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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谈论爱时我们究竟在谈什么(二)

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妤芋 3108 2024-07-31 09:36:49

从我和莫亚蒂的上次分别到再见面,过了五个月有余。

这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短的一次。以往他和我告别,除了偶尔的书信往来,一年见不到人影是常态,两三年见一面都算是好的。最长的一次,我们有十年没见过。

莫亚蒂端起碗,毫不客气地夹走了烤鱼最嫩的肚子肉。哪怕姚乐菜就坐在我们旁边,他也没有丁点儿长辈的自觉。我本来想捶他,让他稍微自觉些,但当我低头,我看见他袖口滑落后露出的一截小臂,我给他加了一碗饭。

他又瘦了,瘦得只剩下骨头。我早该注意到的。

袖子滑倒他的手肘处,烧伤全都露了出来,结的痂已然掉落,只余下淡淡的暗沉痕迹,如同躲藏到身体里的影子。莫亚蒂正慢吞吞地塞着饭,察觉到我的注视,他看向我,吐出一根鱼刺,“怎么了?”

这时,姚乐菜相当体贴地起身,“叔叔,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他边走边说,“我去训练中心消消食。”

就这样,家里只剩下了我和莫亚蒂。

“你是不是又厌食了?”我问。

莫亚蒂间歇性厌食。最严重的一次是他三十六岁,晕在路边,不知道究竟多久没有吃饭。我风尘仆仆地辗转几次飞船,赶到某颗二等星球上把领他走,领到不查身份信息的黑诊所,医生告诉我说再不摄入营养,他会死。活活饿死。

他没有否认,“吃什么都会吐。”

“那也得吃啊,”我说,“你现在不是吃得好好的?”

莫亚蒂捧起还剩下一半的饭碗,“我也没想到我居然吃得下去。”

随后,莫亚蒂突然不说话了,他捂住嘴,脸色乍变,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瞧见他跳起来,飞奔向盥洗室。

我追上去,他抱着马桶大吐特吐。他没有骗我,他是真的一吃东西就吐,哗啦啦地呕吐,吐到后面只有清水了。

我用热毛巾帮他清理了下巴,家政机器人负责清扫残局。我把他搬到院子的长廊里,他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板上,像条咸鱼。

“是不是很恶心?”莫亚蒂撅起脑袋,懒洋洋地问我。

“还好吧,”我说,“不过是未来得及九转大肠就被呕出来的屎。”

说完,我和莫亚蒂都沉默了。我们面面相觑,他那张人渣嘴脸变得灰败无比,“我输了。”他沉痛地说,“没想到是你恶心了我。”

我很想得意地说过奖过奖,但事实上,我也被自己给恶心到了。

夏日的夜晚蝉鸣不止,莫亚蒂注意到梧桐树下的水族箱,他坐起身,有些惊讶我买了这么大的尺寸。他问我准备养什么鱼?

“还没想好呢,合眼缘的就买呗,”我答道,“反正缸够大,想养啥养啥。”

他噢了一声,又倒了下去,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我低头弄被加盐的蜂蜜水,递给他,让他喝了缓缓。在莫亚蒂面前,我总觉得我是他的老妈子。

我看着莫亚蒂咕咚咕咚喝杯子里的水,长廊下,他灰色的长发上印着一圈昏黄的光斑,他瘦了,但始终没有脱相,那张苍白、漂亮的脸全靠骨相撑起来,过度的瘦削反倒让他多了些脆弱易碎的美。

“你这段时间干嘛去了?”我问他。刚刚小菜在,我不好问,怕他当着小孩的面给我来点劲爆内容。

“我去了金字塔。”莫亚蒂放下杯子,他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寻常答案——寻常得有些不像他。

在姜冻冬惊讶的注视下,他盘起腿,用手托住脸,继续说,“路费、食宿什么的是我中途遇到的一个omega支付的。我和他做了,在金字塔旁边的沙漠。在法老的坟墓旁边,我们在做爱。”

莫亚蒂抬起眼,他看着姜冻冬,姜冻冬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介意他放浪形骸的私生活,甚至连一句评价都没有。

“金字塔怎么样?”他只是这么问。

“不怎么样,一堆土砖而已。”

“那真可惜,下次去更有趣的地方吧。”姜冻冬说。

莫亚蒂不想就此结束这场对话。

他想要告诉姜冻冬有关这五个月的更多事,告诉姜冻冬他和那个年轻的omega如何认识,如何做爱。他不知道他究竟想从姜冻冬那儿得到怎样的反馈,又或者他根本不期待得到任何回应。

他仅仅是想要向他倾诉,赤裸地告诉他一切。

“你不想问我对那个omega感觉怎么样吗?没有见你的五个月里,我都和他待在一起。”莫亚蒂说。

姜冻冬对他微笑,他望着他,温和而包容,“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

莫亚蒂垂下眼,他的视线落到木板的间隙,一只红色的七星瓢虫正缓慢地爬过。

“他很年轻,才三十多岁,我们年龄的一半。他以为我只有四十几岁,我和他在列车的站台上相遇,他站在我对面。在我踏上我的那班火车时,他追了过来,也跟着登上了我的火车。”

“他本来要去的是冰湖,但和我一起去了沙漠。”他说,“他是个画家,有才华,有思想,有灵魂,他谈起他的绘画事业的时候,眼神和你很像。”

姜冻冬点着头,不住地问,“然后呢?”

“他说对我一见钟情,”莫亚蒂说,“我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他送上门,我就顺水推舟。”

和所有态度含混暧昧的混蛋一样,莫亚蒂也是这么对所有说爱他的人。他将垂到胸前的长发挽起来,“他以为我也爱他,只是不会表达,”他平静地告诉姜冻冬,“我骗了他,我不爱他。我会下地狱的。”

姜冻冬忽然笑了,“你说什么蠢话呢,”他说,“你早就在地狱里了。”

莫亚蒂抬起眼,他瞥向他,“那你呢?你去哪儿?你会去天堂吗?”

“我也在地狱。”姜冻冬笑眯眯地答道。

“为什么?”

“我的朋友们都上不了天堂。”姜冻冬说。

莫亚蒂被姜冻冬戳中笑点了,笑出了声。他也不明白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很想笑。

莫亚蒂一边笑,一边揩去笑出的泪花,朦胧的视野中,姜冻冬正无奈地注视着他,似乎不解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莫亚蒂没有告诉姜冻冬,那个omega不仅是在做自己热爱的事业时眼神和他如出一辙,他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也和姜冻冬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和那个omega意外的合拍。每次高*来临前的几秒,他的心悸动,他总会以为自己爱上了他,就和当初他爱上姜冻冬那样。他产生过好几次的错觉,以为他会和这个omega在一起。然而,他的爱总是在黎明和潮水一起退去。他能爱很多人,也能不再爱很多人。他的爱短暂、廉价,和他的死一样轻贱。

可是任何人都可以和他做爱,但那个人唯独不能是姜冻冬。和他相爱的永远不能是姜冻冬。因为姜冻冬主宰了他灵魂的归途;因为当他再也无法忍受空洞、虚妄、无意义的生命时,他想要寻找的,只会是姜冻冬。

“天堂地狱什么的……”莫亚蒂说,“好老土的说法。”

姜冻冬才不在意被莫亚蒂说土,他望进莫亚蒂深蓝色的眼睛,他很认真地问,“那么,你告诉了他——你骗了他吗?”

“没有。”莫亚蒂摇了摇头。

“至少对他道歉。莫亚蒂,你得对他道歉。”姜冻冬说。

莫亚蒂没有丝毫犹豫,他笑着点头,“好。”

姜冻冬严肃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下来,“为什么不尝试着和他开始呢?”他询问他,“你明明对他有好感。”

“好感吗?”莫亚蒂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百无聊赖的寂静和疲惫,“我对新鲜的肉体都有好感。alpha与omega的确是天生合拍。做的时候信息素交融,能忘掉一切烦恼。可是每次做完,我还是很寂寞,很空虚。”

“五个月以来,我也没有再喝酒了。”他说。

姜冻冬微微挑了挑眉,“戒了?”

“不知道,”莫亚蒂耸耸肩,“喝酒也没有用了。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差不多是这样。”他张开双手,毫无保护地向后倒去,嘭的一声倒在地板上,仿佛一具刚被谋杀的尸体。

“姜冻冬,我好像彻底坏掉了。我没有办法感知到任何活着的情绪。”莫亚蒂说。

他凝望着姜冻冬,他站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要拉他起来。他不想抬起手,也没有力气去指挥自己的肢体。他想就此死去。

“姜冻冬,我是不是快死了?”莫亚蒂问姜冻冬。

姜冻冬的手落到他的头顶,他抚摸着他,“你需要休息。睡一场长长的觉。”

莫亚蒂没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姜冻冬,接着,他缓缓转过头,直视头顶的天花板,他看见姜冻冬下颚的肌肤,看见发亮的灯,看见三角形的屋顶。仿佛透过实体,大脑帮他构建出院子里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以及漆黑的夜空和闪闪发亮的星星。

莫亚蒂想起一个名为《快乐王子》。那是他唯一听过的童话故事。他才出生不久,他的母亲念给他听。他的超忆症帮他记得很清楚,他睡在可以左右摇晃的婴儿床,母亲坐在飘窗上,她盖着白色的毯子,翻开书,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被刻在记忆的硬盘里。

「“我真高兴你终于要飞往埃及去了,小燕子,”快乐王子说,“你在这儿呆得太长了。不过你得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燕子说,“我要去死亡之家。死亡是长眠的兄弟,不是吗?”

接着它亲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然后就跌落在王子的脚下,死去了。

就在此刻,雕像体内伸出一声奇特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其实是王子的那颗铅做的心已裂成了两半。这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寒冷冬日。」

后来,他被确认患有超忆症。为了更好地开发使用他,他再也没听过童话,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数据、文献、公式和怎样成为一个优秀的Freak。

头顶还弥留着属于姜冻冬的温度。他坐在他身边,温热的馨香从织物上传来,莫亚蒂望向姜冻冬,他的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你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大概他自己不知道,他说这话时小心翼翼极了,以至于姜冻冬都愣了一下。

“当然可以!”姜冻冬一口答应下来,“但是你需要先睡一觉。你要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出发。”

莫亚蒂没想到姜冻冬回答得这么干脆,他连目的地都没告诉他,“你不问我去哪儿?”

姜冻冬想了想,“你想告诉我吗?你不想告诉我的话,直接带我去也行。”

莫亚蒂偏过头。他避开姜冻冬诚挚到炙热的眼,目光滑向屋外澄澈冰冷的月光。

“墓地。我妈妈的墓地。”他说,“她两个月前死了,我上周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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