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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没了屋顶的房子(七)

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妤芋 3677 2024-07-31 09:36:49

姚乐菜的漫画完结了。

当我和柏莱提着早餐回去时,姚乐菜如此宣布。

然而,这番完结宣言毫无喜悦可言,“叔叔,我画完了,”姚乐菜从房间里飘出来,面如死灰地告诉我,“我再也不画本子了。”

姚乐菜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赶稿赶完后的颓丧,脸色是苍白的,嘴唇是乌黑的,眼神呆滞,好像被人翻云覆雨几十次,一滴都没了。

“画本子确实太累了,”我心有戚戚地拍了拍姚乐菜的肩膀,“你辛苦了,小菜。”

姚乐菜木木地啃着手里的煎饼,我则是坐在他旁边,翻他剩下的稿子。

小菜是第一次画漫画,没有编辑、没有校对,没有助手,完全兴趣使然。我作为叔叔,怎么也得帮上点儿忙,于是我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审稿人。可以说这本炸裂的漫画,我几乎参与了全程。

每次姚乐菜面无表情地伏案画那些白花花的奶子和屁股时,看到他的脸庞上散发着的洁白圣光,我便不禁潸然泪下。为了捅读者刀子,不惜在在二十二岁这个最容易兽性大发的年龄,就领悟到了萎的精神境界——这样的觉悟,太令人震撼了。

小菜还是保留了最先开始设想的结局。跳艳舞的漫画主角还是死在了春天的前一晚,在病态的性爱和极度饥饿中死去。

我翻到最后一页,画面上血液里泛滥的药物带故事主角从寒冷的现实坠入到温暖的舞厅。在那儿,暖气充裕,高朋满座,灯光照耀在他的身上,他万众瞩目,穿着纯白的薄纱。他绷起脚尖,像纯白天鹅一样,坠入漆黑的湖。

象征死亡的黑色画框里,写着这个漫画开篇时的两句话:

「“我叫吴蝽。”

“意思是,没有春天的小虫。”」

饶是我,哪怕一开始就知道这个故事,看到结尾也忍不住叹息。我放下稿子,对姚乐菜比出一个大拇指,“你小子,是懂捅人的。”

姚乐菜嚼着饼,虚情假意地谦虚,“没有没有。”

柏莱则对这个故事反应平淡,我问他有什么感想时,他沉吟片刻,回答我说,“这些角色的想法,都挺有意思的。”

他说完,姚乐菜的眼神立马杀了过来,“哈?你就不觉得这个主角有点儿可怜吗?”

大概是碍于我在身边,柏莱没有直接作答,他回呛了姚乐菜一句,“可怜的人太多了。你要一个个去怜悯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姚乐菜微笑,“和你说话真是浪费口舌。”

我听着他俩的对话,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也正是姚乐菜和柏莱的区别所在。姚乐菜总能够轻易地换位思考,能够洞悉、理解他人的困境和悲哀,这个孩子天生就是一个助人者。而柏莱鲜少怜悯,所谓感同身受,自一开始便不存在。他一向明确的他者与自我的边界,‘那是他人的感受,和我没有关系。’

姚乐菜擅长感知和共情,柏莱更倾向于思考与判断。哪怕他们做一样的事,两人的动力也往往不同,姚乐菜是出于内心的信念,柏莱则是为了某些务实的目的,前者通常会想自己该做什么改变这一切,后者却是会设想让别人做什么,去改变的处境。

两种思维方式没有高低,也没有好坏。尽管有时候姚乐菜会显得过于柔软细腻,似乎谁都能咬他一口,尽管柏莱总是表现得格外无情冷漠,仿佛没什么能撼动他,但我很清楚,不论是姚乐菜还是柏莱,他们都是好孩子,独一无二的好孩子。

我伸出手,阻止即将再度嘴炮的俩人,“好了好了,大早上的,又要吵架?”我看了看姚乐菜手边才揭开盖子的鸡汤馄炖,“小菜好好吃饭。”

姚乐菜端起碗喝汤,我转头问柏莱,“你呢?没有什么别的爱好?”

柏莱想了想,掰着手指数,“跑步、游泳、枪械组装……”

我听着他噼里啪啦说的一大堆,头都大了,“你说的那些都是为了训练,”我摆摆手,“就没什么别的爱做的事儿?我是指那种纯粹的爱好。”

柏莱挑了挑眉,“什么是纯粹的爱好?”

我以小菜和自己为范本,给这个‘纯粹的爱好’下了个定义,“就是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和功利性目的,但你喜欢并且持续做的事儿。”

柏莱对这个概念难以接受,他问我,“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只要你做了,都有意义。”我答道。

柏莱闻言垂着眼,思索了许久,直到姚乐菜吃完了早饭,他如实摇头,“没有。”但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他望着我,表情微妙地纠正了原本否定的答案,“我不知道。”

“嗯?”我来了兴趣,追问他,“所以是有吧?是什么事?”

柏莱笑了一下,“不告诉你。”

“好吧好吧,”我也不强求,虽然不知道柏莱的爱好是什么,但有就很好了。我摸了把他乱翘的头发,“不告诉就不告诉。”

柏莱任由我玩他的头发,“冬呢?冬有什么爱好?”

我手上忙活着他的新发型,嘴上答复他,“那可太多了,数不胜数。”

我的爱好可太多了。我好像本该是游戏人生的那种人,生性旺盛的精力导致我的注意力四处乱窜,我对这个东西感兴趣,又对那个东西分外痴迷。十九岁前,我没有带上金色的贞操环,没有逃离基地逃亡至前线前,我对人生毫无想法,我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我只想要玩乐。因此我做的所有事,都是纯粹的爱好。如果不是柏砚充当了监督者的角色,让我稀里糊涂地走上了规律的轨道,我多半会仗着自己优异的身体素质浪到飞起。

后来对生命有了明确的想法,我性格里找乐子的底色依旧没变化,我仍然热衷于做那些好玩的事。譬如玩游戏,譬如学某种乐器,包括有段时间,我的爱好就是啪啪啪,不停歇地做爱,做到我和裴可之两个人都流出鼻血,第二天一起躺在床上,他腰痛,我屁股痛。

人生的好大一部分时间,我都花费在这些没有任何现实意义和功利性目的事上。但如今回想起来,恰恰是这些柏莱定义的‘没有意义的事’,帮助我熬过一个又一个没有色彩的岁月,让我知道活着是很美好的事,不至于完全崩溃。

这么多年来,我对于爱好得出的结论是:或许生命本就需要做点儿无意义的事。这都是活下去的养料。

我把柏莱的短发向中间团吧团吧,团成小山似的莫西干头,“还是有爱好才行,绷得太紧可不好。”我说。

旁边的姚乐菜瞧见柏莱的新发型,扑哧笑出声。

“不错吧!”我得意地拿镜子给柏莱看,“像不像三角饭团?”

柏莱转转脸,多角度看自己头,发出锐评,“更像火山头。”

说罢,他伸手,随意地搅了搅头顶,黑色的碎发四处乱翘,他由三角饭团火山头变回清爽大小伙。

临走前,我还是没有抵住良心的拷问,买了堆元宝和纸币烧给达达妮老师。

不知道这些纸币上的巨大数字究竟代表了怎样的购买力,但无论如何,我衷心希望达达妮老师死后不再做一个欠债鬼。

回去的路程,我带两个小孩搭了一趟漫游飞船,悠哉悠哉地摇回去。除了有好吃的自助餐和超大的观景台,漫游飞船还会在各个星球景点停留十分钟,比速通车舒服太多。柏莱和姚乐菜两个老卷王终归适应了我这个老废物的出游方式,也不再强求,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躺平。

飞扬着尘土的平原缓缓消失在窗户上,单薄的地平线逐渐被拉远、拉远,远到化为一团灰色的星球。

“叔叔,你冷不冷?”姚乐菜拿来毯子给我披上,他显然是见我望着眩窗望了太久,以为我触景伤情。姚乐菜体贴地安慰我,“明年我们还来,叔叔。”

“那可不行,”我摇头,“达达妮老师不喜欢别人老是看她。”

“诶?”姚乐菜不解,“这样吗。”

是的,就是这样。一年一次,达达妮老师都觉得黏糊。她最怕这种断不了的关系,‘你没有自己的生活吗?只知道围着别人转?’我猜她肯定会这么说。

“没事儿,我要是死了,你们俩倒是可以一年来看我一次——不过也别常来。”我哈哈笑着调侃。

但姚乐菜和柏莱不接受这样的玩笑,他们俩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两个人同时陷入安静,我啃了半苹果,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不对劲儿,我看看姚乐菜又看看柏莱,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突然不说话了。”

姚乐菜和柏莱对视一眼。这个时候,他们俩倒是有了那种青梅竹马该有的默契。姚乐菜凝视着我,“一想到叔叔会死,就觉得无法接受。”

我摸摸鼻子,“我要是不会死,那才无法接受呢。”

柏莱露出被我打败的神情,姚乐菜也捂着额头,无奈地叹气,“好吧、好吧,的确是叔叔会说的话。”

我没料到,时至今日,柏莱和姚乐菜仍对‘我会死’这个话题这么过敏。难道在他们心里我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之类的?我哭笑不得,可转念一想,也能理解。

我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和他们一样,站在光源点,未来是朝四面八方倾射出的光线。无数的可能性和大把的青春岁月为我铺出世界,死亡遥遥无期。此刻,我快七十岁了,我的未来和过去都呈现在了我的脚下,属于我的路清晰可见,死亡也变成了能够看见的站台。年岁的差异注定了我和两个孩子对死亡的态度不同。

“你们俩还有一个星期的假呢,想想回家了去哪儿玩。”我转移话题,“春天来了,该踏青了。”

“要出去玩吗?”姚乐菜顺着我的意思,继续这个话题,“不能在叔叔家里住吗?”

柏莱也望向我,他也是这个意思。

“我那个院子就一个客卧,”我其实都无所谓,但我那个养老小屋住俩人高马大的alpha和beta终归是略显尴尬,我真的很担心姚乐菜和柏莱在家里打起来,那屋顶都得给我掀了,“你俩要是能睡一个屋,我是没意见的。”

柏莱点点头,“我可以和冬睡。”

我正要说行啊,姚乐菜拍桌站起,“不行!我不允许!”

再次就分房的问题,我被小菜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在我惊愕不已的注视下,姚乐菜坐下来,“我是说……呃,”姚乐菜顿了顿,“我是说,柏莱有脚臭,我昨晚闻到了,叔叔你和他睡会被熏到。”

啊这……

我又瞅向柏莱。

柏莱盯着姚乐菜,“我没有。”

“alpha都很臭,”姚乐菜据理力争,“你肯定有。你说不定还不讲个人卫生,连内裤都要堆一周才洗。”

“我不会,”被污蔑个人卫生,面对这样的煤气灯霸凌,柏莱的脸色臭臭的,他反击道,“你歧视。你是beta沙文主义者。”

“对,我是,怎么了!”姚乐菜毫不避讳地露出了自己厌a嘴脸。

“也就是说,你说的话都是偏见,不是事实。”柏莱辩论。

姚乐菜抓住他的逻辑漏洞,“哈,你给人贴上标签就下定义,是你先入为主……”

姚乐菜和柏莱唇枪舌战,从天南吵到地北。我老神在在地嗑着瓜子,由着他们叽里呱啦一顿输出。我知道他们都有分寸,不会真的说出那些伤人的话。至少在他们情绪上头,说出那些无法挽回的话前,我会一人给一拳,相当公平地结束这场争斗。

窗外,浩瀚的宇宙里,群星闪烁。飞船已然远离,埋葬达达妮老师的墓星如同一粒沙子,在硕大的盘里消失不见。

我吐出瓜子皮,玻璃上的虚影里,我无意间将两根垂下的行李袋,幻视成达达妮老师额头上两撇蟑螂须似的刘海。我想笑,但想到笑出了声,保管会被两个臭小子误以为是笑他们,随后惨被拉入战局,我艰难地忍了下去。

真可惜啊,没在达达妮老师活着时告诉她,她的蟑螂刘海真的很抽象,我心想。想完了,我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大不敬了!太叛逆了!身为达达妮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我怎么能质疑她的审美呢!着实是愧对了她对我的栽培。

沉重的负罪感下,我双手合十,连连忏悔。尊敬的达达妮·卡玛佐兹,我的老师,我对你的蟑螂须刘海起誓,我在我的道路上走了很远,这是一条可行的路,如今我终于可以给答复。我的后辈们已然起航,他们也将驶入属于他们的航道。

尊敬的达达妮·卡玛佐兹,我的老师,我对你的蟑螂须刘海起誓,旧日的时代即将落幕,而我依然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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