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芳和孙健周回到武林公园。
店里热闹,回头客多。因着萧家的那层关系,硬生生让孙记在豺狼饿虎这条街打出招牌。
孙鸿福最近琢磨着开分店,找了几位老板过来,事谈到一半,包间外有人敲门,他敬完酒,出门见孙健周一身烟臭味靠在墙上,脸肿的不成样子,看着比之前还丑陋。纪芳默默站在一边。
这般模样必是出了事,他眉头瞬间拧起,安顿好里面的人,将母子俩带到无人的包间。
“这时候不应该在萧家吗,怎么出来了?萧总放你们假?”
孙健周烦躁道:“放什么假,萧沉萸竟然辞退我,她到底凭什么?”脸肿不说,牙也出了血,口中血味很冲,说话也不在调上。
孙鸿福愣在原地,足足两分钟才接受这个噩耗。
“辞退?”
这两个字几乎是喊出来的。
一直沉默的纪芳开口道:“沉萸小姐发现我们拿食材的事了。”
孙鸿福气不打一处来,“偏偏这个时候!我都跟几位老板谈好了,租金都少一半,那都是看在萧家的面儿上。”
孙健周身上的烟味和丑陋的面容让他更是恼火,一脚踹过去:“糊涂,这点事都做不好!”
孙健周被踹到在地,嚎了一声,愤愤坐在地上不动了。
纪芳性子软,见状就将萧沉萸给的钱拿了出来:“用这些顶一阵吧。”
孙鸿福在萧家‘连吃带拿’,这点钱他早看不上了,接过来搓了一下,面色不屑:“她打发要饭的呢?”
孙健周道:“不就用了一下健身房,还真当自己是大小姐了,暴发户也就这点出息,抠死了!”
纪芳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孙鸿福道:“这件事先瞒着,不能跟人说,店里人问起来就说是放假,先把分店开起来。”
孙健周小事上闹腾,大事上不敢跟孙鸿福顶嘴,压着心里的怨恨,盘算着上萧家要补偿。
孙鸿福恼怒地数落了一阵纪芳,过了会儿才衣装整齐、一团和气地去包间。
组局人离开了半小时,包间反而聊得更热火,孙鸿福有些好奇,进去后照例敬酒奉承,不料其中一人打量着他,语气轻浮:“孙老板有萧家帮衬着,我接了您这杯酒,真是惶恐啊。”
孙鸿福听出里面的门道,尽量堆起笑容:“柳老板哪里话,咱们也是讲究个双赢,您带我入门,我也得给您好处不是?”
柳老板笑着眯眼:“诸位听听,孙老板这是要给我牵萧家的线。”
孙鸿福心里没了底,敬酒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柳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柳老板的面色瞬间冷下,“孙老板还不知情吗,你儿子在萧家手脚不干净被赶了出来,这条街的人都知道了,我总不能被你忽悠着当了傻子,给你铺子给你装修,临了你把钱卷走,给我留一堆烂摊子?何况你得罪了萧家,那就是砸了自己的招牌,我哪有胆子跟萧家对着干?”
孙鸿福吓得连连摇头,“这是、这都是误会。”
柳老板看了看包间里其余三人,“得看别人信不信,生意场上,最讲究一个信誉了。”
***
这天中午,孙缇在教秦荔认花,舒艳把鲜花点好,给花房结了钱,这才能闲聊两句。
“纪芳也找你借钱了?”
孙缇点头:“不过我没给。”
舒艳道:“我也没给。早上我还打听了,孙记怕是要倒。本来口碑就来路不正,武林公园那边的铺子竞争那么激烈,联合起来搞他一家,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秦荔默默听着,拿小铲子松土。
孙缇没有说话。
这是兰宜,各行各业都有规矩,孙鸿福敢打着萧家的旗号欺凌别人,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舒艳却愈发皱紧眉头:“你说这人难道倒霉起来会一劫接一劫吗?先是丢了这边的好工作,家里的生意也倒了。”
孙缇想到纪芳打电话借钱时说的话,“孙鸿福要盘几个铺面,被坑了,对方算是地头蛇。”
舒艳惊讶:“难怪这几年靠萧家赚的钱都赔进去了,这……”
秦荔弄好一个小盆栽,转头问孙缇:“孙姐,是这样吗?”
孙缇检查了一下,道:“嗯。”
舒艳见她挺镇定,也不再继续说,而是打趣道:“以前你对纪芳那么照顾,我还以为你俩也有点亲戚。”
孙缇的手缓缓收紧,漫不经心地抬头:“怎么会这么想?”
舒艳大大咧咧:“你也姓孙啊。”
孙缇继续摆弄花盆,看不清脸色:“兰宜姓孙的很多。”
萧沉萸在窗前往下看,见舒艳和孙缇各自离开,只剩下秦荔和几个工作人员搬花。
电话还在继续。
对面声音平稳:“你说的事全都办妥了。”
萧沉萸关了窗,回到床上躺下:“多谢。”
“那你答应我的呢?”
萧沉萸听着这副勒索的口吻,无语一阵才道:“我是什么偷奸耍滑的人吗,去你生日会逛一圈的事,我肯定不会骗你。”
“你骗我的还少?”
“……那都是意外。”
“随你怎么说,七月二十五号我要是没在溪荷看到你人,兰宜市所有商场大屏上都会出现你背信弃义的详细过程。”
听着忙音,萧沉萸眼皮闪了又闪。
萧玉痕进屋时,就见她一脸活不动的样子躺着,过去瞧了下,“怎么了?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去下面看看?”
萧沉萸拿枕头蒙住头:“我还发愁没工作,不想下去见人。”
萧玉痕坐到书桌前,看着空无一物的书架,又想到蕉荫的视频,“工作嘛,也不难,你会点什么?我让人给你安排。”
萧沉萸像是在认真思考,没多久就丢开枕头,手撑着起身,头发微乱:“我挺会吃吃喝喝。”
萧玉痕道:“……这也确实是个本事。”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问蕉荫的事。
说到底也只是个猜想。
何况萧沉萸并不像不学无术的样子,她平时也很刻苦,阅读量更是不含糊,但成绩总是不如人意,每次都是勉强及格。
就这已经很难得了,大一的时候连及格都有点奢侈。
她还专门去找过李清泥,聊过之后才发现,萧沉萸并非放纵玩乐,而是……学不进去。
老实说期末试卷的题目她这个外行也能答对一道名词解释。
李清泥当时也不太确定症结在哪儿,并未下论断,萧玉痕留心了一下外界的说法,大多是认为这孩子初中学傻了,高中已经用尽高光,大学只能平庸。
还有人私底下说,萧沉萸没真成个傻子就让她偷着乐。
萧玉痕从头到尾没信过这些说辞,但真相究竟是什么,她毫无头绪。
“晚上我不在家吃饭,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别总宅着,找朋友出去玩玩?”萧玉痕劝道。
萧沉萸想了想便应下来。
潘云修已经催了无数次的聚餐,她还是去一趟。
萧玉痕坐上车,连湘把最新的文件给她看,“影视部那边要花大价钱买版权,张经理的建议是把动漫有声和电影都买了。”
张嘉青是个谨慎人,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萧玉痕翻了翻文件,看到蕉荫两个字,眼睛就移不开了。
“她的想法我赞同,但是这么大的IP,四年了还没人买下来,里面水深。有调查过吗?”
“张经理说有几份资料,但不全,可信度也不高。”
萧玉痕问:“没用的消息查了就是白费力气。之前有没有人买过这个IP,如果买了,又为什么没谈妥?”
连湘转告给张嘉青,张嘉青接到消息时懵了会儿,不过很快去办了。
在她的印象中,萧玉痕做事都是稳扎稳打,今天却难得心急了一次。
二十分钟后,萧玉痕拿到了想要的信息。
“曦影在四年前就联系过出版社。”连湘道。
萧玉痕皱眉,微微坐直了些:“孟家的制片厂?”
连湘道:“是。问题在于出版社从头至尾都没有开过什么条件,像是钓着,孟家那边磨了大半年,之后就搁置了。”
萧玉痕若有所思。
曦影的水平已经不错了,一般不会魔改,投资方别想塞人进去,选角也公正。
这家制片公司是拍武侠起家的,现在各类题材都沾一点,不久前还谈了个缉毒电影,在圈内算是最全能的了。
“孟家的手段我是知道的,难道没有联系作者,被拿捏着耗了半年,一无所得,出版社也没事?”萧玉痕觉得息事宁人的可能性不大。
连湘道:“这一点也很奇怪,毕竟是四年前的事,那时候萧氏还没有影视项目,所以没有留意,现在能找到的消息也很少,总之……溪荷那边有人插手,那个作者有背景。”
这倒是稀奇事。
但凡有孟家经过的地方,必然是血雨腥风后才能宁静,整个兰宜,除去老牌资本之外,也就萧家能和孟家对抗一二,其余的小家族被压得死死的。
说得难听点,孟家就是吸别人血慢慢壮大的,掌家人把前老板送进监狱,自己掌权,手段可谓残忍至极,兰宜没人奈何得了。
溪荷那边有人出手?
会是谁?
知道这些后,萧玉痕已经猜到,蕉荫这个人肯定不容易查到。
果然,连湘道:“这个作者粉丝很多,想扒隐私的不在少数,只是这个人好像不存在一样,一片空白。”
萧玉痕找出那个视频,一路上看了好多遍,没有任何新发现。
到了盛金后,服务生领她到五楼。
柴溢云正在跟人说话,见她来了才起身,“萧总真来了?”
萧玉痕坐下来,笑道:“要是牧校长不赏脸,我就真来不了了。”
柴溢云看向对面红唇夺目的女人。
牧珍抬眸,笑不达眼底,“萧总邀请,我敢不来?”
几人笑了笑,当做一句恭维。
牧珍见自己的话被误解,稍作思索便也没当回事,由着柴溢云做东,聊了些有的没的。
用完餐,柴溢云借口有桩买卖要谈离开了,只剩下牧珍和萧玉痕。
萧玉痕道:“牧校长,我也不绕弯子,今天来就是想了解一下沉浅大学的事。”
牧珍轻轻挑眉,唇角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轻抿一口茶,道:“哦?我已经交代近月了,萧小姐和秦小姐的住处绝对用了心。沉浅大学本来就是培养人才的,那两位小辈真是难得的资质,我看了也挺喜欢的。”
萧玉痕温声道:“近月真是贴心,这才毕业没几年,已经能帮上你的忙了,我改天一定让沉萸去取取经。”
牧珍顿时来了精神:“沉萸?她最近忙吗?”
萧玉痕顿了顿,掩饰掉那一丝难为情,道:“刚离开学校,小姑娘还没适应,就在家。”
牧珍面色带喜。
江近月那鬼灵精还真办成了。
“在家待着,没计划去哪儿工作或者旅游?”
萧玉痕拿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笑着说:“暂时没有。”
牧珍心怀忐忑地提议:“那你送她来沉浅大学上课,总不能闷在家里,再漂亮的花儿,闷久了也开不好,就得找人治治。她要是不来,你拿大绳捆上……”
她说到兴处还比划起来。
抬头时发现萧玉痕震惊地看着她。
牧珍连忙收敛,端庄地坐好,“我的意思是,学点东西总没坏处对不对?就算她不愿意来,你也想办法劝劝,要是真没办法了,再捆过来。”
她毫不心虚地出着馊主意。
萧玉痕面上带着笑,心里却乱的一塌糊涂。
她听错了吗?
牧珍说什么?
让她捆着萧沉萸去沉浅大学上课?
牧珍迟迟没得到答复,有些着急,“萧总,你都请我来吃饭了,总不能聊点皮毛就散吧?”
萧玉痕用最快的速度回忆了一遍,确定近期跟牧家没有任何合作,便越发疑惑,牧珍的态度大有问题。
会不会是有事相求?
但没听说牧家最近有什么困难。
萧玉痕心里想了这么多,表面上仍然是平静如水,“我今天找牧校长就是为了沉萸进沉浅大学的事,她是有潜力的,我早晚要退,萧家还得交到沉萸手上,我想过送她去国外上学,但看到沉浅大学的招生,我就改主意了,没想到牧校长也看好沉萸,这倒是让我喜出望外了。”
牧珍一本正经地道:“看好萧沉萸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萧玉痕微怔,硬着头皮道:“多谢牧校长。”
牧珍认真摇头,注视着她:“是我要谢谢你。”
萧玉痕表情凝固了几秒,笑着回应几句,算是拍定了此事,两人喝了会儿酒,闲聊了些家常,这才散去。
回家时,萧玉痕眉眼搁浅一团疑云,久久不散。
秦荔从花房回来,就看到她在调酒。
萧玉痕有个习惯,只要心烦意乱时就会调酒饮酒。
秦荔在门口站了片刻,走过去问了声好。
她已经从柴溢云处得知了盛金发生的事。
牧珍竟然主动邀请萧沉萸去沉浅大学上课。
这件事很不对劲,萧玉痕估计到现在都没接受。
今天调的酒闻着很刺鼻,不像正经能喝的。
秦荔乖顺坐在一旁,“萧姨,出什么事了吗?”
萧玉痕笑了笑,“没什么,我就是高兴,在这儿坐会儿。”
秦荔道:“这样啊。”
萧玉痕很多时候不敢直视秦荔,她太像于暄了,容易让人怀念死去的人。
收拾了桌上用剩的水果,萧玉痕道:“年初你面试的是数据分析岗吗?”
秦荔点头。
萧玉痕道:“我的想法是你和元漓先去上沉浅大学的课,年底在萧氏影视部工作一阵,锻炼锻炼,然后自己试试创业?”
半年,秦荔心想,足够了。
只要给她一点时间,让她能借萧家的势去查于暄的死因,拿回秦家的财产,她怎么样都行。
萧玉痕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心底到底怜惜,说道:“委屈你了,萧姨知道你这四年在萧家也很难,我没照顾好你,更没照顾好沉萸。”
秦荔眼前再次浮现出在云声酒馆的那一晚。
她低头说:“没有,我很好。”
萧玉痕略带狐疑:“沉萸之前……”
秦荔道:“我理解她,换成我,不一定做的比她好。”
萧玉痕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她以为秦荔内心是很厌恶萧沉萸的。
两人又聊了一阵,秦荔才说晚上有朋友的聚会,离开别墅。
一直到了宴会上,她还是低头走神。
潘云琢从后面拍了她一下,“想什么呢?”
秦荔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在想萧沉萸。”
潘云琢闻言,几乎崩溃,挨着她坐下,胡乱抓了抓头发:“不得了了,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秦荔道:“……”
潘云琢猛地按住她的双肩,眼珠快翻出来了,“你可别被那张脸给骗了,萧沉萸人很凶的,喜欢她的人都没好结果。”
秦荔不耐地推开她:“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潘云琢愣住:“你都想人家了,还不承认,我至少坦坦荡荡。”
秦荔摇头,神色颇有些凝重,“柴老板跟我说,今天牧校长邀请萧沉萸去上沉浅大学的课。”
潘云琢觉得自己幻听了,反应了半天,才磕磕绊绊道:“邀请、邀请萧沉萸?”
秦荔皱眉:“你再大声点,让所有人听见。”
潘云琢才惊觉她们还在宴会上,赶紧收声,凑过来说:“不可能吧,我家给我走关系都没成,听说关娴也是因为她妈那一栋楼的藏品才得了个名额,萧沉萸花了多少钱,竟然能让牧珍校长专门邀请她?”
秦荔对此也是一头雾水。
但是最奇怪的一点是,她对此并没有太意外。
若非眼下要调查于暄的事,她肯定会想办法去查一查萧沉萸。
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间坠落云端,性情大变?
初中时,萧沉萸会去夜市买烤冷面,大大方方告诉她,那是她和妈妈的晚饭。
可大一寒假的某个夜晚,她早早睡下,中间口渴,想去客厅找点水,没想到出门就发现萧沉萸蹲在楼梯口,顺着一点微弱的光影,窥探着客厅。目光阴冷。
次日她旁敲侧击问了纪芳,才知道那晚萧元漓拿奖学金买了蛋糕,邀萧玉痕一同庆生,在客厅聊到深夜。
秦荔至今也不明白,萧沉萸为什么会那么做。
她明明也想像萧元漓那样,为什么却成了在角落里窥探的那个人?
她刚才对萧玉痕说的话也有几分真心。
她确实能理解萧沉萸。假如于暄突然多了个女儿,从而忽略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奉为唯一的人或事,是不容旁人争抢的。
潘云琢推了她一下:“又想什么呢?”
秦荔回神,道:“还在想萧沉萸。”
潘云琢属实无语了,朝着窗户那边一指:“想了就过去问候一下,人就在那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