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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无用者之墓(一)

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妤芋 3814 2024-07-31 09:36:49

七十八岁的时候,我左边的臼齿出现了明显的松动。

用舌头轻轻一抵,就能推动这颗为我工作了七十多年的牙齿。

左边身体因为经历过大型手术,没办法再进行修复,我不得不换到右边来咀嚼。这大大提高了我吃饭的难度。好几次我操作不熟练,咬到舌头根,痛了三四天。

迈入七十五岁的大关后,我很明显地感觉到了身体的衰老。膝关节的风湿愈加严重,我的胳膊上也冒出了几颗黑色的老人斑。我的精神也一年不如一年,去年只是感觉下雨天很昏沉,今年便是一旦没有太阳就犯迷糊。

万幸身体的代谢还不错,暂时并无老人的味道。

冒着雨来到办公室,我刚坐下,深吸一口气,就感觉累了。

成长顾问的工作很好,轻松、闲适,总结来说就是带薪和人聊天。如果没有这份工作,我估计就是个独居的老宅男,成天自言自语的那种,铁定没我现在这么口齿清晰。

虽然我也很喜欢和人唠嗑,但三年过去,社工联盟的年轻人仍喜欢和我唠恋爱问题——我真的觉得有点儿疲惫。不是不耐烦的疲惫,而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们的疲惫。

这些年轻人似乎将世界视作一个巨大的医院,每个人都生了病,有的想找能帮助自己的医生,有的想淘到对症治疗的药材,还有的只想寻找止痛药与安慰剂。

他们中的一部分人相信能够使他们痊愈的,唯有健康的爱。另外一部分人则是认为唯有不健康的爱,才足以让生命重新焕发生机。

“我和他相处得很好。我们相互进步、相互学习、相互包容……我们都喜欢阅读和网球,有很多一样的爱好。他也很优秀,收入高、学历高,长得也高,谈吐得体,对我非常体贴,是我最理想的伴侣。”

拥有健康爱情的前者通常会这么对我说。他们往往一边说,一边迟疑,迟疑自己到底在不满什么,“但我就是觉得很空虚……”

我总感觉这是类似心理咨询的辅导。我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这方面的知识,大多数时候都是凭借模糊的感觉去回应。

“你会在他面前放屁吗?”我问面前的年轻人。

仅仅是问他放不放屁,他就像摄入了几吨含量的辣椒屁似的涨红了脸,“太羞耻了,”他尴尬地抠着脸,“这也太羞耻了。”

这有什么好羞耻的呢?屎尿屁和裸露的身体不都是人最自然的一面吗?我倍感莫名。但看着不好意思的年轻人,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我于是接着问,“你爱他吗?为什么觉得爱?”

年轻人再次和我描述了一番他们在这段亲密关系的积极向上、促进提高。

我提炼了他话语的核心,“所以你爱他,是因为你们俩人爱得很健康?”

年轻人愣了一下,他点头说,“我没有理由不爱他。”

‘没有理由不爱他’成为了爱他的理由。荒诞得我一时语塞。

面对如此情况,我实在不明白我是应该继续问下去?可这样会不会像带着否定意味的质问?还是说,我应该宽慰他两句,別干涉孩子太多?但这没有帮助到这个孩子任何啊!

思来想去,我只能建议他先去伴侣面前放几个屁试试。

“你可以在被窝里面放。冬天很暖和的。”我以过来人的身份诚恳地说道。

拥有健康的爱的年轻人的问题基本上大同小异,而那些追求不健康的爱的年轻人,可谓是百花齐放,各有各的苦恼。

我就不依次赘述了。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则是表示自己爱上了一个卑劣、浑身都是缺点的人。即便知道对方是如此的糟糕,但还是无法遏制地爱上了对方。

这样的年轻人通常会用很长的时间去讲述对方的缺点,比如举止粗鲁,经常不顾场合地大嗓门说话,让他下不了台;再比如虚荣轻浮,爱吹嘘自己的身份、地位,实际上是个骗吃骗喝满嘴谎言的骗子。

以及,他们会很详细地和我描述在亲密关系中,他们无法自拔的爱,与厌恶对方的痛苦。两者交织起来,酝酿出足以让他们摧毁的不健康。

但是,每当我听完他们的长篇大论,都云里雾里的。我懵逼地询问这些孩子,“那你爱他的什么呢?”

年轻人深沉地回答我,“我讨厌他的缺陷,但我也爱他的缺陷。”

“除此之外呢?”我接着问,“人不会只有缺陷的吧?他还有别的什么吸引了你吗?”

年轻人想许久,回答我说。“他的腰很好看。”

我哑然。最后只得无奈地摇头,“好吧、好吧……”

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有关爱的健康或者不健康的话题。

或者说,我从来就没将健康这个概念引入我对任何事物的评判标准。我既不追求健康,也不排斥健康。

和这些年轻人聊完那天,我回想过去种种有关爱的经验,我发现,我也很难用健康与否去下判定。

但几个和我关系亲近的年轻人,听到我简单讲了讲我过去那些恋爱故事,都目露同情,“姜老师,原来你这么怨种啊!”

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落了个这样的评价,“诶?真的吗?”

“当然啊!姜老师你简直就是个大怨种!”年轻人掰着手指头细数我的怨种行为,“你帮你第一个前夫养孩子,给你第二个前夫料理后事,还给第三个前夫介绍工作,这不是大怨种是什么?”

我一直以为怨种是指特别任劳任怨的付出,我不明所以,“这没啥特别的吧?又不是啥大事。刚好我能帮上忙而已。”

年轻人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好?你又不欠他们什么。”

我想了想,“因为我希望他们过得好?”我说,“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我说完,年轻人沉默了。

对面的年轻人眼神复杂地望着我,“姜老师,你真是个善良的大怨种。”

好吧,看来‘怨种’这个评价我是逃不了了。

可是在感情里,不论是在爱情,还是亲情、友情——反正就是在爱里,我究竟失去了什么,又究竟得到了什么,很难言说。这不是数学加减法,也没有办法在爱里放一柄天平,去比较两端的质量。

健康与不健康,交织着出现,在爱的空间里,我和那些与我相爱的人削着各自的苹果,无数条红色的果皮从果肉剥离,弯绕地、相缠地垂落,一条拧着另一条,难以分清头尾与因果。

今天预约和我聊天的人不多,上午两个,下午一个,聊的内容都和春天来了有关系。

有一头卷发的omega趴在我的桌上,憧憬地对我说,“姜老师,春天真的太适合恋爱了。”

我配合地问他为什么。

他托着脸,眼睛亮晶晶地回答我,“当然是因为我是禽兽,春天来了就会兽性大发!”

我竖起大拇指连连说好。

omega继续和我畅想,“真的好想有个身强力壮的alpha在身边,最好肌肉鼓鼓的,前面大大的那种,这样我冷了就可以把手塞进他的沟里暖和一下。”

“那你得需要两个身强力壮的alpha才行,一人一只手,要不然深度不够。”我说。

omega闻言,高兴地拍桌而起。“姜老师大善!”他嬉笑着说,“我这就去找两个没脑子的alpha!”

接下来找我的是一个有一身小麦肤色的alpha,带着鸭舌帽,留着一圈胡茬。

alpha坐在我面前。就用无比憧憬的语气对我说,“姜老师,春天真的太适合恋爱了。”

我,“?”

我,“你也兽性大发?”

alpha害羞地点头。

我哦了一声,“那你变成猩猩荡回森林吧。”

alpha摆摆手,“不是那种兽性啦,”他咳嗽几下,“我就是好想有个丰腴貌美的omega在身边,最好头发卷卷的、后面翘翘的那种,这样我冷了就可以把手塞进他的缝里暖和一下。”

我对他的滔天色胆敬谢不敏,我委婉地提醒,“这种动作不太雅观吧?而且应该也很难有人愿意让人这么做。”

alpha不服气,“姜老师,我和可以帮忙治疗宫寒!”

他这么一说,我来兴趣了。我接着问,“……你怎么治疗?”

alpha羞涩地抿了抿嘴,他用手捂住半张脸,忸怩地说,“就是捅了进去,从内到外地热一热嘛……”

我疑惑极了,我记得那东西喷出的不是姜汤吧?!人类应该没有背着我进化吧?现在的审美市场再超前,也没有超前到可以自定义那玩意儿流出来的液体吧?

想到这儿,我努力坚持的和蔼表情几欲崩开。

要是能自定义——未免也太可怕了!遇到爱吃火锅的人,幸甚之时,忽然往对方的体内注入牛油红汤,还是加麻加辣的,简直是要让人肝肠寸断。

我还没斟酌好该说什么,alpha就自己娇羞地站起来逃走了,“哎呀!姜老师!你明知故问,羞死人了!”

接下来,我茶饭不思。整个中午的时间,我都在搜索如今市面上是否有已经出现能自定义**喷出液体的手术。

多番查证,确认目前一切安全后,我长舒一口气。

幸好、幸好,人类还没玩得这么花。

相比上午兽性大发的alpha和omega,下午来找我聊天的beta好多了。

beta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纽扣扣到脖子的衬衫,一瞧就是没有世俗欲望的禁欲人。

beta严肃地和我说,“姜老师,我觉得春天不适合恋爱。”

我欣慰地笑了。

他认真地分析起来,“春天气温尚未回升,但又不像冬天那么寒冷,因此人们大多不会戴手套,”他说得头头是道,“换而言之,出现将手放进恋爱对象衣服口袋里取暖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明白这和恋爱有啥关系。但我还是热情地予以了肯定,“啊、嗯,对,是的,是这样的。”

beta继续他的论述,他郑重其事地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初步做出结论,再春天恋爱的话,对象更有可能以把手塞进外套口袋暖和一下的名义,借助对方不设防的心理,进而成功地偷走一百元,去吃肯德基疯狂星期四。”

我,”……“

我肃然起敬,并未这段精美绝伦的推测啪啪啪鼓掌。

此时此刻,我对beta的敬畏之心达到了顶峰。beta果然是连我都无法真正理解的神秘者,连脑回路都如此出其不意。

送走最后一位预约来访者,我今天的工作可以算作结束了。

但是,考虑到有些年轻人是想来找我却忘记预约的情况,我特地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泡着茶,等待俩小时。等到正常下班时间了,我才收拾东西离开。

走到门口,我下意识往左边第一棵银杏树看了看。

我的朋友们每次想找我吃饭、聊天,总会随机出现在那儿等我。前天是琉,上周是三道,白瑞德偶尔也这样。

这次出现的,是快两个月没见面的柏砚。

上次见他,还是我陪他去检查身体。现在的柏砚,已经是中年人的样子,面容看上去比青年时更肃穆了。他依旧是雪白的长发,但发型变了,不再披肩散发,而是全数盘起,随意地盘在脑后。

没了那些笔直的长发的遮挡,柏砚的阴郁反倒消散了不少。

我走到他面前,笑着问他,“你今天怎么来找我了?”

他抬起头看我,也微微地露出个笑,“刚好顺路。”他说。

“一起吃个晚饭?”

“好。”

我最近胃口不佳,也不想去外面吃,干脆就邀请柏砚去家里,炒几个下饭的家常菜。

柏砚对此毫无意见,很听话地跟我拐弯去了菜市场。

挑选丝瓜的过程中,他忽然问我,“你想不想回去一趟?”

我拍着青色的瓜,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回去?去哪儿?”

柏砚说,“我们长大的地方。”

我意识到他说的是幼儿公寓,那的确是我和他一起长大的地方没错。可我明明记得我们十六岁离开的时候,那片区域要重新规划,幼儿公寓应当被推平了才对。

“那儿不是都拆了吗?”我问。

柏砚却说,“没有拆。废弃了。”

我抱着沉甸甸的丝瓜,打量着柏砚。他可不是会回忆往昔的人,“怎么这么突然?”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跳漏了一拍。我能想到的,柏砚忽然想回去看看的理由只有他的母亲。柏砚的母亲仍然健在,还住在那片区域附近。

可我又觉得不对。柏砚对他的母亲根本没啥念想。这么多年过去,快六十二年了,柏砚就没提到过她。

柏砚给出的理由也果然与他的母亲无关,“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了院子里面的树。”柏砚干巴巴地解释,“你以前经常在那棵树下面等我一起去玩。”

我听懂了,“你想看那棵树?”

柏砚说对。他望着我,碧绿的眼睛平静又明亮。

我记得那是一棵高大的榕树,叶子夏天时是翠绿色,很清透。树很高,很壮,树干上总会垂下一根根细密的须。那些须掉进泥土中,便会成为根系。也不知道柏砚怎么它念念不忘了起来,明明童年时他也没表现出什么喜欢。

“好啊,回去看看吧,”我答应下来,“我都要忘了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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