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萧玉痕难得责怪了萧元漓, 但也顾了她的面子,将人叫到咖啡店外单独说的话。
自以为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敲打,然而一路沉思过来, 萧玉痕才发觉刚才关娴的那番话大有意味。
外界对萧家继承人之事众说纷纭, 她从未正面解释过。一来是认定了沉萸接手萧氏,二是不想让萧元漓低人一等。
无论如何,萧元漓都是她名义上的继女, 但凡待遇稍不如萧沉萸,虎视眈眈的那群人必要多加猜测,说她苛待之类,便要将萧元漓视作依附萧氏的菟丝花,往后萧元漓在兰宜更是抬不起头。
兰宜小辈的社交场所不比长辈轻松, 她心想着别让人明晃晃取笑萧元漓, 否则二老那边不好交代不说, 她心中也难免有愧。
已是如此面面俱到的安排,她以为萧元漓那般善解人意的性情, 理所应当会明白她的苦心,也愿意为她安抚萧沉萸, 保不准来日还能扶持萧沉萸掌管萧氏那一片园区的所有产业。
只是知人只知面。
未料到萧元漓不但不能帮扶萧沉萸, 还起了个火上浇油的作用。
雷翩的到来与她脱不了干系,那先前萧沉萸身上发生的一切……是否也出自她的设计?
关娴提起《夜天女》暗河卷的情节, 听那描述,萧玉痕自是好奇, 可看完后心里轰然塌陷了什么似的,有些郁郁。
那几行文字, 字字化为有力的掌,狠狠掴在她的面颊。
到了如今, 她不得不承认一些事。
待萧元漓与秦荔好,她确实另有想法。
须知商场上成与不成,名声也占了点重量。好比她收购一个老牌洗护用品公司时,提前道明了不会修改配方、更不会将其改名融入萧氏支流,负责人知她品行,纠结几日还是签了合约。于是萧氏成功拿下洗护品类市场。
这般信任并非一朝一夕,而是经年经营。秦荔与萧元漓在萧家的处境也是一部分。
她是掌家人,又与亲生女儿相依为命二十来年,却能将旁的小辈与亲生女儿同等视之,可见为人有多周正。
萧家后来居上,惹人眼红不是一两日,她的家事也早晒在众人眼皮底下。想要坐拥财富还关起门来管家,那属实痴人说梦。
因此这四年间,参加大型聚会时,她总带三个小辈一同前去。
不出所料,她的确得到了好名声。
早些时候怀疑她作秀、目的不纯的声音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夸赞与欣赏。
可原本该她承担的恶意,尽数落在萧沉萸身上。
兰宜许多人都说,萧沉萸不堪大用,嫉恨心强,连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尤其过年后,萧沉萸与雷翩互掐之事走漏风声,圈内很多人见风使舵,越发不待见萧沉萸,几乎要认准萧家掌权人会是继女萧元漓。
即便萧家的事藏不住,只是传的人尽皆知,也莫名怪异了。
现在想想,未必不是出自萧元漓的手笔。
毕竟她能引动舆论,让兰宜大学那么多人嘲萧沉萸不学无术。
此刻,萧玉痕竟生出养虎为患的后怕感。
其实她即便真的没端平这碗水,又怎么样?
那些年跟着她东奔西跑住廉租房受苦受累的人是萧沉萸,肯打工跑去高原上为她拍新鲜虫草的人也是萧沉萸。
她对亲生女儿更好,又有什么可指摘的?
她也只一颗心,仅仅对萧沉萸好不是天经地义?
萧玉痕自诩通透,这下也要反省起来。
外人说萧沉萸命好,有这样拼命的母亲。
可萧玉痕自己是知道的,萧沉萸几乎没受过萧家的庇佑。
小学时在翟县,旁人知道她的身世,说她母亲物质拜金,竹篮打水,她跟人打架,不要命一样。
初中时,文昌中学‘藏龙卧虎’,被霸凌的不在少数,她自己被人盯上,遭遇刁难时,从不忍耐,仍然像不打算活下去一样打架,经常要在国旗底下读检讨。
可她成绩极好,作文、物理、天文、化学各种竞赛奖状糊了满墙。
这是她给自己争来的保护伞。
那些猖狂的二代也逐渐明白她不是软弱之人,寻衅的慢慢少了。
萧玉痕从没出过什么力。
等萧沉萸上高中时,萧家终于起来了。真可谓是‘一夜’崛起,住上了别墅,建起了园区。
沉萸的性子却一如往常,并无半分骄躁,即便跟人起了冲突,也只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萧玉痕明显感觉到她在高中三年沉默起来,仿佛有了自己的秘密。
可萧氏事多,她无暇顾及,心里总想着日后再补偿。
世事难料。
高考第二天中午,出了那件事后,萧沉萸便判若两人。
暑假一直往外跑,寻不见人影,也不和她说。
原以为有弥补的机会,然而开学之际,家里来了萧元漓与秦荔,便又搁置下了。
时至如今,萧玉痕逐渐知道,她亲自在两人之间掰开一道无可弥合的嫌隙。
听连湘说,《夜天女》的作者写书时还在上高三。
不到十八岁的小孩就能有那样的见解,她却囿于俗利,做了那许多错误的决定。
蓦然间记起毕业典礼上的视频。
蕉荫,会不会,就是萧沉萸!
她当时便觉得像,却无证据。
之后张嘉青要购版权,与她说过一二。蕉荫此人太过神秘,有关她的消息都是捕风捉影,出版社藏着她,不让人查到一丝一毫。
而蕉荫背后,绝不止杏实出版社。
萧玉痕的怀疑也很快消了下去。
她了解萧沉萸。
萧沉萸最是不愿经营这些名利,何况如若真是她,绝对会告诉萧玉痕。
神思飞奔间,开了台边的葡萄酒。
萧沉萸从抽屉中拿出杯子,一人一个摆好。
萧玉痕将两杯全都倒满,“刚才关娴说的那本书,你看过吗?”
萧沉萸微微一笑:“大一的时候跟风看过,情节忘得差不多了。”
萧玉痕目光紧锁着她,试图辨出真假来,神情谨慎:“我以为这会是你喜欢的书?”
萧沉萸不着痕迹地轻挪酒杯,杯里的酒液冒出浓浓果香,“秦荔好像喜欢。”
萧玉痕慢慢点头,“你觉得第一卷结尾那些话怎么样?”
萧沉萸抬眼,微暗氛围间,面容落下几道不明的阴影,眼睛却极亮。“亲疏远近那段吗?”
萧玉痕道:“是。这个作者笔法挺老练,也没表达自己的看法,探讨空间还是很大的。”
萧沉萸想了想,道:“关娴那么说,是因为她高中就为了我跟人吵,我印象中高二文艺汇演,我们班三个节目都入选了,一个独唱,一个小品,还有我的独舞。她自费给我定了一件舞服,别人都没有。班上有人说,她既然要定,为什么不给三个节目都定,她不服气,说我是好朋友,别人都不是,凭什么要定。”
萧玉痕眉峰之上疑云环绕:“那不会不公平、让人嚼舌吗?”
萧沉萸顿了几秒,无奈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周全一切的,心里惦记谁,就大胆对谁好,顾忌旁人太多反而得不偿失。”
萧玉痕瞠目结舌,望着她清丽的脸,一切想说的全都说不出来。
她太久太久没有和萧沉萸聊过,竟忘记这个姑娘从小通达,过去四年她那样暴躁易怒,若说是因萧元漓,倒不如说是因为自己……
那现在她变得如之前一般沉稳,是否证明她已经想通了?还是说……她舍弃了什么,不再将自己视为最重要的那个,因此才豁达了?
她认认真真注视着对面的萧沉萸,想从她身上瞧出一些改变,可一无所获。
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时,没有从前的热切,反而多出几分唯有细看才能瞧出的疏冷。萧玉痕心神大震,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酒杯。
几次欲言又止后,她举杯和萧沉萸碰了下,催着萧沉萸上楼洗漱,自己留在厅里坐到凌晨。
楼上,萧沉萸早早睡下。
次日,系统在她刷牙的时候出现。
“你昨天应该配合萧玉痕,把话说开。”
萧沉萸道:“然后呢?”
系统道:“利用你在萧玉痕心里的地位,在女主面前挣好感度。”
萧沉萸道:“……真无聊。”
系统怒了:“再不听话,我真会惩罚你的。”
不知怎么,明明挺有威胁性的一句话,愣是让它的傲天语气说出了一丝惩罚play的错觉。
萧沉萸后背发麻,不再理这个癫狂的系统。
昨晚萧玉痕的话她听懂了。
但冰冻三尺,岂是一夕之间能够化解。
回想过往,那些莽撞勇气是真实的,那些难过痛恨也是真实的。她不可能因为想开了就把过去全都忘掉。
下楼时走过拐角,让她忽然间记起一些往事。
大一寒假,她在萧元漓跟前没少吃亏,但心想着这个人对萧玉痕的重要性,便辛苦忍着。
好在萧玉痕也不是特别忽视她,还答应同她一起去国博馆。
她连两人在国博馆聊什么都想好了,可一大早就接到萧玉痕道歉的电话。
她明白,萧氏事多,忙也正常,便一人去了。
晚上回来,萧玉痕不在。
直到她睡下后,隐约听到外面的鸣笛声响,跑下楼去瞧时,萧玉痕与萧元漓笑着进来。
萧元漓用奖学金买了生日蛋糕,两人在厅里深聊。
萧沉萸就在楼梯拐角处窥视。
那一整夜,她的心里脏污不堪,生了无数老鼠窝,那颗绿豆大的心被老鼠争抢咬啃,最终溃烂成泥。
萧元漓拿了奖学金,她却平平无奇,萧玉痕会否对她失望?
厅里真切的笑声告诉她,那的的确确是失望。于是她对萧玉痕的失望表示失望,她们互相失望。
萧沉萸心想,
萧玉痕大概明白她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看透了她终将一事无成的本质。
那时的记忆已经模糊。
只记得伴随着低语和笑声,她淡淡上楼回房,继续闭上眼和恶毒的失眠抗争。
那一晚,天上一颗星都没有,月亮不知有没有,反正外界一片昏暗。
那一晚,萧沉萸猛然意识到,破烂廉租楼前倾斜下来的霞帔、滚烫阳光下晒干的长发、摇摇晃晃终于掉下来的乳牙……已经离她很远很远。
***
距离沉浅大学的开课日越来越近,江近月炫耀自己运筹帷幄,给萧沉萸打来不少骚扰电话。
最后萧沉萸扬言要拉黑她,她才消停下来,拍了一张宿舍照片,问萧沉萸满不满意。
萧沉萸对住处要求不高,漏风漏雨的屋子她都住过,也不讲究什么了。
可江近月却给她的宿舍镶金挂银,弄得很是张扬。
萧沉萸有些抗拒,但怕自己表达不满会让江近月折腾的更起劲,只好硬着头皮收下这份大礼。
进了沉浅大学,一周都不一定能放一次假。
萧沉萸想着,便给潘家打了电话。
她拨的是厅里的电话,笃定接电话的应该是管家或者工作人员。
果不其然,那头响起程管家询问的声音。
萧沉萸礼貌回道:“程管家好,我是萧沉萸。”
程管家洞察些什么,立即道:“蓉小姐在楼上,我这就去请。”
萧沉萸道了声谢。
程管家上楼时,心里还咯噔着。
这位萧小姐行事真是周到。
她与云修小姐交好,也很得潘夫人霍颖的青眼,蓉小姐更是对她爱重,若要找人,拨私人电话更为方便。
但她约莫担心蓉小姐在潘家境况,特意拨了公用电话,是知道会有工作人员接,也算敲个警钟,让潘家工作人员知道,蓉小姐除了霍颖与潘景琛护着外,还有一位萧小姐做后盾。
这全然不像传闻中不学无术、莽撞无用的模样。
得知萧沉萸来了电话,郁郁无乐的潘蓉终于有了笑颜,鞋也不穿就往楼下跑。
程管家在后面提着鞋追。
大约三分钟后,萧沉萸听到那边窸窸窣窣一阵,潘蓉声音紧张地唤道:“小鱼……”
话语间有几分委屈。
萧沉萸笑了笑,“拜托程管家帮你找身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潘蓉愣了愣,旋即重重点头。
程管家见电话挂断,正要央求潘蓉穿鞋,谁知潘蓉轻轻揪住她的衣角,脸上红扑扑的说:“换衣服。”
程管家心都快融化了,跟在她后面上了楼。
用了不到十分钟,给潘蓉换上新衣服,并编了鱼骨辫。
潘蓉歪着头看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很满意,转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一样东西,塞给程管家。
程管家愣住,低头一看。
一个鲜花手串。
对了,这是潘蓉自己编的。
她心里一软,“蓉小姐,我不能要……”
潘蓉头也不回,“别的太贵了。”
程管家道:“…………”
她不觉失笑,连忙跟着潘蓉出了门。
萧沉萸果然在庄园外等待。
潘蓉见她自己开车,有些不高兴。
萧沉萸下了车,先是哄了哄潘蓉,然后对程管家道谢。
程管家惊了惊,立即道:“都是分内的事,蓉小姐给我手串我已经很……”
萧沉萸挑眉:“手串?”
程管家将正装口袋里的鲜花手串拿了出来,递给她瞧。
萧沉萸轻拿在手中观察一阵,眼睫微动,“真好看。”
潘蓉面颊顿时更红润。
程管家看在眼里,暗自叹息。
这些天潘家亲戚也都轮着来串门,见到潘蓉时,无一不慨叹,这样容貌娇俏的姑娘竟是傻子。
到了这时,程管家却想,蓉小姐未必不是有福之人。
萧沉萸又将手串送还,赞道:“手艺没退步嘛。”
潘蓉举起手给她看:“每天都练。”
指腹上还有小伤痕。
萧沉萸面带欣慰:“看出来了,真乖。”
潘蓉不满她总是口头赞赏,小心翼翼扯了扯她的袖角。
萧沉萸今天穿了件蓝色棉质衬衫,面料极好,触之软润,衬得她肤色腴白,眉目柔和。
潘蓉抓着不放了。
萧沉萸道:“带你吃大餐,怎么样?”
潘蓉很快点头,唇边溢出笑来。
程管家目送她们离去,末了低头看着手中的鲜花手串。
她瞧着四下无人,戴上试了试,好看极了。
可当她触碰那些‘花瓣’时,才惊觉这些花瓣竟是用纸叠染而成。
怎会如此逼真?
***
盛金。
萧沉萸发消息告知霍颖,才带潘蓉进去。
服务生领二人上楼时,萧沉萸瞥见前台的人影甚是熟悉,多瞧了一眼。
潘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登时皱紧双眉:“坏人。”
萧沉萸摸了摸她的头,“不管她。”
两人被送上贵宾雅间。
萧元漓察觉到什么,转身朝这边望来。
只是人影早不见了。
前台还在问:“您这张卡确实用不了了,昨晚登记人亲自打电话注销的,我们这边有记录,您可以看看。”
萧元漓眼色阴沉,默了几秒。
旁边的谭子歆站不住了,刚拿出自己的卡,就被萧元漓按下。
萧元漓已然调整好情绪,道:“别这样,卡不能用没关系,我直接付钱吧。”
谭子歆想说一句‘那多贵’,但怕伤了她的自尊心,便迟迟没动。
最终,银行卡划出去将近七万。
她敛眉与谭子歆一同出去,心下不忿。
又没吃金子,怎么这么贵!
谭子歆坐上车后,偷偷看了她一眼。
大学同寝四年,她对萧元漓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从翟县考到兰宜大学,是萧玉痕的继女,受宠程度直逼萧沉萸,甚至许多时候比萧沉萸还要体面。
按照她知道的信息,萧玉痕对这个继女应当是极好极好的,可今日却让她大开眼界了。
连盛金的一张贵宾卡都要注销……
萧家发生了什么事?
萧元漓还在想刚才那个熟悉的人影。
似乎是萧沉萸?
想想也是,萧玉痕怎会那么小气,因为那天一点龃龉就注销卡呢?
肯定是萧沉萸从中作梗。
她心下冷笑。
要是萧沉萸能像从前一样闹,她还高看她一些。
萧沉萸唯一的优点就是永远不会弯下来的脊背,可现在……
难道她学会向萧玉痕示弱了吗?她不再坚信爱自己的永不会离开了吗?
她忽然想,找雷翩来萧家这件事,是否过于急切了?
谭子歆犹豫好久,才出声道:“元漓,你跟萧姨怎么了?这卡……”
萧元漓状似往常:“没什么啊,萧姨办了新的给我,我拿错了。”
谭子歆心有怀疑,不过萧元漓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再问下去就过界了。
萧元漓跳过此事,只说:“今天来不及了,有机会再单独请你一顿,要不是你的话,徐阿姨肯定不会帮我这个忙。”
听她说起这事,谭子歆也不再紧绷着,笑道:“没什么,我们俩都认识四年了,没在一两顿饭上。”
萧元漓柔柔一笑,“那还是要的。”
谭子歆的母亲徐繁正经营着一家MCN公司,名下都是头部网红,与平台关系好,平台也愿意给流量,更难得的是,她这边时尚资源很好,有个网红被她包装的与明星一般,时常出入各种秀场与发布会,国内品牌的一些活动都会邀请这个网红,而她的待遇比二线艺人还要好。
萧元漓意在把商务约签给徐繁,先养一养人脉,半年后进了萧氏,萧沉萸哪里能跟她比?
在谭子歆心中,除去蕉荫外,就数萧元漓最优秀,她当然愿意帮衬,“我都不敢想象那些大牌跟你多适配。要是不出意外,今年年底平台肯定邀请你参加跨年,你的位置一定在林蛰玉前面,那可太爽了!”
萧元漓温声说:“林蛰玉是明星,我怎么能跟她比?”
谭子歆一脸不可置信:“那你想岔了,她的流量连你一半都没有,我就看不惯她,赶紧塌了才好。”
***
盛金雅间。
头戴珠翠、气质雍容的女士在席间游刃有余,笑容优雅。
她向一位面色冷淡的长直发女人道:“刚才那两个是我家的小辈,庄小姐觉得如何?”
庄铃一身蜜绿钩针刺绣长裙,长直发轻盈细密,肤色白皙,眼风周正,半点不拿架子,回敬一杯酒,道:“徐前辈认可的小辈,庄铃哪有质疑的道理?”
徐繁笑着说:“不瞒你说,我家那个姑娘挨了几顿打才愿意去酒庄待着,我是没什么操心的了,只不过另一个嘛,是个值得培养的,我想签到我名下,也算互相成就。”
庄铃不动声色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微微蹙眉,道:“我暂时想不到萧小姐和哪个品牌比较配,您觉得呢?”
徐繁道:“这我说不上了,许多东西得看内行人的眼光。”
她面上笑意不减,手心却汗津津的。
这个庄铃真如传言所说,真是油盐不进。
听说庄铃出身不高,最开始是做不入流的手工饰品,后来出国学宝石雕刻,拜了名师,前不久学成归来,在兰宜炙手可热。
也不怪徐繁等人接连招待,庄铃的老师是国外文化·部授衔的‘艺术大师’,这位大师近年来只参加过两场高级珠宝展,每次都带着庄铃。
而庄铃也不负师长重望,她的设计已经成为年轻藏家的首选。
沉浅大学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才请她去上课。
徐繁也没急着谈成合作,先让萧元漓在庄铃面前刷脸,留个印象,之后的合作自然水到渠成。
桌上其余人都称赞起萧家这位继女。
徐繁很满意这次带来的气氛组。
只是庄铃却语出惊人:“萧小姐还有个姐姐是吗?”
“……”徐繁道:“有是有。”
不过是个草包。
庄铃再次看了看时间,道:“我得去赴萧大小姐的约了,改日再和徐前辈叙,今日多谢您招待。”
徐繁人还愣着,口中应了声:“那改日再叙。”
等到庄铃走后,徐繁才回过神。
庄铃刚才说什么?
要去赴谁的约?
……萧大小姐?
难不成是萧沉萸?
她还在思考,谭子歆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虽是问句,但也带上几分胜券在握:“妈,元漓的事谈妥了吗?”
徐繁镇定了些许,望着庄铃离去的方向,问:“元漓在你旁边吗?”
谭子歆道:“没啊,回家去了,妈,元漓今天怪怪的……”
话没说完,徐繁已经肃声道:“这件事先等等,要是有机会,你多跟萧沉萸走动一下。”
她怀疑先前的判断有误。
谭子歆一头雾水,许久才道:“啊?”
***
萧沉萸早订好了座,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和潘蓉点好了菜。
吃到一半,萧沉萸往外面看了看。
潘蓉发现后,也跟着往外面看。
萧沉萸笑道:“快吃吧,待会儿不一定有我们的份。”
潘蓉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低头吃饭。
庄铃进来时,两人已经背靠着椅子,聊得正乐。
她拧眉进去,门也没敲。
萧沉萸瞧见后,立即起身来,很是夸张地道:“庄小姐来了?快请坐。”
庄铃罕见地沉默了片刻,坐到她身侧。
潘蓉看清她的脸后,五官瞬间皱起来:“坏女人!”
然后别过了脸。
庄铃道:“……这也太记仇了。”
潘蓉觉得只一句‘坏女人’不解恨,拿起桌上的杯子,重重一放。
庄铃道:“…………”
萧沉萸悻然:“她记性好,这没辙。”
庄铃幽幽看了看她,“为什么肯见我?”
萧沉萸面带温色,指了指桌上的一片狼藉:“先吃点?”
庄铃看着这桌残羹剩饭:“吃什么?”
萧沉萸道:“再点几道菜?”
庄铃冷酷地拒绝:“用不着。”
萧沉萸道:“这是你不要的,那我就直说了,今天还真是有求于你。”
庄铃眉间松动,不过姿态仍拿捏着:“有事就说,哪里学的这么磨磨蹭蹭。”
听了这话,萧沉萸便道:“我想请你当潘蓉的老师,教教她。”
雅间里明灯依旧,庄铃却如临暗室。
心下生凉,好一番气不过,豁然起身,想学着潘蓉掷杯子,又怕自己拿不准轻重,终是忍下,“肯赏脸见我,就为了这件事?”
萧沉萸心虚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臂,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庄铃真怕自己打死她,平复下心情,瞪着她道:“说!”
萧沉萸便道:“我要去沉浅大学上课。”
蒙了暗尘的心骤然光亮了些,庄铃眉间的怒意化了许多,“真的?”
她犹疑着坐下来,直视萧沉萸。
萧沉萸就差举手发誓了:“那是当然,我再没出息也不能编瞎话骗你。”
庄铃听了这话又是不忿:“谁说你没出息了!”
萧沉萸摆手道:“别着急别着急,我自己说的。”
庄铃沉沉叹息:“怎么又想去沉浅大学了。”
萧沉萸道:“人总得工作,我暂时没别的想法了,找点事干吧。”
庄铃正要说什么,抬眼便瞧见潘蓉防贼一样的眼神,忍不住道:“还真是奇怪,你跟任何人在一起她都没反应,就跟我说两句话都要飞眼刀过来。”
萧沉萸安抚地拍了拍潘蓉的手背,“我都说了她记性好,以前你总欺负人家,还不许人家记仇?”
庄铃垂眸,闷着声:“恐怕不止。”
萧沉萸要问时,她又很快转移话题,“要我教潘蓉,也得她自己愿意。”
萧沉萸道:“这个我有办法,你不用担心。”
庄铃对此表示怀疑。
潘蓉竖着耳朵听她们谈话,听懂了一些,但还没意识到自己要成为庄铃的学生。
萧沉萸见她脸别过去,耳朵竖过来,便起身坐到她左手边,低声问道:“想不想跟铃姐姐学雕刻?”
潘蓉一急,抓住她的手:“不能跟坏女人。”
庄铃静坐一旁,俨然是‘笑纳’了这个称呼。
萧沉萸道:“放心,有我在,她不敢惹你。”
潘蓉还不情愿。
萧沉萸便故意叹了叹,道:“那没办法了,铃姐姐今天一定要收个学生,不是你的话,那只能是我了。你忍心看我被她打来打去的吗?”
潘蓉神色顿时惊恐又心疼,连连摇头:“不、不!”
萧沉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无耻,颇为自得地问:“那你要不要跟铃姐姐学习?”
潘蓉焦急地皱眉。要帮小鱼,不能让坏女人打小鱼!
“好!”
得了这一声,萧沉萸笑了出来,微凉的指腹抚了抚潘蓉的眉,对庄铃道:“这不就成了?”
庄铃瞧见她的动作,神色微黯,“萧沉萸,你知道刚才在隔壁是谁请我吗?”
萧沉萸一怔:“总不能是我那个便宜妹妹吧?”
庄铃点头:“徐繁想签她,从我这儿寻门路,要真成了,她可不止要在萧家压你一头。”
萧沉萸全然不担心,道:“我妈应该不会让这事儿谈成的。”
庄铃长眉微挑:“什么意思?”
这时,服务生送来甜品。
萧沉萸全都摆在潘蓉跟前,潘蓉便将方才的恼怒忘了大半,自己吃一些,再喂萧沉萸一点,反正没让庄铃闻一下。
萧沉萸继续道:“昨晚跟我妈说了些话。”
她将雷翩一事道与庄铃听。
庄铃沉思片刻,道:“我以为萧姨真的完全偏心了,没想到……竟然还是关娴那个半疯半傻的点透了萧姨。”
萧沉萸拿出手机:“你再说一遍,我录音给关娴听。”
庄铃道:“……你现在跟她说我这个人,她都不一定记得我是谁。”
见她眉目间没那么沉重,萧沉萸笑而不语,收了手机。
庄铃道:“不过你还是不要太信任萧姨,我也不是催你去夺家产,只是为自己打算总没错,这些话我以前就想说了,可惜没机会,趁今天我全都告诉你。我觉得你对萧姨过分看重了,就算是亲人,但早晚有变的时候,我相信萧姨心中还是你重要,可她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有太多要考虑的了,你还想她事事以你为先,很难,这几年你都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萧沉萸淡色道:“我知道,已经想通了。”
庄铃不信:“真的?”
萧沉萸道:“当然!不过……”
又多了系统,还有了一个要讨好的女主角。
说来也怪,这位女主角还不如继妹会蹦跶,都好几天没见着人了。
等到潘蓉吃完糕点,庄铃便丧失了和萧沉萸单独谈话的权力。
接下来的十分钟,潘蓉各种挡在两人中间,庄铃甚至都没能再看见萧沉萸的脸。
到时间后,萧沉萸无奈按住潘蓉,道:“我得送人回去,潘云修在催了。”
这桌饭,庄铃算是一口没吃,“成。”
今天聊下来,她发现萧沉萸愈发豁达,与先前很大不同,她心中压着疑问,只定定看了萧沉萸一眼:“到沉浅大学了我再审你。”
潘蓉觉得她这句话很生硬,一点都不温柔,转脸瞪着她,完全是下逐客令的意思。
庄铃提着自己的莱茵石手袋,速速走到门口,回头要说什么,登时又被潘蓉给瞪得哑口无言。
她一直到下楼也想不明白,为何萧沉萸从不让人知道她们认识。
这几年聚少离多,见面机会很少,但每回聚餐,萧沉萸总是落在最后离开,很是低调。
转念一想,以萧沉萸现在的名声,谁又相信她本人很厉害呢?
到了楼下时,忽然闻得一阵琴音。
她转头去看,见花厅那边有人在弹钢琴。
庄铃于钢琴上并不很精通,但也能品出好坏来。
这琴音,来餐厅弹奏,可惜了。
萧沉萸候了会儿,才带着潘蓉去到前台。
工作人员认得她,以为她要刷萧家的卡,一想到方才萧元漓的尴尬,便要提醒她,或许萧家的卡全都注销了。
然而萧沉萸递来的那张卡却是自制图样,并非萧家的贵宾卡。
工作人员立时接了来,刷完又双手还回去。
盛金如宫殿一样辉煌,萧沉萸与潘蓉今日穿的休闲,在这样的场所却丝毫未露怯,像逛自家后花园一样溜达到花厅那边,要往停车场去。
前台那名工作人员心下纳罕,目送一路。
经理来时,见她还张望着,轻咳一声。
她赶紧收回视线,胡乱忙活一阵,临了还是没忍住问了句:“经理,我们自制的那些卡有送过萧家吗?”
经理笑她:“怎么可能?萧家孟家都没有,只给牧家送了几张,那还是为了……”
柴溢云要闯溪荷,自然得牧家牵线搭桥。
路过花厅时,琴音正在高潮处。
萧沉萸也只是随便瞥了一眼,未料到竟与弹琴的秦荔四目相对!
秦荔明显早早看到了她,没来得及收回视线,便被拿了个正着。
她登时僵硬着脊背,理智告诉她,此刻应该去看曲谱,可这首玫瑰人生她已经烂熟于心,甚至于思绪乱跑时,手上也不出错。
这是欠柴溢云的第十首曲。
偏偏和萧沉萸撞上了。
她不由紧张起来。
萧沉萸似是发觉她的忐忑,淡淡转眸,和潘蓉一同乘了往下的电梯。
电梯门关上那一刻,秦荔抿唇。
琴音还在继续。
一曲结束,她迟迟没离开花厅,直到有人来催,她才跟着去了茶室。
柴溢云邀她坐下,道:“刚才怎么了,琴声不对劲。”
秦荔敛眉:“没什么,看到一个熟人。”
柴溢云微惊。
她之所以会独爱秦荔的琴声,是因为秦荔弹琴就如她本人一样,内敛静默,琴音轻盈,仿佛是一个无声陪伴的影子,有时让人怀疑,哪怕外面世事颠倒,她仍能顺从地接受一切。
也不知有什么熟人能让她的琴音出现异样。
“萧家?”柴溢云略一猜测。
秦荔点头。
柴溢云道:“萧元漓?”
秦荔霎时蹙眉,“不是。”
茶室水雾缭绕,柴溢云发间的翡翠玉簪也雾蒙蒙的。她惊道:“萧沉萸?”
秦荔缓声说:“嗯,是她。”
柴溢云呐然片息。
这姑娘……受虐狂吗?
秦荔却没再解释什么。
她垂着眼去看蒸腾的茶水。
上一次让萧沉萸现场听她弹琴……竟已经是初中的时候了。
孟家那位少爷被打一事当然没那么容易平息。
具体过程她不知道,只听闻孟家有人请班主任和校长吃饭,像是要劝退某位同学。
孟家请客,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儿子退学。
可是,那个周一,开学考成绩公布。
第一名是个陌生的名字。
——萧沉萸。
第二名的分数远不及她。
传闻中的劝退再没听说过了。
不仅如此,孟家那位稀奇的男丁也转入别的班。
国庆前一周,正是文昌中学校庆,各班提前一个月组织节目,秦荔并不想上台,没有报名。
节目单上报前,班长来找她,希望她能为班里某位同学的独舞伴奏。
她想也不想便要拒绝,可一看到名字是萧沉萸,拒绝的话咽了下去,点头应下。
那时她想,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众打了人,可在秦荔心中,记住的还是她如高山薄雪站在讲台上的沉静模样。
有一瞬间,她想去了解萧沉萸。
只是,一同训练那么久,那些默契也搞不清是谁对谁的迁就,见面所说不过一句‘吃了没’,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一个在眼前却不真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