和他你追我赶,所有孩子也自动归位了两个阵营。以莫亚蒂为首的孩子,喜欢打伏击战,用他配给的喷壶远程狙击别人,以我为首的孩子,更讲究出其不意,看准了人就拿水球砸,莽莽地上。

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水球和喷水壶已经不够用了,我们的武器必须更迭。作为领头人,我当仁不让地用几根废弃水管和塑料瓶做出个简易的加压水枪,只要按动加气的开关就能滋水柱,足以将莫亚蒂滋得落荒而逃。

“姜冻冬你等着!”他呛了口水,气急败坏地喊着。

我刚要关心他,他却推开我,撞着我的肩膀擦肩而过,末了还瞪我一眼。我哭笑不得,没想到他还玩急眼,记上仇了。

很快,莫亚蒂也升级了他们的装备,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他的脑子到底是好使,这么一下的功夫,就用废旧的针筒、矿泉水瓶和吸管做了个水泵水枪。针筒一往装满水的瓶子注气,水就咻地一下蹦出来,射程老远,命中极高。

好在我这个阵营的孩子都皮实,几个孩子为了躲避狙击,一溜烟地爬上沙枣树,在高处反击;还有几个孩子荡着棕榈树的叶子,乌拉乱叫着从天而降,打得莫亚蒂那边的孩子措手不及。

这场打水仗最终以我和莫亚蒂都做出水炸弹投石器告终。有了这个重型武器,我们两方反而陷入了被制约的平衡中,谁也奈何不了谁。

恰好也到饭点了,孩子们和我们俩都累了。我和莫亚蒂便解散屁股后面跟着的孩子,刚刚还相互朝对方滋水的孩子手拉起手,说着亲密话,欢快地回家吃饭。

“还别扭啥呢?”我也牵住莫亚蒂的手,嬉皮笑脸地把他还堵着气吹散了,“小孩子的心眼都比你大。”

莫亚蒂没吭声,不过态度缓和不少。

上午吃了五张饼子和四个鸡腿,我还不饿。此时太阳正好,我也不想回帐篷。莫亚蒂和我差不多。我俩沿着被水夯实的沙丘走,走到一个刚好没过我们大腿的水洼。

莫亚蒂率先张开双手,扑通一下倒进水洼,任由自己沉进水底又缓缓飘起来。我紧随其后,和他一起躺进去。

经过整个上午的曝晒,积水温暖亲人,我享受着水的托举,顺着荡漾的波纹在这片池子漂浮。我和莫亚蒂有时被水推到一块儿,有时又分散到水池的两端。

我和他脑袋挨着脑袋时,他眯着眼睛说,“这种活动,下次别喊我了。”

说得好像他为了陪我有多厌倦似的,明明他自个儿不亦乐乎。我扭头,不满地说,“什么嘛,明明你也玩得很开心啊。”

“没有这回事。”

我对莫亚蒂的奇怪的别扭劲儿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承认开心有什么难的?“你要是和我坦白说开心,我下次就还带你玩儿。”我威胁道。

他“哈?”了一声,随即朝我怒目而视,反倒威胁起我来,“你敢不带我玩,姜冻冬?”

我才不吃他这套,“那你就说你开不开心!”

眼看莫亚蒂又要扭头拿后脑勺面向我,我也不得不拿出绝招了。

趁他没注意,我偷偷划水,假装自己被水推到他的脚边。待他少有觉察,看向我时,我猛地抱住他的脚,挠他的脚板心。

“说!”我挠挠挠,就连莫亚蒂痒得蹬我,也不撒手,“开不开心!”

莫亚蒂笑得活泼开朗,几乎要笑撅过去了。他跟泥鳅似的,在水里顾涌,一时之间水花四溅,他和姜冻冬在这一汪池水里一起边呛水边笑。

然而,哪怕是这样,他也坚决不松口。几声大笑的间隙里,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气音,“姜冻冬,你耍赖!给我撒开!”

直到姜冻冬泰山压顶,压到他身上,他才翻着白眼认输,“开心——开心!”他气急败坏地推搡姜冻冬,“开心!行了吧?”

姜冻冬如愿以偿,发出嘿嘿嘿的傻笑。他游到莫亚蒂身旁,亲昵地拉住莫亚蒂的手。“我就知道你开心。”他说。

脸颊和额头上的头发已经干了,莫亚蒂那只被姜冻冬牵着的右手也终于放松下来。他轻轻动了动手指,发皱的指腹触到姜冻冬粗糙的掌心,莫亚蒂感知到许多深浅不一的纹路,那是姜冻冬生命的痕迹。

到现在,莫亚蒂都无法明白,牵手——如此腻歪的动作,为什么姜冻冬就能做得这么自然?

水池又回归了平静,温暖的积水波光粼粼,莫亚蒂和姜冻冬漂在蓝天白云里,和云一起浮动。周围静悄悄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一切比莫亚蒂做过的最甜蜜的梦还要美妙。

姜冻冬的学习能力不比莫亚蒂弱。

在雨季的第一个月,姜冻冬也学会了原住民的语言,再也用不着莫亚蒂从中担任翻译。族地里的孩子们最喜欢他,每天上午,莫亚蒂掀开帐篷帘,就能看到几个半大的小孩站在门口,找姜冻冬玩。

孩子们见到莫亚蒂都有些紧张。他们不敢亲近莫亚蒂,甚至还有点儿怕。几个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年龄最大的一个上前几步,礼貌又拘谨地问好,“叔叔,早上好,”孩子问,“冬冬爷爷在不在?”

噢,冬冬爷爷,真是个亲昵又可爱的称呼。莫亚蒂想起他还是婴儿时,他的妈妈给他念的很多童话,里面经常会出现精通魔法的老爷爷,帐篷里喝热牛奶的姜冻冬听到了门口的声响,踱了过来,“谁在喊我呀?”已经是老爷爷的姜冻冬弯下腰,笑眯眯地问,“孩子们,吃饭没有?”

见到姜冻冬,原先还克制的孩子们都兴奋起来。“冬冬爷爷!冬冬爷爷!”几个小孩蹦蹦跳跳地围着姜冻冬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事儿。

莫亚蒂被吵得头痛,表情倦倦。八百只鸭子中心的姜冻冬却乐呵呵的,耐心地回应每个嘎嘎不停的孩子。

不仅如此,姜冻冬还分神注意到了莫亚蒂的不适。他手上牵着两三个,怀抱里揽着四五个,很快控制住局面,“好了好了,我们出去玩儿,这儿太小了。”他半推半抱地将孩子们带到外面。

到门口的时候,他回头,笑着冲莫亚蒂眨眨眼,“我晚点儿回来。”姜冻冬说。

帐篷里终于又恢复了平静,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也得到极大的缓和,莫亚蒂松了口气。

当沙漠里的海洋出现第一条鱼,莫亚蒂和姜冻冬决定辞别。

他们走的那天,反应最大的莫过于族地里的孩子们。年幼的孩子抱着姜冻冬,哭得撕心裂肺,大些的孩子站在旁边抽泣着抹眼泪。

老实说,莫亚蒂也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孩子这么喜欢姜冻冬,因为姜冻冬给他们做水枪、做风筝、做竹蜻蜓?因为姜冻冬带他们玩,给他们好吃的食物,听他们滔滔不绝地讲话?还是因为姜冻冬好像什么都懂,又乐于去教每个孩子?

就连姜冻冬自己也不明白。

“可能我有很多零食?”姜冻冬琢磨着回答。

总之,辞别一直拖到了夜晚。等姜冻冬劳心劳力地将每个孩子在他们的帐篷里哄睡,盖好被子,又给大些的孩子留下邮箱,保证随时联系,他们俩人才得以脱身。

夜晚的沙漠海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他们沿着堤岸的沙椰树走,偶尔还能捡到雪白的贝壳。

姜冻冬没心没肺,很快就将分别抛之脑后,“回去吃火锅啰!”他雀跃道。

一片月光洒下来,洒到姜冻冬的脸颊,他望着莫亚蒂,棕黑色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啊,莫亚蒂看着姜冻冬心想,更像魔法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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