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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好久不见

小观音 一枝安 3401 2024-07-09 12:58:02

北境时光如大梦一场。朔月勒马回首,矗立在边境的城池恢复了安宁,远方红日初升,金光漫布。

有很多故事被埋葬在这片黄沙之中,最终只剩他一人知晓。

漠北大风猎猎,他恨自己不能化作大风,一日千里奔回长安。

连夜抄近路,直到青山外远远浮现出长安城的轮廓,朔月才勒住马。附近没有客栈,在外头凑合一宿也无妨。

望着远方的城池,朔月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直到马蹄声响起。

看清来人,朔月讶道:“敬书?”

来人正是阔别多日的严文卿。一朝得见故人,北境风尘倏然被重逢的喜悦席卷而去。

严文卿笑道:“朔月,好久不见。”

不知怎的,那笑意却有些勉强。朔月没注意到,只是亮着眼睛,欢喜中有些赧然:“好久不见……是陛下让你来接我的吗?”

他一路疾行,餐风露宿,对近日京城发生的事情依旧一无所知。

严文卿的笑意慢慢僵在脸上。在朔月茫然的视线下,他取出一封藏了数月的密旨:“陛下托我将这个交给你。若是意外发生,你拿着这封旨意,去何处都可以,无人能拦你。”

那是早在朔月离京前谢昀交给他的,是谢昀怀着忧虑之心,给朔月留的最后一道屏障。

如今,是时候交出去了。

朔月愣愣的,既听不懂什么叫“意外发生”、“去何处都可以”,也不清楚为什么陛下不亲自同他说。

他下意识接过了信封,入目是谢昀的字迹——“珍重自身,莫为契约所扰。”

这是谢昀的嘱托,敦促他早日离宫,获得自由。

半夜时分,林中草木沙沙,仿佛情人遥远的私语。

朔月惑然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信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连在一起便成了读不懂的句子。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刚刚开始读书的少年,需要谢昀逐字逐句与他解释才能读懂。

“宫里……前些时候出了些事。”严文卿斟酌词句,“早在此事发生前,你离京往雁城去前,陛下便将密信给了我,意在将来。身处高位总是危险,万一他有不测,要我将这封密旨给你。陛下希望你早日离宫,勿要再受牵累。”

他知道谢昀待朔月不同,知道朔月的身份,知道他是为了长明族、为了胜利才孤身往北境去。

如今北境大捷,他千里迢迢归来,可等着他的人却不见了。

甚至,连他也不知道谢昀在何处,是生是死也不知。

至今为止,没人能说清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原本一连贯手段震慑下去,林氏已经安分了许多,太皇太后自称年迈多病,搬进了行宫将养,渐渐将把持的权力放给了谢昀。

前方打着仗,谢昀也不欲清理后方,以免牵连到前线战事——太皇太后毕竟年迈,而他还年轻,可以等。

一切似乎相安无事,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据李崇说,出事的那晚,太皇太后眼看就要不好,遣人请谢昀去见一面。谢昀去得匆忙,加上行宫原就不如皇宫防守严密,不知怎的便叫北狄细作钻了空子,在太皇太后的寝宫里烧起一场大火。

大火过后一片狼藉,事后清点,那北狄细作身中数剑,当场身亡,太皇太后至今昏迷不醒,谢昀亦不见了踪影。

只有御书房暗格里留下了一纸落款在数月前、盖有皇帝玺印的密旨,言说自己无子,如有变故,将皇位传于谢从澜。众臣皆已看过,的确是谢昀亲笔,做不得假。

他的消失没有带来什么波澜,一应后续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严文卿没再往下说,但朔月明白他的意思——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一切,安排了一切。

只是……为什么要离开呢?

尽管在北境风沙里经过数次惊心动魄,可无措与茫然依旧像潮水一样爬上他的身体。

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担忧,而后这份担忧化作委屈,与听到谢昀夏天时说要他出宫自立时的情绪遥相呼应。如今自己终于回来了,他却走了,无声无息,不留痕迹,却还不忘再督促自己去寻找那所谓的自由。

朔月捏中信笺的指尖泛起白色,忽而想起朝露,想起大漠中的对话。

——那已逝去之人的声音犹在耳畔:“你是为了契约,还是为了谢昀?”……

朔月慢慢折起信,却看向严文卿:“敬书,你还好吗?”

一朝天子一朝臣,谢从澜与谢昀失踪一事的关系又是迷雾重重,作为谢昀信重之人,严文卿想必会受到些打压。

没料到话题会转移到自己身上,严文卿道:“还好。陛下虽然体弱,但并不荒唐。”

枣红马慢吞吞地嚼着草,甩头喷了个响鼻,仿佛在催促主人上鞍。朔月顺顺马儿滑亮的鬃毛,像是放下心来:“那我走了。”

朔月比他想得要冷静许多,谢昀若是见到,想必也会欣慰。严文卿为这对劳燕分飞的爱侣叹惋:“也好,陛下并不愿你卷入这浑水……”

他戛然而止。静谧的林间,只有朔月温和如旧的声音:“敬书,你错了。”

“我一直在岸上,从未涉足浑水。”

他依旧是离去时的模样,嘴角带着习惯性的弧度,温柔秀丽,澄净多情,在这无光的深夜,他便是唯一的明月。

在严文卿怔忡、诧异、茫然的神色下,朔月温然道:“不管这契约在旁人眼中有多可笑,我终究要守着它的。”

他不是要成为谢昀的守护者,而是要成为天子的守护者。

那是至高至远的明月,月光温柔遍洒光辉,却不会为任何人驻足。

万里相隔,阴阳两地,他用自己独有的固执,再次回答了朝露。

朔月是在收到信的第二日回到长安城的。

长安城一切如旧,皇宫也未改分毫。朔月望着那些雕梁画栋,高台楼阁,恍然觉得自己仿佛昨日才离开。

如今已是深秋,长安雨水不断,昨夜才下过雨,积水沿着朱红飞檐一串一串落下来,淋在屋檐下泛黄的兰草上。

庆元宫的白玉兰早已开败了,连落花也不剩几朵。

御书房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

谢从澜朝他微笑:“朔月,好久不见。”

他们曾在鬼市相遇,对方笑着送他一盆龙骨。新年除夕夜里,他在大殿上睡意朦胧时,一抬眼,却见那人坐在热闹人群中自斟自饮,酒液给他苍白的面孔染上绯红。捕捉到朔月的目光,他举起酒杯敬他,祝愿他新年顺意。

而今他坐在御书房,依旧是病弱模样,但穿着的已是玄黄龙袍,姿态从容,仿佛天生就该坐在这里一样。

朔月没有回应他的问候,却平静地反问:“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相当无礼、相当冒犯。

谢从澜却没有恼意:“我自然知道。”

他不用“朕”自称,平静地叙说朔月在北境的所作所为:“如今人人知晓,你孤身潜伏北狄王宫,一箭射杀北狄大法师,破除了所谓的奇迹,可以说,没有你,人们依旧会惊愕甚至恐惧于不死之身,战争也不会如此快地终结。”

那些丰功伟绩在此刻听起来却分外刺耳。

朔月依旧沉默着。

“或许那个大法师是假冒,但奇迹是存在的。”谢从澜道,“我知道,你便是那长生不死的奇迹。”

“我还知道,长明族与谢氏皇族订下了契约,当有一长生不死之人守护天子。你便是被选中的那人。”

契约二字落下,朔月似乎终于从漫长的思考中回过了神。

离开严文卿后,他心中其实有些茫然,或者说是惶恐。

那是坚持多年的信仰突然失去了支柱,攀附的藤蔓突然失去了树干,赖以生存的意义突兀地消失在迷雾。

有那么一刹那,他找不到谢昀,找不到依托,找不到契约的另一个对象,踩在布满裂隙的冰面上,再往前行一步便坠入没有意义的无底深渊。

自由的感觉恍惚而虚无,令他如坠云端。

在见到谢从澜时,这种不实的、荒芜的感觉陡然消散了,他从云端落在了实处。是的,契约。

这是他生下来便被赋予的使命,是他曾经二十年生存的价值和意义,永生者偷窃了族人的性命,便应当替族人解脱担责。

即使谢昀和朝露是那样的不屑,即使他明白他们是希望自己活得自由,明白他们都是从世俗的意义为自己着想——却都不能动摇他履行契约的决心和毅力。

猎户捕猎,农夫种田,官员做官,世人各司其职,而守候在皇帝身边便是他该做的事情,如今只是履约的对象换了人。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而今,你是皇帝了。”

这皇位,哪怕是偷的抢的骗的,不论如何,他是周朝的血脉,是新的皇帝了。

再简单不过的逻辑。

谢从澜似乎想说什么,但朔月已经很快地回答了他:“我粗通医术。”

谢从澜一顿:“什么?”

朔月直视着谢从澜的眼睛,多日长途跋涉未改其秀丽风姿,眸光清亮如同天上皎皎明月:“陛下放心,我会尽己所能,治好你的病。”

他不问谢昀,也不问真相。

有那么片刻时间,他惊异于自己这么快就接受了谢昀不再是皇帝的事实,也诧异自己如此轻易地叫出了“陛下”二字,仿佛这个称呼对应的原本就是谢从澜。

但很快,这惊异也转瞬即逝了。

谢从澜问:“真心话吗?”

想起严文卿的诧异、质问和愤慨,朔月反问:“陛下觉得我冷漠无情吗?”

谢从澜笑了笑:“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纵使那在旁人看来荒谬可笑。”

朔月怔怔地凝视着他,心中蔓延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从澜理解他。

这本该是值得欣喜的。谢昀那般好,也会觉得他的契约荒唐,总想将他赶出宫去,去追寻所谓的自由。即使谢昀承诺再也不赶走他了,但他知道谢昀心中并不愿自己留下。

可是这当下,他却忍不住想谢昀。

他在做什么呢?他当初发生了什么呢?他知道自己回宫了吗?他生气了吗?他在等我吗?

他……还活着吗?

——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满怀恐惧和忧虑地逃避谢昀的离开,转而用契约和意义填满失去谢昀后大片大片的空白。

只听四周阒寂无声,龙椅上的新皇温声向他承诺:“我会尽量坐稳皇位,让你在我身边久一些。”

如同谢昀曾经向他承诺的那样。

朔月轻声道:“愿陛下做明君。”

倘若谢从澜再行炼丹修道的荒唐之事,他不会留下。……这是很久很久的从前,他与谢昀拟定的新的契约。一念至此,朔月不由得恍惚。

脚步欲行,朔月又回头道:“严大人只是为我着想,陛下莫怪。”

“严爱卿是肱骨之臣,我自然不会怪他。”谢从澜知道他说的是昨夜的事情,大度地未曾计较,却又道,“你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朔月答:“见过沙场征伐,有些触动。”

谢从澜嘴唇动了动,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你一路辛苦了,去休息吧。”

朔月从善如流地转身,一应动作都流水般自如。

望着远去的背影,谢从澜喃喃叹道:“他大概是这场宫变里面最冷静的人了。”

疏离,冷静,没有任何私人情感,仿佛上天降下的旨意,只追随最后的胜利者。

有个低低垂首的身影从暗处转来,为他续上一盏茶水。赫然是李崇。

谢从澜转头问他:“他同谢昀也是这般吗?”

李崇将腰弯得更低,一派恭谨:“公子是个毫无私心的人,怎么会区别对待呢。”

谢从澜不语,良久才道:“你与他还算熟悉,便去照月堂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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