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49章 故人西辞(四)

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妤芋 4711 2024-07-31 09:36:49

在工作室的第三层楼里,我如愿找到了柏砚制作的样布手册。

说手册其实不对,柏砚这次并没有装订成册,他专门准备了三个大柜子,里面垒着一块又一块的40厘米的方形亚克力片。

各种各样的布匹都裁成相同的5厘米方块,四种布为一页,卡在亚克力的凹槽内。拿起其中的一片,在亚克力透明的材质下,每块布料都显得格外精致、干净。

显然,柏砚制作这些样布不仅是为了记录,更有展示的意图。可惜还没找到合适的场合,他就离开了。

我小心地清点柜子里的亚克力,一片片拿出来擦灰,轻拿轻放,生怕留下刮痕。每块亚克力都在4毫米厚,足足有324片。叠起来差不多一米三,我站直的话,是将近我腰部的位置。

莫亚蒂上楼找我时,看到地板上铺满的亚克力片都愣了一下。他站在楼梯口,双手环胸,弯下腰,端详脚边的一片,末了对我感慨道,“还真是有耐心。”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持之以恒地制作这些样品的柏砚,还是把每片亚克力都擦得透亮的我。

我收拾好脚边用于擦拭的棉巾纸,蹑手蹑脚地踩着空隙挪出去,挪到楼梯口。最后几步的时候,莫亚蒂看我没站稳,伸手搀住我。他皱起眉,不愉地盯着我,张嘴刚要说什么——左右都是些责怪的话,我赶紧打断他。

“很漂亮吧?”我转过身,指着地板问。

地板上,亚克力片随意地铺开来,每块透明的薄片上都清晰地倒映着窗外的景色。一块又一块,都是有关蓝天、白云和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的拼图。而嵌在其中的布料,则像一笔又一笔画在真实世界的颜料。

莫亚蒂哼了声,冷淡地扫视一圈,“还不错。”

这么漂亮的制品不应该囤在柜子里。

拿着刀咔擦咔擦地切断芹菜的同时,我很轻松地想到了这些制品合理的归宿。

午饭我特意做了莫亚蒂爱吃的木耳烧鸡和酸辣芹菜丝,做了两大盘,特地参照了裴可之改良后的配方。等他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趴在一楼的长桌上晒太阳,我殷勤地端着洗好的草莓凑到他身边。

他枕在一条手臂上昏昏欲睡,神情平和,眉眼舒展,午后的阳光下,像要融化了似的。我猜测莫亚蒂以前总是让自己处于饥饿状态,可能就是不喜欢这种饱腹后恍惚的幸福感。

我坐到他身旁,他眯着的眼睛拉开一条缝,露出里面艳丽的蓝色。他看了眼草莓,又看向我,“干嘛——”他打了个哈欠,“你是不是又想要我干什么苦差事?”

我当即把草莓推到莫亚蒂面前,不留余力地拍马屁,“莫亚蒂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神机妙算,这都瞒不了你!”望着莫亚蒂用俩根手指夹起草莓,我加大力度,“我这儿确实有件相当困难的事需要莫亚蒂大人你的帮助。”

莫亚蒂对我嗯了声,他咬着草莓尖,汁液很快浸湿了嘴唇。他边嚼边用眼神示意我继续讲。

于是,我把想要赶在立春前,在这儿布置一个展览的想法说了出来。展品就是楼上的亚克力样布、柏砚留给我的娃娃全家福,还有这些年他的其它很多刺绣作品——最早能追溯到我童年破洞袜子上的一只金色小鸟图案。

我打算都收集过来。在这座三层楼的工作室中,我希望每个作品都以最贴切的方式被展示,因此莫亚蒂的脑子必不可少。

莫亚蒂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听完了我的一箩筐的想法。他又打了个哈欠,点评道,“这对你来说确实是个技术活。”

“是的,所以我才找到厉害的莫亚蒂大人嘛。”

我的奉承多少还是起了作用,莫亚蒂哼了声,他抬起手,向天花板伸了个懒腰。他拉长自己,如同一只仰起脑袋、鼻子朝到天上去的猫,得意洋洋地露出白皙柔软的脖颈和胸脯。

“就帮你这一次。”莫亚蒂说。

他疏懒四肢,拿脸趴到桌面。冬日的阳光下,蓝色的眼睛转悠到我的脸上,他盯着我,见我笑了,他撇了撇嘴,又不爽我如此轻易地得偿所愿。“最后一次,”莫亚蒂对我说,“这是最后一次!”

我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虽然心里已经盘算清楚了该怎么剥削莫亚蒂,但怎么着也得讲个基本法,我还是准备一切都推迟到新年结束了来。

将近傍晚,这些天清扫出来的所有垃圾都被处理得当,针对柏砚工作室的大扫除工作圆满成功。

来这颗小星球块一周了,莫亚蒂还没出过门。偶尔有几次踏出院子,也就是为了拐个弯丢垃圾。

这怎么能行?我不由分说,拽着懒骨头似的莫亚蒂,去参加社区举行的跨年聚会。

聚会的地点在离工作室不远的大草坪上。这块空地通常用来举行音乐节、演唱会之类的活动,周末还时不时会有些艺术集市。

我拽着不情不愿的莫亚蒂到的时候,草坪的最中央已经堆满了柴火,上面还放了口锅。听旁边的路人说,这是大锅饭。

聚会上遇到不少熟人,尤其是第五大道的年轻人,他们和柏砚最熟,连带着也或多或少地脸熟脸了我,将我视作柏砚的助手、朋友之类的阿爷。

不少迎面碰上的年轻人和以往一样热情,朝我打招呼。但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孩子的眼睛总会情不自禁地往莫亚蒂身上瞟。

我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莫亚蒂,宽大的灰色毛衣,笔直的黑色毛呢裤和一双蓝色棉拖鞋,穿着得体,除了一脸要死不活的,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怎么了?怎么你们一直盯着他看?”我询问一个和我相熟的年轻人,他的店铺就在工作室隔壁。

“这个是因为……”年轻人的眼珠子小心地在莫亚蒂身上滚了好几圈,他斟酌许久合适的称谓,“这位——叔叔好漂亮,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叔叔。”

莫亚蒂也听见了,他飘忽的视线定在年轻人的脸上,定了几秒,又无所谓地移开。而年轻人的脸,居然就在这短暂的注目下腾地红了起来。我,“?”

我清楚莫亚蒂的脸很伟大,毕竟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被他的美貌眩晕了。但我还真的没想到他的威力能大到如此骇人的地步。

我不论走到哪儿都是被喊爷爷,只比我小两岁的莫亚蒂却是叔叔。还是一眼就能把人看得小脸通红的叔叔!

尽管如此,我心里还是存了些犹疑的。也许只是这个年轻人的主观喜好,实际上莫亚蒂在客观上没这么大的魅力呢?

可随着聚会的人越来越多,明里暗里倾注在莫亚蒂身上的凝视越来越频繁,我不得不承认,大概、也许、应该——莫亚蒂这款年老、色微衰的颓废人,真的在年轻人里非常吃香。

我侧耳倾听,听到不少年轻人在窃窃私语间对莫亚蒂的评价,提取其中的关键词,基本上都是:“破碎感”、“柔弱”、“冷艳”、 “大美女”……听得我眼前发黑,一阵胃痛。

我不禁也和其他年轻人一眼频频打量莫亚蒂。我不是为了多看几眼他的皮囊,是确保没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调包莫亚蒂。

而这些孩子们口中充满破碎感的柔弱冷艳大美女,此刻正满脸深沉地盯着斜前方摇尾巴的小狗。

“姜冻冬,那只狗刚刚冲我叫个不停,好烦。”莫亚蒂说,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小狗的屁股,仿佛那上面有整个宇宙。

“我要去踢它的屁股。”他告诉我。

噢,是莫亚蒂没错,我放心下来,这股人渣味道对了。

聚会的人逐渐占领了整片草坪,三三两两地聚合着。

一些年轻人自带了香槟,举着玻璃高脚杯谈笑风生,非常上流;一些年轻人叉开腿坐在地上,玩纸牌游戏,玩得不亦乐乎;还有一些年轻人在搞抽象艺术,一个假装自己是风筝,张开双手,腰间系绳,另外一群人抓着绳哼哧哼哧地跑,试图放飞他。

位于中央的柴火在天黑后燃烧起来。冬日的黑夜里,橙红的大火尤为明亮,火上架着的一口巨大铁锅上,时不时还有蒸汽从锅盖边缘溢出。

我和莫亚蒂分工明确,我眼巴巴地守着大铁锅,莫亚蒂则端着餐盘,在旁边的自助餐台来回穿梭,挑选喜欢的菜。待最粗壮的一道蒸汽从锅盖的小口上喷涌而出,米饭丰硕的香气盈满整个夜晚。

柴火烧的大锅饭极大地保留了谷物自身的甘甜,尤其是锅底的那层大米糊成了一片片焦黄的锅巴,刚出锅的时候又香又脆。饶是不喜欢吃米面的莫亚蒂看到我给他盛的满满一碗,都没有说吃不下这种话。

期间不少年轻人围着篝火手拉着手跳舞、唱歌。

唱的歌我没听过,应该是属于年轻人的热曲。歌声响亮,其中参杂了尖叫、嘶吼、咆哮,摇滚风格浓厚。乍一听和鬼哭狼嚎一个调调,再一听就是鬼哭狼嚎没错。

不少年轻人嚎着嚎着,就真开始仰天长啸地学狼叫,然后撕开上衣,变成野人在地上爬来滚去。

莫亚蒂匪夷所思地看着在地上打滚的人,一脸嫌弃地远离。我倒觉得有趣极了,还跃跃欲试,也想返璞归真。

可惜我没这个机会。边境星球上的冬夜实在比首都星冷太多太多了。

哪怕这些年基地有做气候干预的工作,不至于再让寒潮和从前一样频繁冻死人,但没了室内的恒温系统,我还是不能再室外待太久。

因此,吃完饭,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坐了会儿,看看这些年轻人整的活儿,我和莫亚蒂就得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饭菜提供给我的热量勉强支撑我,走到快一半,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莫亚蒂看见我冻紫的嘴唇,他不太高兴,“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这种情况还出来干嘛?”

“哎呀,凑凑热闹吗。”我笑着说,我一笑,身体里白色的气争先恐后地从我的嘴里飘出来,“一天到晚窝在屋里太闷了。”

“有什么闷的,”他拉着我跑起来,跑的同时还不忘数落我,“我腿瘸了这么久,就待在家里,我也没觉得闷。”

“那我不该出门?”我不满地反问。

他皱起眉,“你不该不和我说你的身体情况就出门。”

“我以为你知道。”

“哈?我为什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裴可之。”

他说完,就不理我了,只留个后脑勺对着我,拉着我的手腕往回跑。回去的道路空空如也,两边的商铺都拉下了卷帘门,挂上闭店的牌子。冷清得有点儿可怕。

眼前的道路愈加雪白,地上我和他的脚印也愈加清晰,我抬起头,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脸庞,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下雪了。

回到家,我立马躺到地上,享受地暖腾腾的热气。

莫亚蒂没搭理我,自顾自地坐在楼梯那儿,摆出要和我冷战的架势。

哼,他不高兴,我还不高兴呢。我忿忿不平地想,但仰着脸,看到莫亚蒂一个人坐在长长的楼梯上,脑袋撇向角落,独自生闷气的样子,我又觉得他怪可怜的。

为了缓和,我像蛆地的蠕来蠕去,蠕到楼梯边。

他觉察到我的动静,故作冷淡地瞥我一眼,满脸冰霜。我罔顾他的冷脸,自顾自地提议和他进行一场比赛,比赛躺在地上仰泳,看谁先游到窗户。

“谁输了谁道歉。”我说。

莫亚蒂没吭声,但身体相当诚实地躺到我身旁。

我坐起身,他也坐起身,我和他相互警惕,再三确认我俩彼此的脑袋在同一水平线了,我和他又默契地躺下去。

“一、二、三、开始!”

我和莫亚蒂同时在地板上扭曲地仰泳,他的核心力量不如我,但体能上有优势,更何况前段时间我常把他吊在半空,还是得到了些许锻炼,扑腾十几下还能接着发力。

我眼看他超过我一个头了,当机立断,往他的腰踹上几脚。他也不客气,毫不犹豫地推我几下。

我和莫亚蒂谁也不放过谁,我薅他头发,假惺惺地说,“哎呀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蛙泳。”他就扒我裤子,假笑着解释,“我在蝶泳。”

比赛发展到一半,我和他已经在地板上扭打了几轮了。

等我和莫亚蒂抵达落地窗,我们早已满头大汗。

至于输赢——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气喘吁吁,莫亚蒂也好不到哪儿去,我们躺在地板上,谁都没说话。头顶的落地窗外雪下得噼里啪啦,我向外看,看见院子里我们回来时的脚印已经被新雪填满,梧桐树枝背后的夜空黑得寂静。

清亮的玻璃上,屋内的暖光绰约,不远处的壁炉烧得旺盛,小锅煮热的红酒咕噜咕噜地冒泡,我看见我和莫亚蒂的倒影,他正看着我。目光很安静。

我和他的视线忽然撞上了,我扭头,看向他,刚要玩笑般地问他,‘看啥看?’手边的终端的屏幕却在不断亮起。

我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终端,点开屏幕,一封封新年祝福的信息投射到我眼前,来自陈丹的、柏莱的、白瑞德的、小菜的、三道的,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朋友的 ……祝福和问候络绎不绝,我点上其中一封,准备回复,但下一秒源源不断新信息便淹没了它。

我只好哭笑不得地暂时搁置这些祝福,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信息不断跳转、更新。

莫亚蒂也见到了这个盛况,他嗤笑着,“你的人缘还真好。”

我挑眉,问他,“没有人联系你吗?”

他莫名其妙,“联系我做什么……”

这么说着,莫亚蒂的终端突然亮了起来。

我和他不约而同地望向发亮的屏幕。

“是新年祝福吧?”我问莫亚蒂,“肯定是新年祝福对吧?”

我伸长脖子,试图偷窥到信息,但莫亚蒂只瞅了眼,就迅速关掉了终端,他神色自若,“广告推销而已。”

他估计是忘了,这个终端还是好多年前,我给他买的儿童终端。不需要身份信息即可使用,还能定位,黑户必备。即便他改装了再多,广告推销也绝对不会发到儿童终端上。

我笑起来,顺着莫亚蒂的话说,“哦,原来是广告推销啊,我最近确实也经常收到,”我又问他,“写了些什么祝福?”

莫亚蒂不设防,他随意地回答,“就是模版而已。换了个名字罢了。”

答完,莫亚蒂沉默了,我挪揄地冲他笑个不停,他挪开眼睛,强行挽尊,“我说的是推销——他的推销信息是模版而已。”

“知道了知道了。”我敷衍地应和下来。

莫亚蒂恼得又用后脑勺对向我。

真好啊。我戳着莫亚蒂的脑袋瓜想,哪怕是莫亚蒂,也和世界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真好。

想到这儿,我的心的某一块陡然放松了。

背下的地板暖和得不行,壁炉的温度也在持续升高,我冰凉的手脚都回了温。玩闹后的困倦袭来,我摊开四肢,躺在地上,暖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响起莫亚蒂的嗓音,他轻轻地喊我的名字,还用手拍了几下我,似乎想提醒我去床上睡。

‘我不会睡着,我就是累了,要眯一会儿。我还要喝热红酒!’我说。但我也不知道我是在脑海里答的,还是张嘴发出了声音。眼皮已经撑不开了,我困得不行,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过了几秒,莫亚蒂以为我睡着了,他起身,脚步声渐远,又渐近。他没有穿拖鞋,是袜子踩在地板的声响。

“你还真是说睡就睡啊!”他没好气地说,“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睡眠一向这么好。我又在脑海里回答。

接着,一层柔软的被子盖在我的身上。

我裹着被子,想要美美地翻身,但莫亚蒂忽然靠近我。

我迷蒙又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唇落在我的脸颊上,像每年的初雪一样,冰凉,轻柔,且转瞬即逝。他很快地离开了,消失在我的肌肤上。*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