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窗外的风阵阵低吟，室内无人说话，屏风那边是平缓的呼吸声。
手里捧着的水杯不再冒热气。
牧惜笙问：“我们和孟雪意对立这么多年, 我从没查过她的母亲、也就是孟家的第二任夫人、乔筝。你没有好奇过吗？”
“是好奇过, 我私下也打听过，只不过没有任何消息，何况现在孟聂矗都没了踪影, 要查真相，很难。”萧沉萸坦然道。
“乔筝的事，你想听一听吗？”杯沿附着许多小水珠，热气氤氲后，她的眼睛也有些许湿润。
萧沉萸点一点头。
“她出身不太好, 早些年过得很辛苦, 刚上大学的时候还在为她弟弟还赌债。”
萧沉萸叹息：“那可真是……一眼望到头的死路。”
牧惜笙沉眉：“谁说不是。可是没多久, 事情有了转机。”
“什么转机？”萧沉萸有些预感。
“应该是她上大二的某一天，周围的人发现她的性格大变, 她再也没有往家里寄过钱，单方面跟老家断绝了关系。”
萧沉萸叹惋：“她一定经历过长久的挣扎。”
“是啊, 应该吧。”牧惜笙挑了挑眉。她从没注意过乔筝的内心, 更没往这方面想过。“之后，她身上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命运好像开始眷顾她，再坏的事发生在她身上, 结果也会扭转。老家的父亲和弟弟太久没收到她的钱，跟邻居借钱买车票去找她, 发现她不像以前那么任劳任怨以后，就要把她拉下水, 没想到乔筝破了他们的局，还把他们两个卖给诈骗组织了。到现在，那两个人还下落不明。”
萧沉萸心说，这不挺好的。
转念一想，这样的女孩，为什么会跟孟聂矗在一起？
牧惜笙道：“你不觉得她变化太大了吗？一个被原生家庭捆绑了十几年的人，突然开窍，还做了那许多玄之又玄的事情，很值得怀疑。”
萧沉萸意识到什么，心都提到嗓子眼。难道乔筝也是重生的？一夜之间性情大变，与压迫自己的人决裂……
“有人在帮她吗？”萧沉萸这么问。她到现在还没跟人提起过重生的事，就连系统也是隐而不谈，现下还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怀璧其罪，说多错多。
牧惜笙定定瞧着她，片刻后道：“说出来很玄乎。你可能不相信，帮她的其实是一个高维系统，我小时候也会怀疑世界的真实性，幻想世界之外还有更强大的生物，但如果不是真相摆在我面前，我应该永远不会想到这一层。一个系统，能够操控人的命运，多稀奇。”
萧沉萸讶然良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不都对上了？
这个世界第一个拥有系统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乔筝。
所以孟家很可能在用乔筝做实验。也对，科技再发达，也不至于到这种地步，一定是有了原型，才可以仿制。
但看萧元漓现在的状态就知道，赝品终究是赝品。
牧惜笙看着她：“我猜，其余的事你都知道了。”先诸复
萧沉萸迟疑着点头。
四目相对，牧惜笙忽然感觉她们之间的距离更加远了。
这场坦白局证明了一件事，她们对对方各有隐瞒。
凌晨两点，萧沉萸将她送回静思园，里面有牧管家照顾，她再没多留，踏着月影走了。
牧惜笙在廊檐目送她离开。
牧管家不知发生了什么，看她们二人都不对劲，便问了句，“怎么了？您和萧小姐吵架了吗？”
牧惜笙摇摇头。吵架？她们之间是连一句重话都不会说的关系。
牧管家察觉到她情绪不佳，便劝道：“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晚上。”
＊
萧沉萸回去时，正好看到秦荔从萧元漓的房里出来。
她脸色顿时沉下，疾步过去堵人。
怪不得没找着人，合着人去找萧元漓了。
廊道静谧，脚步声便更加明显，但是秦荔仿佛没有听到，失魂落魄地往前走。
在她开门要进去时，身后有人唤道：“秦荔？”
在此之前，这个声音使她魂牵梦萦。
现在，却让她怯懦。
她愕然回身去看，只见萧沉萸一脸不悦，低声质问：“找萧元漓干嘛去了？”
秦荔侧过身让她进屋，“她找我说点事。”
萧沉萸很想问她们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看到秦荔怅然自失的模样，便没有紧追不舍，能把秦荔聊成这副鬼样子，萧元漓也算是有本事了。
“那你先睡吧，我回了。”说完就要走。
秦荔却目光阴沉地抓住她的手腕，没头没尾问了一句：“萧沉萸，你不喜欢我吧？”
本来略微有些困意，闻言却瞬间清醒不已。
萧沉萸眼神微动，立即甩开她，默默将门关上才回道：“这种要理论半天的事不能留在明天说吗？都两点多了，就一点不困？”
“我今晚肯定没得睡，”秦荔紧盯着她：“你也不要睡。”
萧沉萸气笑了，“存心的吧？你大晚上见不着人去找萧元漓了，我还没说什么呢，现在倒好，在我跟前问这问那，真有你的。”
秦荔道：“这么说就是喜欢了？”
萧沉萸冷冷别过脸：“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秦荔低下头，许久没话，等萧沉萸不耐烦去看她时，见她面颊挂了两道泪痕。
这就太惊悚了。第一次见秦荔哭……
印象中于暄刚死去没多久，她被秦海业赶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哭。
她这个人喜怒哀乐都很寡淡。
萧沉萸重重一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这有什么好哭的？装的吧？真哭了？”
秦荔随便用袖子抹泪，并不回应。
很新奇，萧沉萸真没见过这样的秦荔。
“说话啊？”
秦荔闷声：“你说这个问题要理论半天，可在我看来，喜不喜欢就是一句话的事。”
“萧元漓跟你说什么了？”突然这么沉不住气。
“……”秦荔迟迟没回。
萧沉萸心急了，把人拉到床边坐下，认真又问一遍：“她是不是说了什么很玄乎的事？要真不信，听了就过了，不至于这样。”
今晚似乎所有人谈论的话题都围绕着孟家弄出来的系统，秦荔毕竟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不能接受也很正常。
“我信。”秦荔面带愁容，眼神十分复杂，说不清是怜惜与不忍，还是痛苦与自责。
“信？”萧沉萸一惊，不过很快接受了这个答案，“那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秦荔道：“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萧沉萸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消极，之前还一副要纠缠一辈子的模样，现在却沮丧成这样。“我说句讨厌，你能立马离我远远的？”
秦荔眼圈微红，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萧沉萸吃惊，“你认真的？”
“我不会用这种事开玩笑的。”秦荔道：“我一直缠着你，还说过很多次喜欢你，你一定很讨厌我。我不应该……”
萧沉萸蹙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一开始她的确是讨厌秦荔的，甚至想过用最狠毒的办法报复她，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已经不执着前世的一切，她希望能过好自己的人生，太执着前世的恩怨没有好处。
萧沉萸默默看了她很久，最后道：“不讨厌。”
秦荔道：“那就是喜欢？”
又是一阵沉默，萧沉萸才说：“有一点。”
秦荔不觉间笑出声，可面上的喜色没维持多久，又带上一丝哀意。
萧沉萸发现她的神色变化，很是不悦：“什么表情？我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还不高兴？”
秦荔下意识要去握她的手，中途又忍住，“没有不高兴。那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闻言，萧沉萸立即皱眉，表情有些抗拒。意思很明显。
秦荔疑惑：“为什么？你喜欢我，但不想跟我在一起？”
萧沉萸很不习惯被这么质问，神色冷下来，“有些事我没法说，总之……”
“不可能跟我在一起？”秦荔补全她的话。
萧沉萸默然不语，像是默认。
秦荔面色黯然，“所以以后你不会再见我了吧？”
萧沉萸不解：“为什么这么想？”
秦荔道：“应该我问你为什么！你说喜欢我，但又不跟我在一起，那我们之间算朋友吗？可我不想当什么朋友，我不是不能等，可我害怕，我怕我天天缠着你，你烦了腻了，越来越厌恶我，我更怕我自己会做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萧沉萸哑然许久。
这些话以前从未听她说过。
认真想想，她们之间的确是没法做朋友的。
萧沉萸本想说散伙吧，但是看到秦荔眼眶越来越红，她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说道：“于暄阿姨的事还没查清，等这些事了了我们再谈，行不行？”
“好。”秦荔说完，又抹了面上的泪痕。
萧沉萸静静看着她，心突然像浸润在夏日晒热的湖里，很奇怪，就那么一个抹泪的动作，她竟然心软了。又想到那朵用纸折的玫瑰花，心念微动。
“秦荔，”萧沉萸道：“我没说不能，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听到这话，秦荔震惊地抬起头，喜形于色，“真的？”
萧沉萸无奈地点头。她不是会折磨自己的人，秦荔对她而言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有自己的私心。
究竟是怎么喜欢上秦荔的，她到现在都不能清楚地说出来。
正想着，没注意到秦荔慢慢靠近，她一抬头，秦荔的发丝落在她颈中，带过一阵涟漪般的微弱刺激。。
毫无预兆地吻她。
萧沉萸睁大眼，单手撑在床上，另只手不由自主扶住秦荔的腰。
凌晨三点，月光愈发柔和，房里充满压抑的低吟低语。秦荔的眼泪越来越凶，用手抵住萧沉萸的肩，萧沉萸看了她一眼，捏住她的手腕，压到床上，随后头低下去，吻开她的唇。像接吻一样。
＊＊＊
冲完澡出来，秦荔看到萧沉萸坐在椅子上，脸顿时红了些，假装无事发生，坐到她对面。“我都不困了，你呢？”
萧沉萸看着她：“明天你往哪儿搬？”
秦荔顿了顿，“我妈之前的房子……”
萧沉萸道：“我帮你。明天早上一块儿吃早餐？”
秦荔看她的眼神中竟有一丝不舍，“好。”
“那我先回去了？”试着问了这么一句，其实更想对方能出言挽留。
但是没有。
秦荔只说了一个字：“好。”
萧沉萸心道，也是，刚才那么做，现在还有点不好意思，总不好睡到一张床上。她把自己说服。
看着她进了隔壁房间，秦荔在门口站了很久。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雪意打来电话。
关上门接通。
孟雪意的声音清亮，听得出来她心情很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秦荔漠然道：“我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但我看你的实验品她快要疯了，你不管管吗？”
孟雪意浑不在意：“只要你相信我没骗你就行。系统的事，牧惜笙知道，萧沉萸应该也知道，可她们都没告诉你，我觉得不太妥，所以想了这个办法。可我要是一上来就跟你说的话，你应该不会信。”
所以在系统中做了一些手脚，让萧元漓恢复了部分的记忆。
以萧元漓的性格，面临这么危机的时刻，她一定会找帮手。这是她性格里最大的弱点，她不觉得自己能成事，她一定要依附别人。就像当年，她那个父亲那么游手好闲，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可她还是选择让孟雪意帮她。
当她知道过去后，唯一会有的反应就是恐惧，恐惧会驱使她依附别人。
她一定会拉秦荔入伙，唯一的筹码就是系统。
“那我妈的事呢？你说会告诉我。”
“于总嘛，”孟雪意道：“跟那些子系统有关。”
她长话短说：“当初在巴布亚的实验是用胶囊机器做的，见效比较慢，有些人是好几年以后才连接到系统，但那个系统的自我意识很弱，很多时候都需要人为操控。四年前于总找到了一名实验者，她想对公众揭发这个实验，但那个实验者并不同意作证，之后于总就出事了。”
秦荔面色阴沉：“你应该知道那个实验者的身份吧？”
孟雪意道：“我知道，不过她在国外。那些胶囊机器也在同一个地方，你如果实地去查，肯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
秦荔没说话。
孟雪意猜到她的顾虑，笑了笑，道：“当然，你最近跟萧小姐相处的不错，听说今晚她还跟你跳了舞，但是感情的事总是瞬息万变，你如果不抓住机会去查于总的事，将来有一天想起来又后悔，岂不是要抱怨萧小姐？再者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把她牵扯进来，万一有什么意外，你要后悔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