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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母子

小观音 一枝安 3244 2024-07-09 12:58:02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门外响起女人的声音,平静、淡然,像清晨或者暮色中的一阵轻风,“门没关。”

朔月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僵在门后,迟迟没有动静。

他奉谢从澜之命来到山林别院,是为了寻找林遐的破绽和软肋。在林遐面前,他谎称自己要寻找父母族人踪迹,以长生之法为交易获取林遐信任。

在这一过程中,他曾一度怀疑那些所谓的消息只是诱骗他的手段,也不是没妄想过,或许自己会真的从林遐这里找寻到父母亲族的踪迹——但却没想过会以这种直白的方式重逢。

女人的声音清晰入耳,谢昀看着僵在原地的朔月,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门后久久没有回应,女人似乎有些不耐,起身向门这边走来。

视线中的身影越来越近,朔月如梦初醒,陡然折身,用脊背抵住了门。

一抬眼迎上谢昀的目光。他低了低头,讷讷道:“我……我还没准备好。”

谢昀不知道,他长生的代价是掠取族人性命,自然也包括屋中这一位。方才透过门缝,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女子面庞上有着些许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她不是长生之人。

但却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林遐的密室里……朔月很难不去怀疑是因为自己。或许正是因为林遐想要获取自己的帮助,所以才千方百计找来族人,以此威胁交易。

自己的存在掠夺了他们的寿命,他们因为自己的存在而被怀疑,被囚禁,早在多年前他们便扔掉了自己,如今再见,恐怕也不会高兴。

门缝泻出来的光消失了,那个女人——和朔月容貌极像的女人停在了门前。

谢昀抱臂,静静站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么,亦或者是等待朔月做出决定。

片刻之后,黑暗的密道落进大片的烛光。门开了。

山林别院,林遐专用来修炼的问道堂。

与长生门一样,房间一应摆设都触目洁白,如同落了漫天的雪。

他静坐其中,面色宁静而深远,寒冬腊月里亦只着一身素衣,在这片雪中闭目打坐,仿佛下一刻就要得证大道而获不老不死之身,全然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模样的人。

——当然,这大抵要归功于烧得热热的暖炉。

片刻后,他睁开了眼睛,想起在那一扇高高的长生门后,还留着一个昏厥的少年。

自己离开了这么久,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待在原地呢。

林遐舒了口气,自觉浊气已消神清气爽,于是长袖一甩,向外走去。

密道外的房间里,三人面面相对,各自无言。

女人没有想到,门外来客不是那个一心求长生的林大人,而是两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而那其中一人,有着几乎与她一样的面庞。

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一念至此,女人心中微微抽痛。

“我姓东方,单名一个鸢字。”她试着露出一个像“母亲”的微笑,柔和望向神情怔怔的少年,“我听说过你。你叫……”

烛火闪烁下,朔月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我没有姓氏……我叫朔月。”

“给我起名字的人说,找到我时,恰是元月初一,新月初逢,因此为我取名朔月。”

那是十多年前某个冬日的夜晚,容凤声踏着白雪和污泥,将他从鲜血斑驳不见天日的地窖里抱出来。

在他从剧痛中醒来时,他听到那白发白衣之人遥远的声音:“果然是长明族血脉……元月初一,新月初逢,从此以后,你便叫朔月吧。”……

“我知道。”拥有古老姓氏的女子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有些怀念的微笑,“你出生的时候,也是一月的第一天晚上,新月光辉洒遍庭院,我抱着你往窗外看,只见泼了满地清水一般。”

外头月光入水,在东方夫人眼前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阔别多年的母子自此相认。

“你两岁的时候,我和你阿爹出门办事,不料家里进了贼,偷走了家里的银两不说,还杀了看顾你的隔壁阿婆,把你抱走了。”

东方夫人忆起昔日:“那时候闹灾,到处都是劫匪强盗。你爹拼了命去找那群强盗踪迹,想要找回你,却也死在他们刀下,只剩我一个人侥幸逃生,离开家四处寻找你的下落。”

这番说辞没头没尾,显然掩盖了些什么。谢昀目光闪烁了一下,不过却什么都没说。

朔月问:“那您怎么来到这里的?”

东方夫人抬眼看了眼谢昀,神情微微迟疑。

她对谢昀有防备之心。朔月抿了抿唇,当场打破了她的顾忌:“是为了这个?”

他撩起衣袖,露出一截光洁手臂,用随身佩戴的短刃深深一划——只是这一划没有落到实处,东方夫人眼瞳一缩,匆忙扑上来抓住了他的手:“痛不痛?”

朔月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臂,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神情动作。

纵使这有极大的可能是他的母亲,但他也不能拿谢昀冒险。若这是林遐设下的陷阱……朔月不敢想。

浅浅的伤痕疾速愈合,一刹那间仿若新生。

东方夫人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块皮肤,声音慢而悠远:“娘当然知道……我不是长明族人,但你爹是。”

见朔月毫不顾忌地在谢昀面前展露长生神迹,东方夫人哪里还不明白——看来林遐对她说的那些话倒有几分是真。

既如此,她便将一切道来。

“我方才所说,虽然只是部分,但却都是事实。”东方夫人叹了口气:“大概就像你猜的那样,我是被林遐带来的。”

衣袖之下,朔月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你是长生不死之身,我岂会不知?”东方夫人念及往事,遥遥叹息,“我与你爹在外面相识,只当他是与我一般的普通人,可以相濡以沫,白头终老,却不料他虽无不死之身,却身怀这样奇绝的血脉,以至于遗传到了你身上。”

“长生不死,百病不生,自然是好。只是你爹族中那些人太渴望自己也能长生,而族中已有百年不曾诞生其他的长生者,你是我们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他们对你虎视眈眈,不得已,我和你爹只好带着你搬离族中,另寻他处。那时你刚满两岁。”那时候……

“那时候正值寒冬,外头又飘着大雪,我抱着你,你爹拉着家当,在雪地里跋涉……好容易找到户村子安家,又碰上灾荒,外头乱得很,不知怎的就叫强盗进了屋子,把你带走了。”

提起往事,东方夫人眉眼间掠过几丝真切的伤悲。

世道艰难,亲族不容,孩子失踪,丈夫惨死……每一条都足以令人一蹶不振。

“两月前,我辗转从易州往长安来,想着皇城天子脚下,寻人总方便一些,何况你又是……”东方夫人摇了摇头,继续道,“我也知道长生不死何等奇迹,这些年始终不敢大肆寻人。不料那天住店时遇到了一些人,将我带到林遐面前——或许他也正在寻找我。”

林遐自问道堂出来,正要去长生门看看朔月,却忽然想起另一个人来。

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话至此便不必再说。朔月和东方夫人容貌何其相似,但凡见过其中一人,又岂会忘记。何况是林遐。

“自我来这里后,林遐一直待我不错,但我岂不知他的想法?”东方夫人苦笑,“莫不是要用我引你前来,做你的软肋,让你听命于他,助他寻找长生。”

朔月方才拔刀自残的动作中何其自如,自然而然可以料想到这些年他是如何长大的。

何况自打她被迫来到这山林别院,林遐便时常过来,玩笑戏谑着同他说朔月这些年的经历——如何做了天子的守护者,如何陪在谢昀身边,又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

桩桩件件,虽然不伤性命,但俱是血泪,叫她这做母亲的如何不心疼?

“好孩子……”东方夫人眸中含泪,“这些年你辛苦了。”

母亲……似乎不知道长生掠夺的真相。

如果她知道了,还会这样急切地问自己“痛不痛”,与自己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吗?

朔月放下袖子,默默不语,心中漫上同等的悲伤和茫然。

东方夫人却回头看向谢昀:“谢谢您……我知道您一直待他很好。”

这不是以朔月的不死为自己的长生做踏脚石的人,方才朔月毫不避讳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

东方夫人诉说这些年经历的时候,谢昀一直静静坐在一旁,冷眼看这对久别重逢的母子互诉衷肠,一面自嘲一面讽刺,千万想法藏在心中,全当自己是个透明人——传说中能藏密信往来、阴谋诡计的密道里只有一个女人,于他来说并无太多价值。

此刻被她叫住,面色依旧冷漠,愈发想离开。

东方夫人站起身来,朝谢昀深深一揖:“他自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全仰仗您悉心教养。做了不对的事情,或许也并非出自本心,还望您多加宽宥。”

她语气恭敬,句句落在实处,显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更知道自己和她的宝贝儿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既然如此,那便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朔月怔怔的神色中,谢昀漠然侧过身去。

他不受东方夫人这一礼,慢条斯理地驳斥:“夫人误会了,我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

纵使东方夫人再怎么循循善诱,谢昀亦绝口不提陈年往事,更不给她什么调解的机会。

东方夫人如何看不出谢昀的想法?

她心中愈发叹息,但知趣地没有再提此事,而是换了话题:“林遐似乎在易州豢养私兵,你们一定要小心他。”

朔月一时睁圆了眼睛:“豢养私兵?”

东方夫人娓娓道来:“我在易州时,曾见过一队人马,只见那些人盔甲齐备,不是寻常家丁,那日住店时,便有面孔看着眼熟,似乎还是易州那些人——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想。”

说话间,时间已过去了许多。东方夫人一直紧紧地盯着朔月,尽管那张面庞与自己如此相像,可她却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炙热的蜡油堆了许多,渐渐滴落到铜烛台下面,积聚成小小的冷却的一团。

东方夫人猛然一惊,大梦初醒般站起身来:“林遐……林遐应该要来了,你们快走。别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

她匆匆挪开视线,语速快起来:“林遐若是走密道怕会撞上,你们从这边正门走……他派人送饮食都从这里走,你们悄悄出去,千万小心。”

被母亲温凉的掌心抓着手臂推搡着进了门,朔月又回头道:“我会救您出去。”

夫人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又催促他们早日离开,安全为上,在朔月没看见的地方,眸中掠过一丝悲凉。

那一点异样情绪没有被朔月捕捉,却原原本本落进了冷眼旁观的谢昀眼中。

遥远的东方露出鱼肚白,星月渐渐隐入层云,这漫长的一夜终于露出了尾巴。

小门打开,熹微晨光中,红嘴山雀扑棱一下飞去了天空。有生之年,即使巢穴碎成齑粉,它大概也不会再找人类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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