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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我只是履行契约

小观音 一枝安 2844 2024-07-09 12:58:02

夜幕降临,京城南郊一座宅院中还亮着微弱灯光。

除了三名素日伪作商贾潜伏民间的影卫,谢昀没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任何亲近的人。

他坐在黑暗的角落里,露出的一截手臂上赫然是极深的刀伤,烛火隐隐约约亮着,映出与昔日运筹帷幄的少年天子浑然不同的苍白病弱。

影卫的声音穿过黑暗,落入他耳中:“公子回宫去了。”

“我知道了。”

这似乎不是个特别意外的回答。谢昀攥了攥手指,又很快地松开,轻轻说道:“你们去吧……不必去找他。”

照月堂一切如旧,仿佛他不是离开了小半年,而是去宫外集市逛了一圈、去藏书阁睡了一觉。

朔月坐在熟悉的床榻上,看着四周的景致,方才觉得从云端落到了地上,觉出几分真实感。

走前没临完的字帖还摞在桌上,白玉仙鹤一如既往地卧在窗边,花瓶里的翠竹换上了新的,在这萧瑟的秋日分外鲜亮,角落里却残留着几片原先的枯叶,想来是更换匆忙,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谢昀不在后,这里必然也经历了一场清洗,确保谢从澜的继位不会有任何疑问。

躺在床上时,他惊觉自己没有对谢从澜提起那些与谢昀相伴而眠的往事——按照一贯的逻辑,他今晚是应该睡在谢从澜外侧,以防有刺客半夜来袭的。

或许是自己成熟了许多,知道了那些行为意义不大,所以才自觉地忘记了吧。

朔月说服了自己,放任自己入了梦乡。

皇帝换了人,但皇宫中的生活却一如往常。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朔月对着照月堂外的花木出神,忽然听闻李崇通传陛下来了,便回过头去。

谢从澜是个温和的人。

依照这些时日的相处来看,他似乎没什么爱好,后宫也无妃嫔,纵使身体病弱,也不像谢从清一样痴迷于炼丹修道,对长生并无追求。更是从未逼迫他读书写字,或者做些别的。

公务之余,便常常到照月堂里坐着,与朔月闲话。

谢昀不曾出现在他们的对话里。

“今日可还高兴?”谢从澜道,“今日外邦使臣进京,贡品里有几只模样稀罕的猫狗,你喜欢的话,朕让他们送来。”

朔月不懂谢从澜为何如此放低姿态——皇帝是永远的掌控者,便是觊觎自己的不死之身,也大可顺着自己的心意作为。

或许,是想将自己收入后宫?

因着身体孱弱的缘故,谢从澜尚未有后妃。

无人的夜晚,烛火摇曳下,他自然而然地问出了这句话。

谢从澜神色一滞,勉强笑道:“为何这么问?”

“只是确认一下。”朔月坦然回应着谢从澜的目光,“假若陛下想的话,我没有不情愿。我的一切都属于陛下,陛下想怎样对待我,都是可以的,不必委屈自己。”

毫无私心的话,全然坦白的人。

谢从澜久久不语。

“你果真这样想吗?”

朔月反问:“陛下是想问,我是否也对谢昀这样说过吗?”

外头风声簌簌。

“诚如陛下所想,我只是履行契约。”朔月道,眉宇宁静未有波澜,“当日见面,已经与陛下说清楚……所以今日只是确认一下,陛下不必多思。”

锋芒、锐利、敏捷。

看着还是昔日温润模样,内里却已经变了许多,再不是那个大字不识、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却又有从未改变的坦白和赤诚,如何不勾人魂魄?谢从澜静静地想,谢昀当真是教养出了一个好孩子。

只可惜他呕心沥血地教养,千算万算为朔月铺平道路、留下保障,却还是让自己摘了果实。

谢从澜没有应他,这个话题便从此不了了之了。

新皇登基后第一场大练兵,朔月随谢从澜去往东门城外的禁军大营校场。

连绵的秋雨过后,京城便一日日地冷下来,清早起来,外头的玉兰树都挂着莹白的霜。

点将台上,众位将军簇拥,底下在热火朝天地练兵,因此纵使天寒,谢从澜也没裹上厚重大氅,寒风中脸色似有些苍白。

朔月向他投去征询的目光。他今日换了身银黑劲装,头发高高束起,一派少年侠气,任谁看到都不由得双眼一亮。

谢从澜负手立在点将台上,衣袍卷起猎猎的风,朝他笑笑:“无妨。”

“你孤身潜入北境杀敌,合该给你个封赏,不然岂不是寒了众将士的心。”谢从澜旧事重提。

他还没有官职。

毕竟客卿再怎么好听,也不过一介白衣。

此次练兵,他便站在谢从澜身侧。周廷山回京不久,便将他的英雄事迹传了个遍。

皇帝也下旨褒扬,众将都知道这是孤身潜伏北境、一力破除不死阴谋的朝廷客卿,惊讶之余也有几分敬重,以前那些怀疑他身份的风言风语也散了些许。

宫中古籍珍宝甚多,得陛下恩赐,留在这里研讨习学,也是合情合理。

朔月从暗面来到明面,首先要面对的便是身份。

过去他在谢从清身边,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抹杀干净。而如今,他已然回不到那种隐秘的生活了。

朔月躬身道:“陛下,臣能留在宫中,研习古籍、讨教医术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奢求其他。”

谢从澜抬手让他起来,起身时,朔月不禁有些恍惚。

第一次以相对独立的身份站在众人之前,陌生感像潮水一样漫过心头。

客卿的身份,留在宫中的理由,让他从暗面走到明面与人交往,都是谢昀昔日一手安排。谢昀若是能见到他如今的周全样子,大概会很欣慰吧?

只是他终究背弃了谢昀。

点将台下,兵士们呼号声震天。谢从澜跟一位将军谈着什么,朔月便走了个神,望着谢从澜,莫名在心中描摹出谢昀的面孔。

这样的郑重场合下,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想起谢昀,亦不知自己为何会将谢昀与谢从澜比较,但此时此刻,他心中却诡异地掠过这样的想法。……不像。

他心中莫名划过这个念头。

不止是年少和年长、康健和病弱的区别。谢从澜轮廓柔和,一双桃花眼总是含笑多情。谢昀却是眉如墨画,眉骨不耐烦时压着,有股锋利的意味,似笑非笑地看着你时,便像半掩在鞘里的剑,趁人还懵懂时取人性命。

先前还不觉什么,现在细细想来,谢昀和谢从清似乎也不是很相像。

包括几个皇子和王爷,谢家人容貌多柔和,少有这样浓烈夺目的长相。

朔月被这个念头震得浑身一激灵,忽而有声音传来:“微臣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循声望去,入目是一双锋利的眉骨。

——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丞相林迩。

谢从澜温和抬手:“林相政务繁忙,近日又卧病在床,朕岂会怪罪。”

两人又笑着客套几句,起身之际,林相向他投来了目光:“许久不见,朔先生一箭射杀北狄法师,除了长生阴谋,当真是天纵英才——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还望先生赐教。”

“大人是想问,在此之前大法师是如何瞒过众人,做出此等刀枪不入的假象吗?”

这也是众人都关心的话题。

在此之前,朔月也与谢从澜谈过。

他未将朝露的真实身份告诉谢从澜,只说那大法师长生是假,与阿岱合谋篡权是真。

大法师本身身体强悍,功夫不弱,又有江湖上私下流传的丹药相助,与楚静澜打斗时刀枪不入的神迹亦是借助丹药恢复。阿岱挑选他做了所谓的神明,伪造长生不死的奇迹,赢得狄人信服,动摇大周军心。

“原来如此,狄人当真狡诈。”林相听罢,微笑着颔首,“若真有长生不死,也该庇佑我大周朝,庇佑陛下才对。”

朔月微微一顿。

林相年近五十,浓眉如剑,目若朗星,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风流英俊。

但是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去往北境之前,他也曾与林相有过一面之缘。林相多年来高居庙堂,老成谋国,看人看事都带着一种天然的居高临下,对他尤其不屑,如同在看一只蝼蚁,全然不放在眼里。

但如今,他的目光却有一种熟悉感。

比谢从清更深,比不由僧人更粘腻。

触碰到他的目光的时候,仿佛无数只黑的白的黄的手一齐缠上他的身体,将他拉向深渊的最深处。

——只有知晓长生并且渴望长生的人,才会流露那样的眼神。

这是朔月的第一反应。

当夜,他出了一趟宫。

谢从澜从不干涉他的日常行动,只是问他今日过的开不开心:“若是不喜欢这种场合,以后便不去了。”

九五之尊简直可以说是低声下气,而这便几乎成为常态。

他问:“陛下不问我去何处吗?”

“若你想说的话。”谢从澜抬手,为他整理有些歪的衣襟,好像已经做过这个动作无数遍。

这动作谢昀从前也常做,偶尔还骂他两句。

如今对象换了谢从澜,朔月反倒有些不适,但还是顺从地站住不动,任由谢从澜为他整理了衣襟:“多谢陛下。”

注视着朔月渐渐远去,谢从澜常年挂在嘴角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嘴上说着只为契约,但心里还是挂念着那个人吧。

深夜时分的万寿庵,秋雨秋风打得竹林瑟瑟。

朔月站在万寿庵外,踌躇不前。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谢昀退位失踪,但慧云夫人仍旧是谢昀的生母,一应待遇如常,无人敢怠慢半点。

难道他当真以为,那一星半点容貌上的不同,能够证明什么吗?

那未免也太可笑。

朔月原地静默片刻,笑自己不清醒。

直到寂静的万寿庵中,响起尖锐的碎裂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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