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是萧沉萸今天心情不差, 不然怎么着也得让秦荔认清现实,并让她知道此话有多唐突。
“你自己听听这是正常人说出来的话吗?”
秦荔认真凝她,“是我先送的。”
萧沉萸嗤道:“所以呢?”
秦荔道:“她在学我。”
萧沉萸默然几息:“这有什么学不学的, 听到别人睡不好, 除了送药也就是送香薰了。”
秦荔认定牧惜笙的险恶用心,道:“她留在兰宜不会影响你做事吗?”
萧沉萸没料到她对牧惜笙有如此大的敌意,思索片刻, 便邀人进屋坐下。
“阿笙希望我去溪荷,她留在兰宜只会让事情进展地更加顺利。”
若是从前,萧沉萸绝不会心平气和跟她说这些。秦荔心里明白,都是因为合作关系。
可那又怎么样,事实就是, 萧沉萸待她更好了。
她内心的一切不安尽数平复下来, “她凭什么干预你的事。”
萧沉萸将香薰放在床头, 闻着淡淡的天竺葵香气,说道:“那是因为我也想去溪荷发展, 兰宜没什么好玩的了,我早不想待了。”
秦荔怔了怔, “原来是这样。只是我不认为你需要靠她在溪荷立足, 牧老板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萧沉萸服了她了,“阿笙没惹你吧。”
秦荔道:“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讨厌一个人。”
萧沉萸顿时觉得她的小孩心性又冒出来了:“她见了你还喊声‘小秦总’, 看人家多体面。”
秦荔笃定道:“她是在你跟前表现,背地里恨我呢。”
室内灯光清亮, 萧沉萸靠在桌边,背后的书架干净整洁, 装点了两盆小绿植,衬得她身上愈发有种温良佛性。
她沉了沉眉, “有些事,不需要说破。秦荔,你别跟阿笙较劲,不然我们俩也别合作了。”
秦荔放在膝上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很快应下:“我听你的。”
萧沉萸惊讶她这么好说话:“还以为你要问到底呢。”
秦荔扬眉:“不会。我近水楼台,还怕她吗?”
“……我说您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别的?”萧沉萸发现,每回跟秦荔聊正事、聊着聊着就被带歪了。
认真想想,中学刚认识秦荔时,她还挺周正疏冷的一个人,怎么如今变成这样。
秦荔道:“你觉得牧老板会做什么?”
萧沉萸道:“往孟雪意脖子上再架一把刀吧。咱们只管等着看,必要时候添把火。”
秦荔点点头,“听你的。”
市里发生许多凶案,确实不适合再做什么,正好趁这个机会跟进中东的情况,要能端了孟雪意的老底,那自然再好不过。
“那我先回去。”
出去后轻轻将门扣上,睡前又思虑许多。
刚才谈话间能发现,萧沉萸未必不知牧惜笙的心意,为何装作全无所觉的模样?
难道是因为曲墨?
当年曲墨走投无路求助萧沉萸,萧沉萸无奈之下找到萧玉痕跟前,萧玉痕没有帮忙,牧惜笙也是早早就躲去魏玛。
正是因为此事,萧沉萸才会与柳祈步步为营走到今日。
照这么说,她们二人都在维持表面的微妙和平,并且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想通此处,秦荔却仍不能平静。
得是多默契才能做到这个地步?
她一直在想此事,等困意来袭时,才发现夜已很深,该睡了。
这晚,除了那只金毛偶尔叫唤外,一切都与平常无异。
次日,任主厨起了个大早,做了一桌十分丰盛的早餐。
萧沉萸去外面跑步,一到厅里就闻着味拐去餐室。
住校久了,差点忘了早餐也能这么豪华。任主厨的厨艺更精进了。
她上楼洗了澡,换了身加绒皮革翻领夹克,返回餐厅时心情甚好。
秦荔下楼时,她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坐在一旁,特意挨近了些,秦荔道:“你好像从来不赖床。”
萧沉萸给她一个白眼:“我打小就这样。”
秦荔一出口就是赞语:“难怪你气色总是特别好。”就连大学那四年也是如此,即便寡言少语,还带些阴冷,但一眼看去就知道她是生活习惯极好的人。
“……”萧沉萸真的特别佩服她:“你能不能别没话找话,我都替你尴尬。”
秦荔丝毫不觉得:“我说的真话。”
萧沉萸不再搭理她。
过会儿萧玉痕就回来了,也不知道她对萧元漓是什么打算。
这关系到她之后的计划。
舒艳正在更换健身房的器材,一回头就看到萧沉萸在门口溜达,便上前去打招呼。
“沉萸小姐,怎么放假还起这么早?”
萧沉萸笑了笑:“我惦记着吃任主厨做的早饭,早早就起了。”
今年的冬天并不很冷,她上身穿件加绒皮革翻领夹克,另配件半身豹纹裙,显得五官更加紧凑明丽。舒艳一时恍惚起来。
才几个月而已,萧沉萸给人的感觉已然完全不同。
可要说哪里变了,又说不上来。
她如今气质轻盈通透,真是让人挪不开目光。
“任主厨要是知道您这么喜欢她的菜,一定高兴的睡不着了。”舒艳说的是实话。
因为任主厨之前是在一家亚洲排名五十以内的餐厅工作,刚当上主厨没多久,就被老板的关系户陷害离职了,她的路走的太顺,没遇过这种事,精神状况一度堪忧,正逢萧家招聘,孙缇选中她。试菜那日,萧沉萸给出很高的评价,她才得以重拾信心。
萧家对她就不单单是雇主了。
萧沉萸对这些亦有了解,但事关任主厨的私事,便不深聊,转而问道:“舒姐,我妈有没有给明年的采买单子?”
自纪芳一家走后,萧玉痕开始重视家中的采买用度,不但舒艳这边要审,连湘也会定期核查。毕竟家贼难防。虽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可一旦有连吃带拿的风气,之后整顿起来也就难以安宁了。
“月中就给了,您稍等,我找找看。”
舒艳翻到后递给她,“我正想问萧总来着,就是……元漓小姐的那些卡都不充了吗?”
萧沉萸浏览一遍采买预算表,有关萧元漓的那部分已经被删掉了。“单子上没有,那应该是不充了。”
舒艳道:“好,我待会儿就核对。”
萧沉萸将单子还回去,神清气爽地去了书房。
萧元漓昨晚失眠,临近天亮才入睡,早上醒来已近十点钟,她下楼去餐厅时,连点剩饭都没找到,想让任主厨重做一份,却到处找不见人。
她忍着怒气去冲咖啡,默默记下这笔账。
等萧玉痕回来,这些人就知道谁才是该讨好的。
孤零零喝咖啡时,她不免回想起几月前,那时她多风光。
这种被人漠视的日子真不爽,当初萧沉萸是怎么过下来的。
想到此处,咖啡喝着也没味了,装着一肚子气去书房找萧沉萸。
都这个点儿了,想都不用想,萧沉萸肯定在书房,秦荔必然在书房旁边的花房。
果如所料,她路过花房时,看到秦荔在花房门口修剪花枝。
驻足看了几秒,秦荔的视线已经朝这边看过来。
萧元漓不禁眉头一闪。
秦荔目光淡淡地看着她,手上的动作还在继续,多余的枝叶被无情剪下,她的眼神分外平静,可萧元漓后背却爬上一阵阵的寒意。
那种眼神,越看越使人心里发毛。就像攀岩时遇到一重又一重的幽暗陡峭,进也不是,退无可退。
剪刀像是落在自己身上,萧元漓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
再不多留,一步不停地往书房走。
相比之下,书房就温馨多了。
萧沉萸靠在咖啡台边看书,慢条斯理地翻页。
萧元漓压下心里的慌乱,唇边露出得体的笑,缓步走过去。
萧沉萸的目光未从书页上移开,但敏锐地感知到她的到来,眉峰微蹙,“今天没出去社交吗?”
萧元漓站在书架边上,也准备找本书看看。“没有。社交没意思,看书能静心。”
萧沉萸笑了笑,合上书看向她:“怎么顶这么大黑眼圈就出来了?昨晚没睡好吧?”
萧元漓皱眉。
这岂不是明知故问,昨天被她那么恐吓一顿,得多心大才能安眠。
“姐姐是在关心我吗?”
萧沉萸像是心情不错,“这么想能让你好受点的话,我没意见。”
萧元漓笑道:“姐姐放心,我来就是为了看书,当时订书的时候订多了,还有不少期刊,总不能白占一整排书架。”
“明白,”萧沉萸道:“差生文具多么。”
萧元漓面上的笑凝滞住。
她还没被人叫过差生。
“姐姐是嫌我这次总测成绩太差了吗?”萧元漓道:“术业有专攻,我对时尚本来就没兴趣,运气不好抽到庄铃出的卷子,我认栽,但不会再有下一次。”
萧沉萸道:“能自洽是好事。”
萧元漓看着她,心里忽然没底。仿佛背后有只手随后要伸过来掐住她,她总有些惴惴。
半晌后,她笑道:“我不是姐姐,不会要求事事拔尖,也不要求身边的人都喜欢我。如果是我,我不会对一条狗那么刻薄。”
萧沉萸道:“恕我直言,妹妹你活该过不上好日子。我养的狗就得最亲近我,不然我就不养,同样,不在意我的人,我就不会放在心上。”
萧元漓一时词穷,无话可回,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淡去。
花房。秦荔出去接电话时,舒艳得空过来,帮孙缇浇花。
看到秦荔越走越远,一时半会回不来,舒艳才将刚才的事和孙缇说:“你说萧总是什么打算?”
萧元漓的去留已经很明了,只是太过突然。
舒艳总怕中间多生变故,万一萧玉痕改变主意,她却已得罪萧元漓,那事情可麻烦了。
孙缇从不说这些,她只做自己的事。“看情况吧,中午就知道了。”
舒艳道:“也是。”
她算是明白了,孙缇平时看上去不声不响,实际上心如明镜。当时人人争相巴结萧元漓,她照样对萧沉萸更为上心,现在萧沉萸逆风翻盘,孙缇的日子过得不要太好。
舒艳叹息,有一种人,就像龙似的,可高可低,能飞能伏。
萧沉萸显然就是如此。
孙缇想的比她要多一些。
先前纪芳的事后,她便知道萧沉萸背后有为人不知的秘密,现在萧玉痕又要送走秦荔和萧元漓,是为补救。萧玉痕为什么会突然舍下之前经营的名声?难道她知道了萧沉萸的事?
覆水难收。她心想,就算萧元漓走了,留下的创伤依然使人念兹在兹,伤了情分,再无复原的可能了。
早知如此,又是何必。
世上的事真是奇妙,有如她这样苦求六亲缘分而不得的,亦有如萧玉痕这般得了最好的却拿去挥霍的。
伴随着舒艳的长吁短叹,今日的花全部修剪完毕。
萧玉痕是中午时分回来的。
从她踏进门开始,家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揪紧了心。她会用什么办法、又会在什么时候送走萧元漓?
外面的人各种设想,但餐厅的氛围好的不正常。
萧玉痕有说有笑,看上去心里完全没装事。
萧沉萸虽有疑,却按下不提,专心吃饭。
要让外人看,今天勉强算是家庭聚餐。
萧元漓提着的心刚放下,就听萧玉痕出声道:“沉浅大学的课快上完了,元漓你准备签什么工作了吗?”
萧元漓内心有种强烈的不安,停下筷子:“暂时还没有。”按照之前的安排,她不应该进萧氏吗?
萧玉痕道:“那得抓紧了。我看你做博主也蛮不错的,还是看你自己,喜欢什么行业就去投简历,小荔自己租了房子,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一下。”
萧元漓连假笑都挤不出。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萧玉痕就用一两句话赶她走吗?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以前,萧玉痕多爱惜名声,就算真起了赶走她的念头,也必定要找一个天衣无缝的借口。
今天,她却这么直白地要求她搬走。而且话中之意很明显,也就是说……从她搬走后,她和萧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萧元漓愣住,仿佛兜头一张网将她困住,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件件从眼前闪过,她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震惊地看向萧沉萸,发现萧沉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此刻,她便是再糊涂,也知道着了人家的道了。
是她没有考虑清楚。
从一开始,她就是靠着萧家老两口的无理取闹才得以待在萧家,老两口原本是她手里的刀,可萧沉萸设计让她不得不回翟县。
当时她以为萧沉萸是想把她困在翟县,因为她的确很在意网上的风评,她还有千万网红的支线任务要做。现在看来,萧沉萸本来就是要让老两口出事的。要是老两口没被人杀死,那萧沉萸一定会激她动手,事实是,当时她已经在想办法杀老两口了。
萧元漓霎时毛骨悚然。
她被萧沉萸算计了。可恨的是,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