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街道开始消失,头顶的蓝天白云逐渐崩塌,八十三年前不属于柏莱的一切光景都在离他远去。
当他想再看一眼姜冻冬,急速的下坠却带他离开了时空。所有的声音都消亡了,柏莱只觉得自己落进了一片死海,四周漆黑一片,没有生命的迹象。
他悬浮在半空,忽然丧失了对自我的感知。他的记忆迷失,他好像忘记了所有的事,忘记了自己的姓名、身份、该去向何方。
这种难以言喻的迷茫一直持续到金色水母的出现。没有任何光线的空间里,金色的水母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它们努力地攒动着,一朵接着一朵涌向他,汇集到他的身边。
他好奇地伸手——在触摸到水母的瞬间,他想起了他的名字、身份,想起了他要回到的时间坐标。
于是,一条金灿灿的路蜿蜒地铺开,时间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无数发光的水母顶着柏莱,带他游向他的故乡。
伴随着一道强烈的白光和不容拒绝地拖拽感袭来,柏莱终于明白了,姜冻冬年轻时在任务报告里潦草写下的话语,到底是什么含义:
「死去的人,或许会成为发光的水母。有一天,我们都将永存抽象的维度里,在深海中,为迷失的生命指引通向陆地的道路。」
白光之后,八十三年后的世界在柏莱眼前重构。望着实验室淡蓝色的天花板,柏莱不由得恍惚。他忽然想起那些被接生出来的孩子,他们似乎也是这样,在漫长潮湿的黑暗中,游向发光的通道后,降临到属于他们的时间。
像又出生的一次。
不过这次出生,迎接柏莱的不是医生拍向屁股的巴掌,而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这个孩子,太乱来了。”
已经白发苍苍的三道说。他无可奈何地望着眼前的柏莱,在姜冻冬、白瑞德、伊芙,在他的老朋友们都相继去世后的现在,唯有他还活着。
作为上个世纪高技派的代表人物,他能做的,只有替几个老家伙盯着他们的继承人。
“如果没有Aquarius,你和谢家的孩子全都要死在时空乱流里!”三道说着,用拐杖指向角落里的莫亚蒂,“还不道谢吗?”
柏莱坐在地板上,他碧绿的眼睛扫向角落的阴翳处。在那里,莫亚蒂双手环胸,也正面无表情地也盯着他。四目相对,两人确定彼此依旧是互看不上的眼神。
柏莱若无其事地挪开视线,他再次望向三道,对这位负责的长辈诚恳道谢,“谢谢您。”说着,柏莱撇了下嘴,到底还是带上了莫亚蒂,“谢谢两位搭手相救。”
这时,莫亚蒂缓缓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还穿着那双木头做的拖鞋,鞋底敲击着地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实验室里的所有人都不说话了。站在芭拉力和gloma中间的朵朵,甚至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不论是面露忧心的三道,还是刚刚醒来的谢沉之,或者抱臂旁观的姚乐菜,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走出来的老人。
灰浆色长袍松松垮垮,棉麻制织布随意地被一根腰带系着。如此褴褛的衣服,穿着莫亚蒂身上,却带了股超脱的意味。
在所有的的注目下,莫亚蒂走到柏莱面前,他俯视地上的alpha,“别谢我,”他如此说道,“谢你有个好养父,让你在他死后这么多年,依旧能活在他的庇护里。”
“下次要是真的想死就死远点,蠢货。”莫亚蒂冷笑。
他说完,站在肩膀上的半机械鸟也跟着大叫起来,“蠢货!蠢货!”葁燕边叫边拍打翅膀,绕着柏莱飞,“蠢货!蠢货!”
虽然出行前很期待这个异父异母的兄弟,但葁燕是一只爱憎分明的小鸟。它讨厌一切莫亚蒂讨厌的,喜欢所有莫亚蒂也喜欢的。
柏莱的目光完全被葁燕胸前挂着的银牌吸引,他久久地停留在银牌刻下的‘燕’字上。等葁燕叫唤累了,飞到它第二喜欢的菜菜哥手臂上,柏莱也随之看过去。
他在心里屑屑地计划,等会儿他就出手,一巴掌抓住这只不知世事的鸟。然后,柏莱准备朝它的小脑袋弹个脑瓜崩,弹得它哭唧唧,以此告诉它人心险恶的道理。
然而,就在这时,姚乐菜歪了歪头,微笑着对上了柏莱的眼睛。
望着姚乐菜脸上翻滚着黑气的笑,和眼底里带着红光的杀气,柏莱啧嘴,他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眼,暂时放弃了在姚乐菜眼皮子下欺负这个小鸟的屑人计划。
“长点儿心吧,孩子。”三道说。
面对三道,柏莱还是很敬重的,“抱歉,让您担心了。”柏莱低下头,再次认真道谢,“辛苦您还特地赶来。”
“这有什么好辛苦的。”三道摇摇头,看着柏莱又叹了口气,他其实还想说很多,可毕竟亲疏有别,柏莱不是姚乐菜,三道没做过柏莱的老师,如今也只是仗着一个长辈身份说教,他也不好再多嘱咐什么。
“不管怎么样,都别把自己的命弄丢了,柏莱。”思来想去,三道最后只能这么劝诫。
“承蒙您的关心。”
事件圆满解决,不论是柏莱还是谢沉之,都顺利回到了现在的时间点。两个人跳跃【真实时间】的举动,也没对历史造成大影响。目前来看,一切都安好。
外援也是时候离开了。gloma护送三道,芭拉力想护送莫亚蒂和葁燕,但被莫亚蒂嗤笑一声,远远地甩开。于此,芭拉力只能苦兮兮滴驾着飞船,奋力追击这位充满个性与叛逆的大人物,力求保障其人身安全。
现在,整个实验室只剩下姚乐菜、谢沉之、柏莱,兢兢业业不敢发出声音的朵朵,和昏迷的柯。
“两位好久不见,”姚乐菜笑眯眯地弯下腰,对两个坐在地上尚未恢复行动能力的alpha说,“把所有人都耍得围着你们转——好玩吗?”
柏莱挑了下眉,“还不错,”他恬不知耻地说,“就是可惜差点儿就能成为你的叔父了。”
谢沉之开口,说出回到时间点的第一句话,“稍显缺憾,”他将颊边儿的卷发挽到耳后,露出整张秀美的脸庞,“可惜险些就能成为各位祖宗辈的人了。”谢沉之依旧无比温柔地说。
柏莱闻言,当即哂笑,“谢沉之,没想到你居然连几千年前的人都抢不过?”
对于柏莱最终还是破坏了自己筹备多年的计划,谢沉之也不恼,他低着头,半敛着眉眼,笑着认输,“这次是我棋差一步,输给您了。”
“没想到阁下看上去这么独立,但离断奶还有一段距离。直至现在,都还能呼喊到长辈为您鞍前马后。”谢沉之露出微笑。
但这种程度的难听话根本刺不到柏莱。
他翻了个白眼,浑不吝地反问谢沉之,“你羡慕?”
没想到谢沉之抬起眼,充满笑意地瞧向柏莱,“稍微有点儿吧。”他点着头说。
这么坦诚的做派倒是不像谢沉之了。柏莱来了兴趣,他正要再说点儿什么,姚乐菜却非常强势地打断了他。
“聊完了吗?”姚乐菜问。
在柏莱和谢沉之都收回审视彼此的目光,转而聚集在姚乐菜身上时,姚乐菜欣慰地笑道,“很好。看来你们聊完了。”
他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子,露出肌肉紧绷的小臂,“接下来就请两位和我的拳脚聊聊吧。”
柏莱猛地向后倒去,躲过姚乐菜劈来的雷霆一掌——
“柏莱!他妈的!你这个傻逼!!”但姚乐菜立即薅住了柏莱的头发,叫他动弹不能。噼里啪啦!
一道道响彻云霄的耳光落在柏莱脸上,打得柏莱都傻了几秒。姚乐菜边打还边骂,“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我他妈真想杀了你!”
即便被打得眼冒金星,柏莱吐出一口血沫,也不忘回怼,“你想杀我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
打了几下柏莱,姚乐菜当然也没忘谢沉之。他一把抓住谢沉之的脚踝,笑着把试图爬离战场的谢沉之拖了回来。
“还有你——谢沉之!你准备跑哪儿去?”手打累了,姚乐菜站起来,直接对谢沉之一顿踹,“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脚落下的地道不比巴掌轻,谢沉之只能护住脑袋,翻滚着躲避。他和柏莱一样,哪怕被暴打,也不忘贫嘴。“您别操我祖宗的老婆就好。”谢沉之说。
姚乐菜勃然大怒,“我今天就宰了你们两个孽畜!”
说着,姚乐菜毫不留情,对着柏莱和谢沉之的肚皮以及肚皮下三寸狂踩。他是真的没有玩闹意,说要宰了他们就是要宰了他们。每一脚,姚乐菜都用了十足的力。就算实验室被钢化过的地板,也被他踩得三脚一个坑。
而柏莱和谢沉之受限于行动能力,一时间无法反击。两人只能全无风度地抱头鼠窜,满地乱爬。
“姚乐菜你这个疯婆娘!”柏莱被捂着肚子,吐出一口血喊道。
“阁下!请冷静!”谢沉之吃痛地后退,他的大腿承受了姚乐菜的一击,此刻青紫一片,痛得谢沉之额头渗出细汗。
“我是疯婆娘?那你就是老癫公!还想当我叔父?柏莱,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姚乐菜怒吼。
吼完了,他瞥见躺在地上,捂着脸笑的谢沉之,更气不打一处,“笑笑笑!笑什么?还有你!谢沉之!你个人模狗样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大爷的还想做祖宗辈的人?”
姚乐菜又踢了谢沉之一脚,“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打完这一波,姚乐菜看着两个躺尸的alpha,心里的怨恨稍稍熄了些。
但还不够,姚乐菜的手还觉得不够。目光触及到贴着墙壁,噤若寒蝉的朵朵,姚乐菜忽而向她招了招手,“朵朵,你过来一下。”
身形娇小的omega不确定地向柏莱求证。得到柏莱的首肯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挪到姚乐菜面前。
似乎是被刚才姚乐菜拳打柏莱脚踢谢沉之的大魔王模样吓懵了,朵朵抽抽噎噎的,对姚乐菜讨好地说,“姚、姚乐菜先生,打了柏莱先生,就不能打我了哦!”
姚乐菜哭笑不得地摸摸朵朵的头发,他温和地安慰眼前omega,“我怎么会打你呢,朵朵?你不要害怕。”
朵朵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姚乐菜先生的笑靥,她吸了吸鼻子和嘴边的口水,勉强收起眼泪。她坚强地握起拳头,摇了摇头,“我不害怕姚乐菜先生,”她怕的是她会爽到啊!
但姚乐菜显然没懂朵朵的弦外之意。他见朵朵不哭唧唧了,便指着面前的两具alpha,“朵朵,你在这个俩逼里面选一个,”姚乐菜温声细语地说,“他们两张脸,我扇不过来。”
朵朵惊恐地瞪着面前的柏莱和谢沉之,两个都是朵朵做梦也不敢捶的大人物,其中一个还是她的主官。
“姚乐菜先生!请不要这样!”朵朵铿锵有力,“莱先生的脸由我来守护!”
说完,朵朵就去扇谢沉之的脸了。
刹那间,掌心亲切问候脸颊的响声不绝于耳。
扇完第二轮大耳巴子,姚乐菜积郁的憋屈总算散了大半。
姚乐菜跟个恶霸似的踩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两个咳血的alpha,“你们要是他妈的再敢作妖,我就跳到你们俩出生的时间点,直接摁死你俩的受精卵!”
姚乐菜凶狠地警告,“别以为我做不出来!我摁死了你们,我叔叔自然会捞我——到时候,你俩都给我死!”
柏莱吐出一口淤血。他翻身,躺到地板上,用手臂擦了擦嘴角的血,“行了,别气了,”柏莱哼笑说,“下次带你一起玩就是了。”
旁边半掩着唇不断呕血的谢沉之,也低低地发出笑声。
姚乐菜看着他俩浑然不怕的样子,心里的火又要喷出来了,“玩你大爷的!”
但很快,姚乐菜又把火压了下去,他怒极反笑,“你们俩这次闹得太过了。我会上报给军事法庭。”
“我赞同,”柏莱说,他指着谢沉之,义正严辞滴揭发,“谢沉之实在是太可怕的。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竟然不惜哄骗挟持我。”
谢沉之正用手帕擦去下巴的血,“真是荣幸能从阁下口中听到‘可怕’的评价。”他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只是我不知道我一个柔弱的科研人员,到底怎么才能挟持武斗出身的您呢?”
谢沉之咳嗽几声,脸色苍白,倒是有几分病弱之姿。他倒打一耙,“面对柏莱阁下的逼迫,鄙人做出错事,也实属是无奈之举。”
姚乐菜不想听柏莱和谢沉之的唇枪舌战了,“打住。你俩别在这儿甩锅,”他笑呵呵地说,“我送你们一起去军事法庭。要吵到法庭上吵。”
不管柏莱和谢沉之有什么反应,姚乐菜神清气爽地拍拍手,他留下一屋狼藉,大摇大摆地回去了。
谢沉之联系自己的其他下属赶来,朵朵则去外面搞了辆轮椅,吃力地帮柏莱坐上去。
在柏莱和谢沉之都拧开修复药剂的玻璃盖时,朵朵悄悄靠近柏莱,“莱先生,您真的会被姚乐菜先生上报给军事法庭吗?”她担忧地问。
柏莱喝着药,用余光瞧向这次功劳最大的文副官。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说到的事肯定会做到。”
随后,柏莱就听见朵朵贴近他,她用手捂住嘴巴,极小声地说,“谢沉之先生现在是一个人,柯也在昏迷,要不然我们趁机做掉他们,把责任都甩到他身上吧?”
尽管知道朵朵是可塑性很强的人,但切实见证到她的成长,柏莱还是忍不住侧过头,对朵朵刮目相看。
“朵朵,”两年以来,柏莱第一次用夸奖的口吻对朵朵说,“以前是我小瞧你了。”
朵朵激动得脸都红了,“嘿嘿嘿……”
可惜对于朵朵的提议,现在还不是时候,柏莱非常遗憾,“留着谢沉之还有用。”
同样遗憾的,还有刚刚怒扇谢沉之几十个巴掌,而现在非常害怕的朵朵,“好吧,莱先生。”
既然不杀谢沉之和柯,那在本来就属于谢沉之的地盘上也不能久留。不然到时候谢沉之的下属抵达,局势定然反转。
朵朵也不再磨蹭,她推着轮椅,火速离开了这个充满了波折的地下实验室。
按照朵朵的认识,她原以为莱先生会去治疗院区,修复才历经两次时间跳跃的身体。但出乎意料的是,莱先生下令去一个朵朵从未陪同他去过的地方。
第一次开莱先生的私人用车,而非公用车,朵朵心潮澎湃,不知道这算不算事彻底接纳她的标志?
“莱先生,我们要去哪儿?”朵朵问。
柏莱一手托着脸,“去了就知道了。”
朵朵也不好再多问。她依据导航,勤勤恳恳地开起车。慢慢的,属于城市的高楼大厦变得稀少,一大片一大片无人的山坡连绵着滑过车窗。他们进入越来越偏僻的位置。
朵朵习惯性往后视镜瞅去,确认莱先生的状态,突然,她嚯地睁大了眼睛!
她她她看见,莱先生手里竟然把玩着一个张长方形的小卡。
这是谷子吧?这肯定是谷子没错吧?这就是谷子啊啊啊!她都看到,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朵朵心里砰砰直跳,但她还是竭力保持淡定,“莱先生,你手里拿着什么?”朵朵抓紧方向盘问。
柏莱抬起头,瞟了眼朵朵。
“这是我推的谷子。”柏莱把玩着手里套在透明自封袋中的小卡,他一派淡然地答道,“就像你推姚乐菜一样。”
朵朵大受震撼,她从没想到,原来莱先生这么冷酷的人也会被二次元骗钱,以至于她居然分不清是先震惊莱先生有推,还是慌乱她是姚乐菜激推的事被发现了。
卡壳了两秒,朵朵总算反应过来,“莱、莱、莱莱莱先生!你怎么知道啊啊啊!”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我我,莱先生!我对您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任何背叛!”
回应朵朵的,是她熟悉的来自柏莱的嫌弃眼神,“显而易见。”
柏莱说,说完,他没什么表情地打开证件夹,将手里的小卡放到最内层。
朵朵开着车,用为数不多能调用的余光死死盯着柏莱的动作。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疯狂抓耳挠腮,她真的好想知道!好想知道莱先生到底是谁的推啊啊啊!
可惜柏莱很快就合上了证件夹,没给朵朵任何窥看的机会。
又一个上坡后,一块偌大的灰色平原浮出地平。
昏黄的天空下,平原上立着一块又一块黑色的石碑。四处没有任何别的植被,连一棵树、一把草丛都没有,荒芜得令人心惊。
朵朵认出来,这是许多公职人员的共用墓地。
“莱先生,是这儿吗?”朵朵问。柏莱颔首。
朵朵很快停好车,推着莱先生缓缓驶进通往墓地深处的步道。步道弯弯绕绕,上面还铺满了小石头,朵朵费了老大的劲儿,才避免轮椅颠簸。
朵朵看柏莱神色平和,心情还不错。
她试探性地问,“莱先生,我们要去见谁?”
柏莱带着戏谑回答,“你推的叔叔。”
“啊?”朵朵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莱先生指的是姚乐菜先生的叔叔。但是莱先生去见姚乐菜先生的叔叔做什么?朵朵困惑不已。
柏莱看出了朵朵的不解,他扯了扯嘴角,“找他叔叔告状。”柏莱对着朵朵不可置信的眼神,指指自己脸颊上还没消退的红肿。开玩笑,姚乐菜下这么重的手,不去借此告状,未免也太浪费了。
轮胎碾过石头,发出嚓咯的咔嚓声。
临近傍晚时分,天空原本浑浊的昏黄,逐渐被西沉的太阳点燃,燃烧成澄澈的橙红色。柏莱带着朵朵在墓碑的丛林里穿梭,黑色的石碑如同死亡凝固在生命中的影子,一个接着一个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柏莱在心里数着编号:21098、21099、21100、21101、21102、21103、21104、21105……21176终于,柏莱举起手,止住了朵朵的推动。他们停留在编号为21176的墓碑前。
这个墓碑位于整个墓园的腹地,没有照片,也没有刻名字,朵朵抬头打量,光滑的石碑表面上只刻了一句极简短的话:「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这似乎就是墓碑主人的墓志铭。
柏莱凝望着那句问候,他想起十六岁姜冻冬吃猪扒包的样子,姜冻冬吃得相当投入,整张脸都埋进了食物里,连嘴角蹭上了酱料也没发现。想到姜冻冬的满嘴流油,柏莱轻笑。
多年以后,姜冻冬死去的多年以后,他依旧能够在姜冻冬的爱里汲取力量。多可怕的事情。怎么偏偏就落在他的头上?柏莱想。
“莱先生,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身后的朵朵藏不住好奇地询问。
柏莱静静和墓碑对视,他低下头,平静地说,“我早就忘了。”
被擦得锃亮的墓碑反射着天边落下的光线,一闪一闪的,像是在对柏莱眨眼。
无边的时代即将落幕,而你依然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