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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清洗

小观音 一枝安 3129 2024-07-09 12:58:02

日落西山。

太皇太后养病的寝宫中,林群玉素衣素裙跪坐在榻前。病榻之上,昔日端庄雍容的贵妇人双眸紧闭,皱纹和斑点悄然爬上不再年轻的面庞。

她清醒的时间很少,近一年来只是沉睡。林群玉偶尔会听见她呼唤谁的名字,只是那呼唤粘在唇齿间,分辨不清。

她照常将熬好的药放在床头,舀起一勺喂到太皇太后嘴边。一年的近身服侍,昔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做这些已经做得很熟练。

汤勺靠近太皇太后唇边时,她却察觉到什么,突然一顿。

不……林群玉强忍着慌乱,将汤勺和药碗重新安置在床头,再度探上太皇太后的鼻息。

不多时,太皇太后垂危的消息如风一般洒遍长安城。……

消息传来不久,朔月收到了林遐的信。

彼时山林别院中,他被谢从澜带走,林遐也知道谋划已然败露,谨慎起见,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再联系他。

被迫与咫尺之遥的长生之法告辞,于他而言大概是再严苛不过的酷刑,眼见太皇太后病重,便忙不迭派了人递了信,在字里行间欲盖弥彰地透露“找到了长明族人踪迹”,约他行宫见面。

谢从澜看着他,点点头。于是朔月应允了。

京中的消息传得比风快,当夜,各家高门大户便派人去各大布行抢了白布,生怕届时准备不及。

太阳刚刚落下,黑暗尚未全然笼罩,太皇太后所居的宫殿已经灯火通明。殿前空地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人,俱是形容哀戚,啜泣不已。

朔月轻扫了一眼,看见林遐跪在首位,哀哀切切的模样再真挚不过。

他是重臣,又是太皇太后亲侄,这种场合必然要做足忠孝节义的。

朔月跟着谢从澜走进寝殿。

越过重重叠叠的幔帐,林群玉素衣素裙,垂首跪在太皇太后病榻前。看见来人,她要起身行礼,被谢从澜轻轻按下:“你服侍太皇太后辛苦,不必拘礼。”

他看向朔月和林群玉:“你们去吧,朕陪太皇太后说会儿话。”

隔着几步的距离,朔月听见太皇太后在念着什么。那个名字自年迈的唇齿间挣扎而出,漂浮过沉重哀凉的空气,落入朔月耳中。——昀儿。

朔月一时恍惚。

如果谢昀知道,他的皇祖母在不省人事时还记得自己,会有些欣慰吗?

他望了一眼谢从澜,缓步退出寝宫。

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他们原本计划,由朔月以长生之法将林遐引诱进宫,再行瓮中捉鳖。不料缠绵病榻多日的太皇太后会在此刻垂危,逼得谢从澜出宫相见,更不知林遐此刻打的什么算盘。

朔月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望向跪在寝宫外的人群。

——林遐不见了。

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低声细气地汇报:“娘娘病危,林大人伤心难抑,又有旧病在身,已然哭晕过去了,此刻大约在后殿休息。”

朔月扯扯嘴角,说不出话。

朔月没让小太监引路,自己往后殿走去。

林遐要见他,自然为着长生之法。可惜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长生之身,大约是遂不了林遐的愿了。

此刻众人都在寝宫前守着太皇太后,后殿没什么人,只亮着两盏蜡烛。朔月远远站在门前,望向被烛火映亮的窗。……没有人影。

他陡然意识到什么,猛然转身,颈项后却被重重一击。

蜡烛照不到的地方,一只扁扁的草编小龙滚落进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朔月再度醒来时,四周仍旧一片漆黑,只有一根蜡烛独自燃烧着。

借着这根蜡烛的光,他四下环视。

这大概是一处废弃的宫殿,桌椅床榻皆覆幔帐,灰尘遍布。

无需费力寻找,一地奇诡图案率先映入眼帘。那条衔尾蛇盘旋在地上,金色的身体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易命阵法。

双手被缚在身后,颈后钝痛犹在。至于那个随身携带的药包,已经不见了。

林遐或许已经怀疑自己了,朔月心里有数。

但再有怀疑,也抵不过想要长生的欲望。

这也是他一切举动的根本。

朔月望向款步朝自己而来的身影,冷淡道:“林大人想得长生,与我直说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折?”

“只怕是公子不肯来呢,只得出此下策。”

多日未见的林遐笑吟吟的,哪有方才殿前凄凄切切的模样。

他为朔月解开捆绑的绳索:“冒犯了。”

远远传来连绵悲泣,夜色里白布飘扬如云,千百烛火彻夜长燃,哀痛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将逝的生命。

而在几步之遥的殿宇里,短刃在烛火下亮得晃眼,象征不死之身的衔尾蛇有灵般闪烁,即将见证永恒寿命的诞生。

血滴入蛇头蛇尾,不死的阵法开始缓慢地运行。

“昀儿……”

寝宫中,太皇太后含糊的声音却清晰起来。这是所有人都看得出的回光返照,谢从澜静静望着太皇太后泛红的面庞,并不作回应。

太皇太后非他生母,亦不曾抚育他,他们之间感情淡薄,此刻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皇帝的身份。

原本该在此的人,被她亲手驱逐了。

谢从澜缓缓思量着。

林遐此刻应该与朔月见面,困在长生欲念之中了。有慧云夫人和谢昀相助,林遐豢养的私兵已经被摸查干净,这是千载难逢的绝佳时机。

目光掠过高矮错落的烛台,他朝殿外静立着的人微微颔首:“动手吧。”

夜色里,一场清洗正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林遐或许不知道,或许知道,但不在意。

尽管权力是他所求,但永生才是他毕生不可熄灭的欲念。

不久前,他又与容凤声通了信。

容凤声似乎对这一切无所不知,他因此知道了上次失败的原因,知道了有可能让这阵法失败的方法,因此提前绑了朔月来此,将他佩戴着的东西尽数掳去。

身为权臣,或者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或者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林遐不会考虑第二种。

遐者,远也。他会比林迩走得更远。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白蛇当道,鱼腹藏书。篝火狐鸣,千年呦呦。

古来无知之人信奉异象,以此托付,但只要能得长生,那些所有荒谬传闻,都抵不过自己货真价实的不死之身。

届时自己便是降世的神明,万民敬仰,天子之位自然属于自己,谢从澜岂能不让位?富贵、权力……岂不是手到擒来?

林遐对自己有信心。

血已经滴落,目光紧紧锁定金色的蛇眼,一股玄妙难言的感觉笼罩了他。

在转动吗?蛇头吞吃了蛇尾吗?自己获得了长生吗?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林遐一向自诩年轻,能看清一切景象和人心,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花。

烛火晃啊晃,林遐一双眼睛眨了又眨。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镀了一层朦胧的金边,随着他的视线而晃动。

片刻后,他拔出了刀,试探着割破了自己的指尖。

朔月掌心伤口未愈。他冷眼看着林遐动作,不着痕迹地将带血的右手藏进袖里。

殿外破旧的宫道中,有人正踏着夜色而来。一身黑衣融进夜色,利刃藏于怀中。

迎接他的是一声不可置信的惨呼——“为什么?”

烛火安静地燃着,朔月不声不响地看着林遐,手掌鲜血淋漓,面上却划过一丝微笑。

仅仅死去是不够的,失去所有权势地位也是不够的。

要让他失去希望,万念俱灰地死去。要让他知道自己所求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无论多么努力都得不到长生的眷顾。

林遐猛然回头,对着他厉声质问:“你又耍了什么花样?”

“别忘了,你父母的消息,你族人的安危都在我手心里攥着!”林遐褪去了温文尔雅的假象,狰狞着逼近他,“再来一次,我警告你不要……”

林遐戛然而止。

朔月轻轻抬起右手——方才被利刃划破,血滴入蛇尾的右手。

那上面伤口新鲜,鲜血正汩汩流个不停。

抓着朔月手腕的手在剧烈颤抖。

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伤口仍旧没有愈合。

林遐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

他抓起丢掷在地上的刀,发了狂般刺向朔月。

朔月不躲不避,任由他将刀刃重重划过自己的肌肤身体,甚至将那些流血的伤口举到林遐面前,声音愉快地轻扬:“林大人,看清楚了吗?”

流了太多血,他的唇色已经泛白。豆大的烛火下,霜雪般的面庞不带一丝血色,只有一双眼珠漆黑,鬼魅般勾人心魄。

血溅到脸颊上,疼痛如同海浪般一波接着一波。他却像是感觉不到,含着些微笑意,温声对林遐叹道:“怎么办,我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了呢。”

尽管早有猜测,但此刻才得以确认。说出这句话时,朔月如释重负。

——他对朝露,对母亲的承诺,快要达成了。

“莫非林大人还有别的法子?”漆黑的眼瞳宁静地注视着林遐,朔月慢慢地刺出最后一刀,“林大人不是说,找到了我的父母和族人?可是据我所知,母亲已经被您葬在了山林别院的后山上……这世上除我之外,还有谁有不死之身?”

历来胜券在握的眸中掠过一丝惶然。

朔月攥住那只握刀的手,用尽全部力气反刺回去。

烛火被撞翻,点燃了覆盖桌椅的幔帐,但无人在意那零星火焰。

打斗间,林遐亦被刀刃所伤,但仍旧一步也不肯离开易命阵法,固守在逼仄的圆圈中,生怕一步踏出去便要前功尽弃。

“你是不是吃了什么药?”他陡然想起什么,一把扔了刀,近乎狂乱地掐住朔月的脖颈,“我知道有这种药……吐出来……给我吐出来!”

——确实有这种药。

当年在北境,他便是用这种药骗过了北狄公主,得以脱身。

只是今时今日,大不相同了。

朔月呼吸不畅,苍白脸颊被掐得通红,却仍旧只是笑。他任由林遐发疯,却将手里的刀朝着林遐咽喉深深刺去。

有一道声音更早响起。

那是刀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近在咫尺的面庞掠过巨大的不可置信。

林遐颤抖着低头,入目是泉水般涌出胸腔的血。他仓皇合拢掌心,覆在血涌出的地方,试图堵住伤口,试图将那些血重新引入身体。

——或许他此刻还抱着幻想,自己已经获得了不死之身。但终归徒劳。

血浸透了十指,又淋漓不绝地落到地面上的衔尾蛇中。

钳制着朔月颈项的手终于无力地松了下来。

匕首还没来得及出鞘,朔月怔怔抬眸,望向来人。

月色破云而出,映出了熟悉的谢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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