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沉萸的呼吸不知不觉间放轻了些, “怎么会不好,她要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要找的人也已经找到了。”应该开心才对。
汪茹敏轻轻笑了一声:“等她回了兰宜, 您可以当面问问。”
用不着她说, 等秦荔回来,萧沉萸自然要跟她算总账的。
汪茹敏很快道:“萧小姐,我还有事不能多说了, 您有时间随时约我。”
萧沉萸心里嘲然,还真拿她当盟友了?
挂完电话,她认真寻思起来。
陈舞死了?
机器也被炸毁了。
孟雪意这么做未免太冒险,她就不怕吗,万一凌倾死不透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连陈舞也杀, 岂不是做贼心虚。
她跟陈舞之间有什么交情吗?
萧沉萸试着梳理一遍。
当年的巴布亚岛实验, 陈舞就是受试者之一。
按理来说, 即便为了避嫌,孟家也不应该和陈家再有牵扯, 可陈麓却签到曦影,资源好的不得了, 除了孟久, 她的风头最盛。
陈舞跟孟雪意应该有什么交易?
会不会和于暄的事有关?
她重新捋了一遍。
于暄当初找到了陈舞,意味着她对胶囊实验的事十分清楚了, 凌家心生忌惮,怕她真的搞出事来, 所以才杀人灭口。
但是于暄一直都在针对孟家,就算要曝光, 她也只会提孟家。因为她知道,能治凌家的, 不是她。
这么说来,有可能是孟雪意授意,陈舞的出现只是为了刺激凌家,好让于暄必死无疑。
兜来转去,还是回到孟雪意身上。
所以孟家的实验室究竟在哪儿,她现在疯狂搞小动作,不要命了一样,说没有后路谁信?
如果只有程逢一个人帮她,她敢这么无所畏惧吗?
凌家内部会不会也有她的人?
一个大家族瓦解的这么迅速,出内鬼的可能性极高。
这事还得想办法查查看。
也不知道秦荔现在是什么情形,陈舞都死了,她应该也能想到孟雪意身上,那她会立刻回来?还是继续待在曼彻斯特读书?
汪茹敏说她憔悴……
萧沉萸才不会信,有时候,秦荔的内核强大到无法想象,前世做那种事,人家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
前两天给她发了消息,会不会真想回来?
这一晚,萧沉萸没怎么睡。
次日,她应邀去参加一个综艺节目的庆功宴,因为萧氏的好几个品牌都是赞助商,还有艺人在节目当嘉宾,她便也收到一份邀请函。
连湘送来几套衣服给她挑,她最近不太喜欢穿礼裙,选了件满钻缎面廓形衬衫,从自己的衣柜里找了条真丝风琴褶半裙。
连湘提出给她做造型,萧沉萸昨晚没睡好,心情不佳,便拒绝了。
到场之后,她看到孟雪意和萧元漓也在,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萧元漓还在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到处社交,远远瞥见萧沉萸笑里藏刀地朝她走来,下意识要躲,但是萧沉萸步子很快,根本没给她机会。
一上来就亲昵地拍拍她的肩,“妹妹,好久不见啊。”
萧元漓嘴唇都在发抖,脸色立时变得苍白起来,艰难地喊了声:“姐姐。”
一旁的人都有些失望。
毕竟这两个人的恩怨要是写下来,能出本书,谁料当事人这么大度。
有人上前去看热闹,不明不白说道:“果然传言就是不可信,明明两位关系很好,可叫外头传的,与真实情况相去甚远。”
萧沉萸笑了笑,对萧元漓道:“听到没,人家是想看我们打起来,不然满足一下别人的好奇心?”
萧元漓眼皮狠狠颤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道:“不了吧?”
萧沉萸没理她,转头去跟刚才说话的人聊了。“开个玩笑,不介意吧?”
那人悻悻道:“哪能。”
萧沉萸面带难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凡事总不能都往明面上抬,我俩现在还是同行呢,可不能闹太难看,您多担待。”
那人干笑几声,赔了杯酒。
都是人精,怎么可能听不懂言外之意。
人家就差说句‘管好你自己’了。
看来传闻当真不大可信,萧大小姐哪里软柿子了。
席面很丰盛,一行人都坐下,边吃边聊,台上还有节目,不过没人看就是了。
萧沉萸正想尝尝这边的酒水,没想到工作人员找到她,说孟小姐在外面等她。
不必多想也知道,这位孟小姐必定就是孟雪意无疑。
她觉得挺有意思,放下杯子便往外走,中途有人拦着要和她聊事,她给人哄的晕头转向,自己跑了。
孟雪意就在外间的休息室。
萧沉萸进去时,见她整个人丰神异彩,心中称奇。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心态还这么好,真是佩服。
孟雪意莞尔:“你来了?”
萧沉萸瞧见她的笑容,觉得瘆得慌,拉开椅子坐下,眉毛微微一挑:“孟老板,这么开心,是有什么好事吗?分享一下?”
席间,萧元漓坐立不安,四处张望。
以前她在这种场合游刃有余,现下真是颠倒了,萧沉萸比她还圆滑。
萧沉萸此刻肯定在嘲讽她,肯定很看不起她,觉得孟雪意都那么利用她了,她还去曦影给陈麓当经纪人,真是不知轻重。
可她还能怎么办。
以她当下的处境,哪里都没有容身之处。
既然这样,她就缠着孟雪意好了。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到底不甘。
她抬头往远处看了看,整个宴会就像一场梦一样,绮丽华贵,在这里,她的沉默和不甘都不足为道。
以前她喜欢看《夜天女》,印象中书里写了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凡不是自己争取来的东西,最后都会以很惨烈的方式失去。自助者天助。
那时看了不觉得有什么,还当自己是例外。
她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再不想待下去,起身便要走。
但她刚站起来,就听到对面有争吵声,定睛一瞧,见对面有人占便宜不成,恼羞成怒了。
这种事时有发生,众人都见怪不怪,纷纷劝那人消气。
那人不依不饶,非要女孩陪着他去换衣服。
女孩身上穿着舞服,应该是刚刚上台表演的艺人。
她求助的目光落在萧元漓身上。
萧元漓惊奇,这女孩还是太年轻,要知道能坐这一桌的都是一丘之貉,谁会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去帮她。
她不声不响便离开座位。
女孩收回视线,不停道歉。
那人抓住她的手,意有所指:“说了帮我换身衣服就完事儿,听不懂话了吗?”
一桌人等着看好戏。
女孩迟迟没回答。
就在那人要动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换衣服嘛,多简单的事儿,我来帮您换怎么样?”
那人扭头去瞧,看到萧元漓一脸阴沉,眼神盯的他毛骨悚然。
他连连说:“不用了、不用。”
开什么玩笑,萧元漓再怎么落魄,好歹跟萧家关系匪浅,孟老板又对她很看重的样子,他疯了才敢惹她。
萧元漓的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女孩,轻轻招手,“跟我来。”
女孩面露欣喜,很快跟着她出去。
出了门,萧元漓指了指楼梯:“从这儿出去,没人拦你。”
女孩眼眶有些湿润:“我……谢谢您。”
萧元漓看到她的表情就觉得烦。
为什么要这么真诚地道谢,她只是看不惯,有的人手里稍微有点权力就开始胡作非为了,想她当时在萧家那么大风头,出门时不也谨小慎微,这种人真是不该活着,看了来气。
女孩见她没认出自己,有些失落,鼓起勇气道:“学姐,我也是翟县一中的,您还给我签过名,我买了您的高考冲刺笔记……”
萧元漓是她的精神动力,她在高三之前都不是好学生,是因为买到萧元漓的笔记,才发愤图强,考到兰宜大学舞蹈系了。
萧元漓早忘记了,甚至有关翟县的事她都不想再记起。
女孩继续道:“您真的很厉害很厉害,我们年级很多人都特别喜欢您,我模考的时候还拿您的照片拜过……”她有些不好意思。
萧元漓呐然。
喜欢她?
为什么要喜欢她?
喜欢她什么?
垃圾场里的臭味熏天、见不得光的阴暗内心、还是一无所望的人生?
像是被暴烈的阳光照着,她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她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匆匆回到席间。
众人见她神色不对,也都不提刚才的事,还是一派欢乐。私下怎么说她都行,但当着面却不能太过,人本就是起起落落,事不能做绝,何况萧元漓不还是孟老板跟前的红人?
萧元漓自然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可她已经懒得去追究。
刚才,那个女孩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说的话像刀子一样往她心口扎。
说什么喜欢她?
要是、要是原来的生活还有得救,她就不会选这条路了。
说喜欢她……当时为什么不说?现在她没有退路了。
如果,她想了一下,如果当初没有同意跟孟雪意做实验,会不会……她会不会有一条光明大道可以走?
假如真有这个可能,她也许……也许会去溪荷大学,勤工俭学,认真读书,将来很可能会当大学老师?
不知道。
席间吵闹,光影晃动,轻盈如魅,她以为台上又要表演,所以才换了打光,没想到回神时才发现,原来是她眼里有泪。
休息室。
孟雪意的态度好到不正常,萧沉萸都不知道她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变得这么异常。
“孟老板,咱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明说的吗?”
弄得这么神秘兮兮。
孟雪意微笑:“哪有不能明说的,我单纯想找你说说话而已,难道我们只能聊那些苦大仇深的事?”
萧沉萸略有诧异。“那我真是,受宠若惊。”
“你不问我为什么同意让萧元漓来曦影?”
“为什么要问?”萧沉萸道:“曦影都已经是孟老板的弃子了吧?我很好奇,陈舞的死讯传到陈家,陈家人不会找你闹吗?”
孟雪意讥笑:“闹?为了陈舞跟我闹?怎么可能。”
“这话怎么说?”
“沉萸啊,我一直都很欣赏你,但是有一点,你得向我学习。”
“哪一点?”萧沉萸觉得好笑。
孟雪意道:“用人。你要跟我学怎么用人。”
萧沉萸为她补充:“是利用人吧?”
“都一样,”孟雪意道:“陈舞爱她的家人,可她的家人未必爱她。陈家人啊,贪心,胆小,只敢在陈舞身上剥削,在我这儿,乖的很。我对陈家人不好的时候,我会担心陈舞不满,但反过来,可就完全不会了。”
萧沉萸有些唏嘘。
孟雪意道:“你说这人吧,有感情了就显得很蠢。”
萧沉萸道:“感情,能让人往前走,也能绊住脚。”
“所以我比较喜欢你,”孟雪意道:“不原谅任何人,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
萧沉萸闻言,久久没说话。终究人都是有弱点的。
“我越来越发现,当初选萧元漓没错。她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你。”孟雪意凝望着她。
萧沉萸微笑:“我没想到孟老板对我这么感兴趣。”
孟雪意表情认真:“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开始就是这么唯利是图的人?并不是。如果是很早之前,我们很可能会成为朋友。我看了你的书,把你当成半个知音。”
萧沉萸不以为意:“我可没那福分。再说了,知音就知音,怎么还半个?”
孟雪意道:“因为你还和牧惜笙交好,就只能算半个了。”
萧沉萸叹道:“你跟阿笙,挺像的。”
孟雪意也叹息:“秦荔也这么说过。”
萧沉萸脸色立即阴沉起来:“咱能不提秦荔吗。”
孟雪意想到什么,笑容更是微妙:“说实话,你们两个能分开,我是很奇怪的。”
萧沉萸不愿意跟人讨论自己的感情,但是眼下对孟雪意就有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心态,便顺着她的话说:“有什么说法?”
孟雪意分析道:“我的一点薄见。你们看上去都是很洒脱的人,好像对感情很淡的样子,其实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可你们的情分太重,一般人承担不起,就好比萧玉痕吧,你希望她对你也同样珍视,可一旦她没做到,你就单方面跟她疏远。秦荔就不一样了,除了你之外,别人在她眼中只是会喘气的生物罢了,这才是你想要的。”
萧沉萸纳闷:“什么时候这么了解我了?”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孟雪意苦笑:“虽然我没胜过,但战前准备做的很足。我很好奇,你会给秦荔第二次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