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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无用者之墓(八)

我和三个怨种前夫 妤芋 8896 2024-07-31 09:36:49

我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

当前线基地的门卫告知我,如今早已淘汰检验电子通行凭证的仪器时,我整个人都陷入了不知所措中。

好在门卫告诉我还有补救的方法——填好十几页我与柏莱的关系资料,就可以作为临时的亲属证明。

尽管繁琐复杂,但好不容易都来这儿了,票钱都花了小半月的退休金,我说什么也不愿意空手而归。我蹲在门卫厅前面大坝的绿化带旁,戴上老花镜,仔细认真地逐一在终端页面上回答问题。

等我吭哧吭哧地填,填到第五页信息的时候,我的老腰发出阵阵酸软感。扭扭脖子,还能听见咔擦咔擦的响声。我站起身,正要活动活动颈椎,忽然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阁下?”

我原先还不确定喊的是我。但我回头一看,直接与谢沉之四目相对。

谢沉之还是那年表彰会见面时一样,脸上带着毫无威胁性与攻击性的微笑,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体面的文质彬彬。

“您怎么在这儿?”他走上前和我打招呼。

我万万没想到,刚来这儿就见到了另一个事主。我哈哈地笑,“啊——我就是来看看小莱的,好久没见到他了,有点儿想他。”见谢沉之略带疑惑地看向终端投射在半空里的资料界面,我摆摆手,解释道,“哎呀,我不小心手续没办全,正在看该补交些什么资料呢。”

谢沉之不解,“门卫没有看您的勋章证明吗?”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勋章证明貌似真的有这种功效!除了表彰以外,那枚小小的徽章确实是最有力的通行证,去哪儿都没问题。属于免死金牌之类的玩意儿,杀人前戴着都能有赦免权。

“那种东西我早就不知道丢哪儿了,”我讪讪地说。我老早之前就送给姚乐菜了。我随口敷衍过去,“办手续都是应该的、应该的嘛。”

谢沉之点点头,不再多问,他指了指门卫处,“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与我一同进入,我能够担保您的身份。”

我瞬间喜上眉梢,要是有人能把我从这些复杂的手续里解救出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可我上下打量谢沉之一番,他的臂弯处夹着厚厚的一沓资料,胸口的口袋那儿也别着一支笔尖都露出来的圆珠笔,看上去马上就会被用来书写。

“会不会耽误你的时间啊?”我担忧地问。

谢沉之笑了一下,他给了我一个相当世袭贵族的答复方式,“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再拉扯下去未免更浪费时间,我不好意思地感谢他的帮助,“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于是,我跟在谢沉之后面。

他向门卫亮出自己的身份证明,接着在一份文件上签署名字。做好这些,年轻的alpha回头看向我,笑眯眯的,“请吧,先生。”

就这样,我被谢沉之丝滑地带进了前线的基地,毋需格外任何手续。有熟人就是不一样。我不禁感叹。

走出门卫,是一片偌大的广场。广场上空无一人,四周悬浮着携着土壤被栽培到半空的树。这广场应该是新修的,用来集合操练。我对此毫无印象,我离开前线基地可没见过这么大的平台。

谢沉之相当贴心地领我到路标处,询问我准备去哪儿?

我仰起脑袋,充满敬畏地望着高耸入云的指示牌,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加密后的军方用语。

“您没有提前通知柏莱先生吗?”谢沉之战在一旁问,“可以让他来接您,这样门卫就不会审查。”

我总不能说,我是故意不告诉他,就想突然袭击来吓死他的吧?我挠挠后脑勺,“我想给他个惊喜……”

谢沉之配合地露出‘原来如此’的了然表情,“那我带您去柏莱先生的宿舍?”他主动再次为我提供帮助,“按照一般情况,他应该会在三个小时后回去冲洗、更换衣物。”

我听着他的后半句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他们俩真的在一起了?那我现在来——他俩是不是都知道了?我的警铃大作。

但谢沉之接下来又若无其事地平复了我的疑虑,“柏莱先生很自律,”谢沉之解释说,“他的时间安排并不难猜。”

我暂且搁置这个怀疑,又朝谢沉之道谢,“麻烦你了,真是太感谢了。”

他笑着说不客气,又好人做到底地带我往左拐。我跟着他爬上一条上坡路,楼梯有些陡峭,谢沉之放慢脚步,特意等我攀爬,毫不催促。

期间谢沉之还不断指着出现的楼房给我介绍,以免我感到尴尬。他耐心十足,温声细语,一派温和的作风。

可惜我无暇顾及这些介绍,我满脑子都只有他和柏莱的终身大事!

我一会儿欣慰地觉得,谢沉之这个孩子还挺不错的,至少表面人模狗样,和柏莱那个臭小子应该很合拍,一会儿又痛苦地想象到两人结婚的场面——证婚人我也许能逃掉,但柏莱的亲属,我是不可能跑的——想想我要站在台上致辞,我就倍感窒息。

我的想法变来变去,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失控。谢沉之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等我们爬上第二个平台时,他停止了介绍。

见我的注意力回到突然停顿下来的他身上,谢沉之笑着继续说,“您看上去在思考很多问题,”他询问我,“请允许我自作多情地问一下,这其中有关于我的吗?”

我本想搪塞,毕竟我和这孩子属实不熟悉。

然而,下一秒,谢沉之用无比柔和的声音问道,“或者说,有关于我和柏莱先生的吗?”他咋知道的!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原谅了我实在忘记了面不改色这个技能,无法掩饰自己被戳中心思的震惊。

“噢……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震惊后,我想到这孩子从见面起就不停向我提供帮助,不愿再假装什么都不清楚的样子,“我听说你们打算结婚了?”

这么直白地问完,我立刻便后悔了。我说得实在太直接了!好似心怀不满,是特意来置喙他和小莱的感情之事的。

“别在意孩子,我不是想来破坏你们的关系,”我认真地瞅向谢沉之,赶紧补救,“我主要还是来看望柏莱——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谢沉之的神色没有丁点儿变化,甚至连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都没变。

“我理解的,”他颔首,平和地也注视着我,“您一向是非常包容的人。”

我松了口气,谢沉之又说,“虽然不知道您从哪儿听到的这些风言风语,但结婚——只是我和柏莱先生在闲暇时随意聊到的话题,大概我们的态度比较开放,因此引起了误会。”我,“?”

我懵了,“所以你们没准备结婚?”

谢沉之诚恳地摇摇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似乎是担心我误会,他答完,又夸了柏莱几句,“柏莱先生是非常优秀、有个性的alpha,而我也是个alpha。您也知道,两个alpha在亲密关系里极难磨合。”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我刚点了点脑袋,七上八下心的平复了少许,紧接着,谢沉之又噙着笑给我扔下重磅炸弹!

“老实说,相比起柏莱,姚乐菜先生更符合我的择偶标准。”他说。坏了!冲小菜来的!

我哭笑不得。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啊。小菜以为自己是吃瓜人,殊不知,他才是真正被肖想的对象。

我和谢沉之一边走着,一边听他和我细数姚乐菜的优点,“姚乐菜先生很温柔,对任何人都充满耐心,而且有自己的想法和信念。他对他人始终充满一种坚定不移的柔情关怀。我非常欣赏他的心灵与为人处世的方式。”

小菜确实很温柔没错。但我并不觉得,这孩子和alpha伴侣的磨合,会比alpha与alpha之间的矛盾少。

姚乐菜和柏莱相比,一个看上去更容易接近,一个表相更冷漠无情罢了。要是真的对比脾气,姚乐菜其实比柏莱更容易生气,也更容易绝不原谅与老死不相往来。总的来说就是,小菜非常拥护自己信念的人,这样的人很坚定,但也更决绝。

但这种深层的不赞同不必表露出来,我只是点头,“你也是很好、很优秀的孩子,“我略带遗憾地告诉谢沉之,“但是,怎么说呢。小菜他对alpha过敏。”

我几乎没有遇见比小菜更厌恶alpha的beta了。

谢沉之闻言,也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正是我最苦恼的地方。”他抬了抬鼻梁上的无框眼镜,诚挚且认真地请教我,仿佛真的要追求小菜,“您能给我一些建议吗?”

我上下打量这个黑发蓝眼的alpha。谢沉之迎着我的目光,任由我端详。

形象良好,举止良好,谈吐没得挑剔,就连衣品看上去也很不错!谢沉之穿了一件灰色的长风衣,两排扣子紧锁,肩膀上随意地围着一条深蓝色围巾。围巾戴着流苏的一端垂至腰腹处,恰到好处地消解了紧扣风衣的死板。

我左思右想,最终只能试探性地询问,“要不你小小地变个性?”

谢沉之歪了歪头,这大概是他最困惑时才会做出的小动作。

“小小地变个性是指什么呢?”他好学地追问。

“哎呀,这个东西说出来很难为情的啦……”对于在不熟悉的年轻人面前出洋相,我还是会感到羞窘的,我只能含糊地一手做刀状,竖切到另一只手的手掌心处,掩饰自己刚刚切断了某些不得了的开关,“就是这样子。做个物理萎人……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谢沉之果然悟性极高,在我抽象的动作演示里,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的手握成拳头,挡住唇部,轻声笑了起来。

“真是……”他由衷感叹,“真是非常实用和中肯的建议。”

我尴尬地干咳两声,赶快把这个‘小小地变性’一笔带过。我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这种事说多了,难免有开黄腔的性骚扰成分在。

“还有个办法。”我急切地表示。

谢沉之很配合,“愿闻其详。”

“爱他。”我回答,“如果真正地爱他的话,应该也能行。”

根据我对小菜的理解,小菜这个孩子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即使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他外热内冷,根本不在意外界,可他的本性是温柔的。他是个很容易多愁善感的孩子。他会被打动的。

这次,我说完,谢沉之并没有立即说话。

他沉吟,片刻后才笑着对我说,“真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藏蓝色的围巾被风吹起一角,这抹蓝与他那双谢家人特有的漂亮蓝眼睛呼应着,显得格外灵动。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胡说八道,”为了避免谢沉之真的去‘小小地变性’——我知道不可能,但说不定呢?我最后不忘为我的话挽尊一下,“小菜究竟喜欢怎样的人——还是得问他本人才行。”

谢沉之也表示赞同,“我充分尊重他的意愿。”

聊到这儿,我们也走得差不多了。谢沉之停下脚步,将一张卡片递给了我。

“这是我的身份副卡。它的权限很高,能帮助您进入所有地点,包括柏砚先生的宿舍。”谢沉之道。

他指了指面前灰色的五栋建筑,告诉我这就是柏砚的宿舍所在。我放眼望去,五栋建筑在不同的中间层做了镂空设计,一条巨大的连廊生长其中,连接了每栋楼。那个连廊应该就是住宿的公共活动社区。

我记下谢沉之和我说的房间号,不停感谢他的帮助。今天要是没有遇到他,我都不知道得猴年马月才能进来。

他也说了很多客气话。我们相互道别时,谢沉之仿若才想起什么似的,又叫住我。

“阁下,”我回头,照旧是谢沉之那张鲜少改变的笑脸,他微笑着,不紧不慢地说,“莫亚蒂先生让我代他向您问好。”

我愣了好一会,待谢沉之微微鞠躬离开后,才回过神。

莫亚蒂怎么又和谢沉之联系上了?这俩长了八个脑子的人怎么搅和到一块了?我隐约中觉察到这其中必定有什么汹涌的暗流,但我实在捉摸不出什么。我对谢沉之知之甚少。

算了,我刷了刷谢沉之的副卡,登上直通62楼的玻璃电梯,算了,我叹着气放弃跟上这些脑力派的思路,下次见到莫亚蒂,直接问他好了。

柏莱的宿舍位于62楼的东边。这栋楼应该是为有一定身份的军官准备的,我数了数,一层楼也就两户,按面积来看,平均每户坐拥四百平米。算是相当豪华的大平层楼。

我畅通无阻地进入其中。

这真是一个非常柏砚的房子。

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客厅除了一张沙发,一张桌子,没有别的任何家具。健身器械堆在角落,客厅旁原本应该是餐厅,但被柏莱改造成了工作台,长长的石桌上放满了各种军械的零件与图纸。

柏莱抛弃了大多数房间,一股脑地打通了很多墙。因此,整个房子的空间瞧上去无限地大,也无限地寂静。浴缸放置在落地窗前,朝向茫茫一片的天空,而五六颗人造卫星正在云层外环绕。

我脱下鞋,小心地踩在地板上,走到沙发处坐下。

没有柏莱的允许,我也不愿贸然参观他的房间。茶几上放着几本书,和大小不一的相框。有他小时候的留影,有我与他的合照,我的目光一一扫过,忽然,我看到一张出乎意料的照片。

是前些年柏莱在毕业典礼上拍的照片,我帮他和柏砚、还是陈丹三人拍的。他们三个人站在草地上,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淡,脸颊边上有些许被风拂动的碎发,目光笔直地直视摄像头。

柏莱竟然愿意把这张照片摆在桌上。实属难得。

我拿起这个相框里里外外地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高兴,与我发现柏砚能独自跑完五公里的喜悦一般无二。

我沉浸在孩子又长大的快乐里,全然没注意门锁发出的‘嘀嘀’声。

“冬?”

谢沉之口中三小时后才会回来的柏莱,毫无预兆地出现在门口。他腰上系着作战服的黑色外套,手上提着个被撑得鼓鼓囊囊的白色袋子,挑着眉看向我。

我不知道我的突然出现有没有吓他一跳,但他属实是吓到我了。我一哆嗦,差点没拿稳相框,我嗖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和他面面相觑。

他似笑非笑,我连忙假装无事发生,“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双手叉腰,试图用得意隐藏自己被他吓了一跳的事实,“我来看你啰!”

柏莱关上门,低头脱掉厚重的军靴,随口噢了一声,“挺意外的。”

“没有惊喜吗?”我大为不满,大步流星地走向他。

他耸了耸肩,看我一眼,“没有。”

“真的吗?真的一点点都没有?”

“一点点也没有,”柏莱一脸冷漠地说,说着他伸出手,阻挡我凑近的脚步,“别靠近。我身上全是汗。”

柏莱应该是才结束训练。黑色的体恤呈现出被汗水打湿透了,又半风干的状态,他应该经历了不少场近身对练,黑色的工装裤上全是灰,比在地里打滚还脏。

我知道他不要我靠近,是不想弄脏我的衣服,但我决心要倒打一耙。

“你现在连靠近都不让我靠近了!”我悲痛欲绝,当场开演,“你开始嫌弃我了!我伤心了!我不能呼吸了!”

柏莱无语地白了我一眼,脱下鞋后,自顾自地走向水吧,丝毫不搭理我拙劣的演技,“……那你就伤心吧。”

我假装没听见,跟在他身后,恬不知耻地提要求,“但如果你洗完澡请我吃食堂,我会考虑不伤心。”

柏莱背靠在水吧的桌边,他喝着水,面朝着我,相当无情地宣告,“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你伤心与否。”

我捂住心口,“我这次是真的伤心了。”

而回答我的,是柏莱扔进我怀里的满满当当的大袋子。我全无准备,险些没接住,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啥啊这是?”我念叨着,打开袋子往里看——嚯!全都是一盒又一盒冰冷的零食!

“你怎么突然开始吃零食了?”我抬起头问柏莱。

柏莱放下水杯,解开腰上的外套,他顺手将衣物扔进隔壁洗衣房的脏衣娄中,边向冲凉的房间走去,边回答我的问题,“我回来的路上,收到了你上传的信息关联验证,知道你来了,”他解释说,“顺路买了些。”

在谈话间,哗啦哗啦地水声从房间门后传来。

姜冻冬很有长辈自觉地坐回客厅的沙发处。他这才想起来,在门卫处填写的信息都是会被实时审核的。

也就是说,柏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造访。思及此,姜冻冬啼笑皆非。早知如此,就直接联系柏莱了。

调小水龙头,柏莱冲走了身上的汗水。他将湿发全捋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绿色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瓷砖上自己的倒影。他朝掌心挤下一块白色的洗发露,随意地抓洗着头发。

实际上,柏莱并不是通过信息关联认证知道姜冻冬来访的消息,而是谢沉之临时给他发送的信息。

从训练中心匆匆赶回宿舍的路上,他还遇到了谢沉之——这个看上去超然物外,实则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alpha就站在训练场的门口,好像特意等他似的。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见面第一句,柏莱便如此不客气地称呼谢沉之,‘还没戒断春梦对象的二婚梦男。’他没有对谢沉之带来消息的感激,也没有对他帮助了姜冻冬的感谢——这些事情不需要谢沉之帮。他自己就能做到。

谢沉之已经不会对柏莱的刻薄产生任何惊讶的情绪了,他笑眯眯的,‘那么你呢?你准备一会儿去说了些什么?’谢沉之回敬道,这样称呼柏莱,‘俄狄浦斯情结还没解决的三十五岁青春期少年。’‘我说了什么,我自己当然知道。’柏莱冷笑。

‘那么我也是如此,’谢沉之又拿出了那套世袭贵族的假模假样,他有礼貌地欠了欠身,以示尊敬,‘请允许我贸然假设,你只是在情爱上仍处于青春期,但在其它方面早已戒掉了反复无常的习惯。我真诚地希望你能遵守我们的承诺。’柏莱懒得再和谢沉之搭话,脚步不停地走出训练中心,‘我不需要你来管辖。’温热的水再脸颊流淌着,洗发液特有的薄荷味充斥在柏莱的嗅觉空间中,清新里带了些辛辣的味道。

柏莱闭着眼,回想起他和谢沉之最后一次交谈。在那次交谈上,谢沉之仍孜孜不倦地试图说服他加入他的计划。

#VALUE!‘难道你没有察觉吗?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谢沉之说,他的脸上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毛骨悚然,仿佛在揭开世界的一层皮肤,‘明明人类早就拥有操控时间的能力,可所有人要么不约而同地忽视,要么避如蛇蝎,不愿去谈论。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好像没人知道人的意识究竟是如何产生。’‘你的那个抚养人知道些什么的吧?’他问,‘但他不想让你知道,对不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探寻呢?’这大概是谢沉之走的最错的一步棋。柏莱关掉水龙头,顶着腾腾上升的热气心想。他推开淋浴室的侧门,来到衣帽间。站在落地镜前,那具年轻的、充满肌肉的身体展露无遗。

谢沉之不应该在这场对话里引入姜冻冬,也不应该把他认作是叛逆期还没结束的小孩。

柏莱吹干头发,换上一套干净柔软的黑色毛衣与家居裤。

检查好自己的仪容仪表,他再次推开门,从幽暗的房间里出来,走向洒满屋外光线的客厅。姜冻冬正朝他打招呼,问他头发吹干没有。

姜冻冬对他的印象貌似还停留在长发时期。那时的柏莱总要在清洗、烘吹头发上浪费大量的时间,小时候因为不耐烦,加之身体素质欠妥,他带着半湿的润发睡觉,还发烧过几次。

“吹干了。我现在是短发,跟容易吹干,”柏莱坐到沙发上,随意地翘起腿,他看向旁边吃零食吃得不亦乐乎的姜冻冬, “怎么突然来找我?”

“来看看你啊,”姜冻冬打了个巧克力味的嗝,他咂吧咂吧嘴,喝了口可乐,“好久没见到你了,看看你有没有背着我去死。”

柏莱哼笑一声,“那种事情也只有你的那个朋友会做吧。”

他瞥向姜冻冬,用目光追问到底是为了什么。

姜冻冬来的路上才和谢沉之打了场太极,现在实在是没有精力卖关子了。他放下可乐,“好吧,其实是我听说你要结婚了。”他抠抠脸,承认道,“我来就是为了问问你的想法。我很担心你又钻进了什么牛角尖……”

“结婚?”柏莱偏了下头,他没有浮现出惊讶或者什么别的表情。

“你听谁说的?我和谁结婚?”他反问道。

“谁说的就不重要了……反正就是好几个人都这么跟我说,”姜冻冬相当讲义气,坚决不供姚乐菜,他难得精明地从柏莱手上抢回交流的主动权,“至于你和谁结婚——这是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別来套我的话。”

柏莱对姜冻冬的提问置之不理,他的手撑着脸,思考一会儿后,接着问,“姚乐菜和你说的吧?”

“你别管,不是他,”姜冻冬又把问题掰了回来,“你先回答我。少转移话题。”

眼见姜冻冬越来越不好糊弄,都不吃这套了,柏莱遗憾地啧了声。

“我确实和谢沉之讨论过结婚的事。”柏莱如实答道,“但我和他最后还是觉得不合适。”

姜冻冬想起很久以前柏莱对谢沉之的夸赞,“我以为你挺欣赏他的?”

柏莱并不避讳这一点。哪怕现在他清楚地明白了谢沉之的有病程度,但他依旧挺欣赏谢沉之的。“我确实很欣赏他的能力。在某些方面,我和他也确实合拍,”比如都希望对方能早点死,柏莱说,“但是我们有很难跨越的分歧。”

姜冻冬认真地倾听着,用眼神示意柏莱接着说。

于是,柏莱又犯了个白眼,无奈地说出了他和谢沉之的最大分歧,“他希望能有后代。并且是通过自然孕育产生的合法后代。”

“最好我和他结完婚的第一天,他就死掉。”柏莱如此说道,“这是最完美的情况。”

连姜冻冬没料想到,柏莱和谢沉之最大的分歧,正是他最忧心的事。

柏莱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过多展开,他言简意赅地总结,“总之,谢沉之非常有用,但是个有繁殖癌的脑残alpha。”他做出结论,“目前来看,我暂时不会和他结婚。”暂时?

姜冻冬捕捉到柏莱言语中的限定词,他疑惑地问,“那未来还有可能?”比如让谢沉之生育?柏莱就会同意?

但柏莱设想的同意条件可没这么简单,“除非他显示出更大的用处,并且能找到一个愿意和他生育,但不会对我的配偶继承权有影响的情人。”柏莱懒洋洋地说。

他复杂的要求已经成功将姜冻冬绕晕了。

又是‘除非’,又是‘并且’,还有个‘但不会’……短短一句话,姜冻冬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总算理清关系。

换句话说,也是就是,柏莱可以做爱,但绝不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后代。

意识到柏莱的想法后,姜冻冬感到荒谬极了。他从未向柏莱讲过任何他和柏砚年轻时那段有关生育繁殖的争执的,但柏莱却在这方面与年轻的柏砚不谋而合。

姜冻冬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凝重了起来,他静静地盯住柏莱,连目光都变得有压迫力,“为什么不想有血缘关系的后代?”

在这样的凝视下,柏莱不由自主地收起了翘起的双腿,重新端正了坐姿。他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不想成为父亲,”他说,“我觉得我没有能力成为一个好的抚养者。”

姜冻冬慢慢放松了下来,他的目光逐渐柔和,柔和成与往常没区别的样子。

他点点头,“是这样啊。”又乐呵呵地开始吃零食。

暂且清楚了柏莱的心中所想,姜冻冬还是不免操心,“你有没有考虑过不用这样的方式处理自己的婚姻呢?”

观察到柏莱没有太多抵触的情绪,姜冻冬尝试着接着和他沟通,“我还是觉得,如果什么都采取你的有用论那套衡量标准的话……你或许会失去一些难以衡量的东西。”

他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对柏莱说出这样的劝告了。

但柏莱,也是不知道多少次,拒绝他的告诫。

“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失去。”柏莱摊开手,做出死人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他避开姜冻冬忧心忡忡的眼,凝望着地板上的倒影,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的这套标准,你从柏砚身上反省了很多。但我和他不同。我既不像他那样没脑子,也不像他那样能失去你。我没什么好失去的。”

说完,柏莱有点儿想笑。他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怨夫,话里话外总有怨怼、不甘的含义。甚至还包含了没有办法失去姜冻冬而对姜冻冬产生的埋怨。

他不确定姜冻冬是否也感知到了这些情绪,或者说——知道这些情绪。姜冻冬在情感上似乎有一道天然的屏障,他能感知,但总是选择性地知道。

“那么,”姜冻冬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显而易见,柏莱明白,他又一次选择性地不去体悟他那些不被他接受的情感,“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呢?”姜冻冬问柏莱,依旧是那种关切的、真心的、无比珍爱的声音。

柏莱也不明白。

他垂下眼,久违地思考起这种有关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究竟要过怎样的人生的问题。

或许最开始,柏莱想得到的是姜冻冬的赞许。那个时候,柏莱只是个被冷冻十年,又被父母抛弃的小孩。他的世界里只有一把年纪但永远充满活泼的姜冻冬。为此,他格外努力,不论什么都要争取做到第一。也许他的争强好胜就是在那时被激发出来的。

后来,他发现,其实他不论做什么都能得到姜冻冬的赞许。姜冻冬也许是世界上最不吝啬夸奖的家长,哪怕是他学会用钢笔,姜冻冬也能高兴得不行,‘哇!你真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柏莱!’他这样欢呼,‘太棒了!’为什么这种小事也要夸奖?为什么不能只在那些获得第一的情况下再给出赞美?

少年时的他因此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他痛苦于姜冻冬的与人为善,痛苦于他不吝啬的夸赞与对他人的爱意。他逐渐发现,他可以获得姜冻冬无数的夸奖,但他永远无法独自占有。他可以获得姜冻冬偏爱的注意力,但同样的,他也永远无法独自占有。而这正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事实。

为此,少年时的柏莱和姜冻冬闹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别扭——他故意冷淡他,不联系他,在16岁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时谈了好几场恋爱。姜冻冬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却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抓耳挠腮、上蹿下跳,为他操碎了心。

而姜冻冬越是这样在意,柏莱就越是高兴。不过他从来不说,都是藏在心里。

直到柏砚发现了。这个与柏莱有着相似的绿眼睛的alpha,的确与柏莱血脉相连。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柏莱所有的小心思。

他冷冷地问他,‘你的脑子还没有发育吗。靠伤害别人,来表达喜爱的幼稚?’长大些了,柏莱也逐渐明白了当初想让姜冻冬担忧,因而故意不联系他的行为的确幼稚。也逐渐通过各种渠道,拼凑出了姜冻冬与他那个生理上父亲的故事。

于是,他想要的得到的,又变成了自己能超过柏砚的证明。

他想要超越柏砚,铸就更高的成就。可这儿根本没有这样的契机。这儿没有战争,没有革命,没有冲突,和平的时代里只需要循规蹈矩,按部就班。

柏莱只能发自内心地渴望灾难,渴望摧毁一切,又使一切轮回的力量。他鹰派的本质慢慢暴露了出来,席卷他曾过于年幼的心,以至于他险些陷入毫无底线的境地。好在姜冻冬觉察到他危险的野心,及时喊停,帮他踩下刹车。

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得到什么了。

他依旧想要超越柏砚,但比起这个,他似乎更享受另一种乐趣。他依旧在等待危机,等待命运的难题,但此刻,他不再期待利用这些危难筑起自己的王座。他对成为英雄毫无兴趣,他真正享受且乐此不疲的,是一种沉迷于解开谜题的快感,一种生死边缘的心惊胆战。

“冒险,”沉默良久后,柏莱终于找到了答案,他抬起眼,径直望向姜冻冬,“我想得到冒险。”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未来的冒险准备。”柏莱说。

虫族与人族的壁垒哪怕不断加固,不断修复,也最多只有二十年的时间。届时,究竟是爆发一场激烈的战争,还是在短促的摩擦后握手言和,对柏莱而言,都是有趣的冒险。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不断历练,以保证他能成为面对这场冒险的头号玩家。

姜冻冬带着笑,望着柏莱,他不断地点头,似乎在表达赞同。

“很久以前,我想得到的也是冒险,”他说,“但我不像你这样头脑清醒、能力卓越。”

“你真的很棒,很厉害。”

又来了,属于姜冻冬的赞许。无论柏莱做什么,他都会获得。

从小到大,柏莱听到的来自姜冻冬的赞许不知几何。它们好像是最廉价、最无用之物,又似乎是最珍贵,最有用的精华。

“我会的。”柏莱说。

他说完,姜冻冬正巧嗦完了最后一口可乐。

在姜冻冬心满意足的喟叹声里,柏莱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干嘛去?”姜冻冬疑惑地问。

“你不是想吃食堂吗?”柏莱说,“再晚食堂要关门了。”

“诶?你要带我去吃食堂?”

“不然呢。”

姜冻冬高兴地咚咚咚跑到柏莱身边,故意绕着柏莱来回踱步走,他洋洋得意地背着手,“所以你还是很惊喜我来的吧!”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总对让柏莱表达情感这件事乐此不疲。明明他知道他最不擅长这些。

柏莱撇了撇嘴,“一点点惊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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