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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玉痕老早就打算来参加萧沉萸的毕业典礼,就算前些天萧沉萸没送礼物来,她也会来。
萧沉萸领她去吃饭时,却闭口不提家庭矛盾,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隔阂,按照两人的口味点了菜。
萧玉痕坐在对面看着她,面上带笑,浑身都放松下来。
她和萧沉萸是母女,更是朋友。
早些年两人什么话题都聊,一块儿旅游,一起去游乐园,就在冷战之前,她们还一起去健身房。
萧沉萸点完菜,发现萧玉痕一直盯着她看,她微微一愣:“怎么了?”
萧玉痕笑着摇头,拢了拢头发。
萧沉萸递过去一个皮筋。
萧玉痕微怔,抬手接了过来,绑好头发。“来之前我怕你不理我。”
萧沉萸看到她将绑好的头发再次解开,又编成辫子,精致温婉,“怎么会这么想?”
萧玉痕歪头,喝了口冰可乐,道:“这不是前阵子闹了不愉快嘛。”
萧沉萸道:“你怕我生你气?”
萧玉痕叹气:“有一点。”
这些年萧家的地位越来越稳固,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许多善恶不详的目光,一举一动都被人紧盯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有许多的不得已。
她起家时,秦荔的母亲没少帮她,老实说在这样的世道下,多的是人想看她摔得惨不忍睹,但于暄却肯帮她,且不图回报,这份恩情她怎么也还不清。
所以于暄出事后,她不顾外界流言把秦荔接了过来,但秦家的事她不方便插手,只能看秦荔的想法。
至于萧元漓,更是不能忽视的存在。且不说继女的身份,光是萧元漓和萧家长辈的渊源,萧玉痕也得将她培养出来。
萧沉萸之前没少因为这两人跟她闹,回回不欢而散,两个月前更是爆发了一次,眼见着就要决裂似的。
萧玉痕心里怕极了,表面上气势汹汹搬出别墅,其实是想着先分开一段时日,让萧沉萸消消气,再寻机会道歉。
道歉的日子也不难选,老早就定了毕业这天。
来之前做了不少工作,也没有冷落另外两个人,算是面面俱到了。
萧沉萸把她跟前的冰可乐换成了柠檬茶,道:“生气嘛,确实气了几天,但我上回送礼物给你那会儿,已经自愈了。”
萧玉痕目不转睛盯着她。
以前的萧沉萸不会承认这些。
她嘴里说出来的话除了指责再无其它,十分伤人。
才两个月,她好像变了。
萧玉痕道:“既然不生气了,为什么不吃我的蛋糕?”
萧沉萸想直言,但又怕伤她的自尊心,于是窝囊地蹙眉,瞥了眼桌上的东西:“你装盒之前尝过吗?”
萧玉痕说:“当然尝了,放心,绝对能吃。”
她跟着蛋糕店里的人学了大半个月。
萧沉萸有些怀疑:“是吗?”
萧玉痕坦坦荡荡:“骗你干嘛。”
没一会儿,取号牌响了,萧沉萸去取餐。
周遭来往的学生都往这边看,有几位家长正是萧氏的员工,认出萧玉痕后过来打招呼,萧玉痕收起在公司时的凌厉,和善地回应。
看到她今天长裙长发,那几人都不敢相信这是萧玉痕本人,大老板还有这么温婉善良的一面?
张嘉青看到她的笑脸时,像见了鬼一样。
这让人怎么相信,前天在办公室狰狞训斥她的人摇身一变,成了端淑家长。
但相比她的尴尬,萧玉痕却毫无异常,像是将公司里的那些争执忘得一干二净。
张嘉青犹豫了片刻,还是道:“萧总,您也来参加毕业典礼吗?”
她知道,萧玉痕家里三个姑娘都在兰宜大学。
不愧是腥风血雨几十年杀出来的人,家中的后辈也这么有出息。
萧玉痕道:“学院典礼家长可以进去,我来凑个热闹。”
她发出邀请:“吃过了吗?坐下一块儿?”
张嘉青立即回绝:“刚刚在B区吃过了。萧总是去哪个学院?”
萧玉痕温色:“文学院。”
张嘉青心里有数了,正好萧沉萸端着餐盘过来,她借口要帮女儿搬行李,匆匆离开。
贾霖被她拉着出了食堂,懵然无觉,“妈,我行李早搬完了。”
张嘉青松了口气:“在你们学院的是萧沉萸?”
贾霖联想到刚才那句‘萧总’,明白了什么,面带惊色:“刚才那个漂亮阿姨不会是萧沉萸妈妈吧?”
张嘉青点了点头,天热,她很快出了汗。
贾霖倒也不是一惊一乍的人,很快接受这个现实,道:“校门口那么大的海报你没看到吗?萧元漓可是经管学院的风云人物,萧沉萸在我们文学院排不上名,差距这么大,怎么会弄混。”
张嘉青暗暗摇头,“你们学校的人是不是大都看好萧元漓?”
贾霖不假思索:“当然,不止我们,萧家应该也是吧。”
至今为止,萧沉萸从未在萧氏的任何项目中出现,而萧元漓却已经为萧氏拍了一支广告。
外界都认为胜负已定,萧沉萸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拿点股份混吃等死。
张嘉青若有所思,“是吗?”
贾霖撇嘴,带着她从小吃街那边走。
她还以为萧玉痕跟萧沉萸的性格差不多,都有点暴发户的特色,挺沉不住气的那种,也许连卧蚕上都点着金粉,但今天一见却大大改观。
淡绿长裙,长发编在一侧,是难以形容的娴雅温和。
萧沉萸的母亲竟然这么漂亮。
但仔细一想,学校大多数人都不喜欢萧沉萸,可谁又对她的长相表达过什么不满?
在小吃街买了两块年糕,刚就着辣椒粉咬了一口,贾霖突然想到什么,一脸震惊。
“不是说萧玉痕属意的接班人是萧元漓吗?可她要参加我们学院的毕业典礼!”
一顿饭下来,萧沉萸发现了不少隐藏在暗处的‘摄影师’。
她猜测学校的一些内部群已经有她和萧女士的照片了。
萧玉痕看了看时间,“你们班级要排队吗?”
萧沉萸道:“不用,直接过去就成了。”
太阳有点刺眼,两人便打着伞往礼堂走。
还没到地方,萧玉痕忽然从包里找出相机,让她站在树荫下。
“别动,保持这个姿势。”
萧沉萸道:“…………能不能不要这么突然。”
萧玉痕央求道:“你摆个剪刀手嘛,我拍下来当头像。”
萧沉萸无奈:“我的照片又不招财。”
话这么说,剪刀手却已经就位。
拍了整整两分钟,萧沉萸脸都笑僵了,萧玉痕才算是满意。
***
学院典礼安排在下午,毕业生从食堂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收拾宿舍里的东西,楼道里哐当不停。
萧元漓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闭上眼睛时,萧玉痕的背影、萧沉萸的脸不停在眼前变幻。
这时,外面又想起宿管的声音。
谭子歆进门,“有人带男朋友过来搬东西,被赶走了。”
她关上门,往萧元漓床上探了探。
柯素小声道:“睡了。”
谭子歆立即噤声。
关娴回来时,将近两点钟,距离经管学院的毕业典礼不到二十分钟。
萧元漓已经收拾好,正在编发。
昨天的事让关娴本就不大的度量直接缩成针眼,这会儿看到萧元漓就送上一记鄙夷的眼神。萧元漓无心理会她,装作没看到。
谭子歆昨晚就打算跟关娴作战到底,但没想到关娴去住学校酒店,她又忙着炫耀自己的女神室友,将这事抛之脑后,现在关娴一回来,她就重启作战姿势。
跟关娴作对几乎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哪怕是全校学生跟阿飘一样围在她身侧,她也绝对能准确无误地揍到关娴。
“都要毕业了你能不能别没事找事?元漓从没惹过你吧?”
关娴把自己的洗漱袋扔桌上,一副破罐破摔的蛮横样:“是谁没事找事?我进门一句话没说吧?”
想到什么,她眉毛奇怪地挑着,道:“我就是看咱们这位优秀毕业生今天穿的好素,连个首饰都没戴,挺意外的。”
柯素平时很少参与她和谭子歆的矛盾,但这回却出来说话:“早上元漓还收到萧家送来的项链了,但你要是仔细看看学校的通知就知道,今天不能戴首饰。”
谭子歆道:“天天戴大金链子炫富的又不是我们。”
萧元漓编好头发,着装整洁,身上是淡淡的兰香,温和秀致。
她带好自己的相机,语声轻柔:“同寝最后一天了,你们不要吵,以后不一定能见到面……”
谭子歆冷笑:“那还真是不容易再见,有的人一个offer都没拿到,自家公司也进不去,好惨啊。”
而这次,关娴却没有预想中那样气急败坏,反而应和着笑了笑,拿好自己的东西,先一步下楼。
谭子歆紧紧皱眉:“她疯了吧?”
早上连湘来送礼物时,楼下确实有好几个人看到了,传来传去,大家也都知道萧家给萧元漓的毕业礼物是什么了。那条项链的价格足以证明萧元漓在萧家的地位。显诸夫
关娴恐怕是为萧沉萸打抱不平,气昏头了。
柯素劝道:“别管她。”
乘电梯时,萧元漓听到有人聊萧沉萸。
原以为与平常一样都是贬义词,但没想到言语间涉及到萧玉痕,她刻意去听,有人低声说:
“萧沉萸跟她妈妈长的挺像的,我可能疯了,为什么感觉她那么沉稳,有种我不认识的美?”
“也不知道以前是谁瞎编的,说人家母女关系不好,她妈妈帮她拍照的时候看上去很亲密啊。”
“现在想想,萧沉萸哪有网上说得那么差劲。”
…………
出了电梯,萧元漓面色如常,心却揪紧。
起先还能安慰自己,可当她看到萧玉痕的头像时,心底的慌张再也按捺不住。
萧沉萸最近到底怎么了?
萧元漓点开那张头像。
照片里的萧沉萸坦然正色,表情像是在拍证件照,举着剪刀手。
谭子歆加了无数的群聊,早把瓜吃明白了,她怕萧元漓一时半会儿想不开,出声道:“元漓,没事吧?”
萧元漓关了手机,没回话。
等到了礼堂坐下后,她才给秦荔发消息:
「萧姨的头像你看了吗?」
「我上次的提议你可以考虑考虑。」
秦荔收到消息时,正在宿舍收拾东西。
学院的毕业典礼她不打算去。
潘云琢说文学院请到了蕉荫,她准备去瞧一眼。
中午她在餐厅已经见过萧玉痕和萧沉萸了,对那张头像也没什么抵触感。
她之前就已经发现了,真正能让萧家地动山摇的只有萧沉萸,萧玉痕也许会为了端水做出一些冷落萧沉萸的事,但真遇到事了,她的首选永远是萧沉萸。
萧元漓不死心,又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
「你还没被萧沉萸欺负够?」
秦荔封上书箱,想了想,回道:
「她最近没欺负我。」
不但没欺负,还帮她解了围。虽然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但秦荔很清醒,她的目的从来都没变过,只要萧沉萸不阻拦她,她绝不会对萧沉萸做任何事。
萧元漓秒回:
「我知道你想当好人,但也分清时候吧,你跟萧沉萸相安无事可以,但只要你进了萧氏,用了萧家的钱和人脉,她会咬死你的。你最好想清楚,想要查你妈的车祸,想拿回你妈的公司,萧沉萸是最大的阻碍。」
秦荔看着这条消息,好半天没动,直到潘云琢打电话催她,她才下楼往文学院的方向走。
萧元漓的话不无道理。
年初她拿到萧氏的实习offer时,萧沉萸差点吃了她。
那仅仅是个数据分析助理的职位,萧沉萸便无法接受,而她要想达成自己的目的,可不是一个助理的位置就能行的。
萧沉萸……到底是个变数。
***
文学院的典礼中规中矩,除了讲话就是影片,另颁了几个奖,最后才放了蕉荫的视频。
底下一阵低呼。
尽管早就知道蕉荫和她们差不多大,可真正看到这个视频时,冲击还是过大。
视频内容再简单不过,祝在座的学生毕业快乐,回应自己的‘销声匿迹’,再祝众人前程似锦。
因为美颜过度,人像偏模糊,头发绑在脑后,齐刘海遮住了眉毛,戴着口罩,只能看出是个年轻女孩,声音很甜。
掌声过后,出版社的负责人开始介绍《夜天女》的再版情况,以及书店的名人讲座。
潘云修怀里抱了全套的《夜天女》,准备随时冲上台去要签名。
萧沉萸见她维持这个姿势将近一个小时,大发善心地提醒:“看这样子真人不会来,也不可能签名,你别激动。”
潘云修小声道:“你肯定没追过星。”
萧沉萸想了想,“那确实没有。”
潘云修道:“你往四周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端端正正坐着的人,各个脚下安了风火轮,一旦台上有任何动静,她们会飞速冲上去。”
萧沉萸道:“…………”
屏幕上的视频还没退出,潘云修忽然道:“不过我老婆这双眼睛好熟悉。”
萧沉萸默然一瞬:“就露了一双眼睛,十级美颜,这都看得出来?”
为保险起见,她连假发片都戴上了。
潘云修一脸着迷:“梦里见过。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样,我的保护欲已经压不住了,她在现实中一定是个温柔淑女,黛玉型的,一步一喘的那种,很娇弱。”
萧沉萸听完后沉思了好半天。
等出版社宣传完自己的名人讲座,潘云修已经作势要往台上冲。
这时,学院的主持人出来控场,告知大家有五十封亲笔信,每一封内容都不同,原本因为没见到真人而失落的粉丝霎时间活跃起来。
亲笔信!
潘云修拍了拍屁股下面的座,心想这玩意要是有弹射功能就好了,待会儿直接把她弹到台上去。
学院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提前准备了抽奖码。
萧沉萸看到屏幕上滚动的头像和参与人数,到底还是惊讶。
文学院这一届哪来的一千人?
这么小一个礼堂,另外五百号人藏哪儿了?
潘云修的头像定在屏幕上后,她整了整衣服,拿镜子检查了下自己化了三小时的妆,昂首挺胸地上了台。
回来时,一封信被她藏在衣兜里,看那架势,萧沉萸怀疑她会带回家供着。
坐下来后,潘云修一脸警惕。
萧沉萸道:“不会有人抢的,干嘛藏这么严实,你都不拆开看看嘛?”
潘云修一脸高深莫测:“你不懂,有些人太疯了。”
萧沉萸道:“……你也没冷静到哪里去。”
典礼接近尾声,学院的老师上台表演节目,连王今沣都来了段唱跳,笑翻了一群人。
萧沉萸抬头往王今沣下台的方向看,却瞧见拆信封的池心绾。
信纸是定制的,笔迹与初版《夜天女》的手写歌词相差无几,然而这中间相隔四年。
池心绾唇角微扬,指腹轻摩着纸页,又神情专注地将信纸装回去。
典礼结束后,她专门找到学生会的学妹,要了那个视频。
学妹对她印象极好,借此加了她的微信,满面笑容,“画面不清晰,可能没拍好。”
池心绾道:“她是作家,不是专门拍视频的。”
拿到视频后,她往校门口走,心里却总有个谜题未解。根据她之前的猜测,蕉荫应该是兰宜大学的学生,甚至有可能就是她们这一届的,但是查了这么久,仍然没有确定是谁。
王今沣的那个项目是不是留给蕉荫的?
如果蕉荫真的是这一届的学生,为什么‘查无此人’?
看过《夜天女》的都知道,蕉荫的文学研究功底深厚,对历史和传统服饰也很了解,不论写作还是学术研究,她都极具天赋,怎么可能在大学里泯然众人?
坐到车里,她才想起答应萧元漓的事,立即编辑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