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尽微微垂下眼。
明烛十二卫为何找上他?
林尽下意识瞥向了正在自己手边蜷着休息的球球。
小家伙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林尽知道他没睡,因为他注意到了他听见这话后下意识立起的耳朵。
是啊。
明烛十二卫,为何花那么大阵仗,来劫一只碧目犬幼崽?
林尽心里再次浮出那个疑问。
球球,真的只是一只碧目犬吗?
他知道,如果自己今日将事情如实相告,球球肯定无法避免被带走调查刨根问底的命运。若他真有什么隐藏身份,怕还会引出一系列不小的麻烦。
可若隐去这部分……
罢了,还是那句话。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只是自己的契兽。
球球没伤害过他,反之,还帮过他不少。
只要他还是自己的小狗,自己的契兽,那么自己,就有保护他的责任与义务。
想到这,林尽抿抿唇,突然撑着从床榻上起了身。
流巽见状,连忙丢了团扇来扶他:
“你作甚?说了身上有伤别动别动,我看你是还不够疼,你这条小命彻底不想要了是不是?”
“抱歉,师尊,但我想,既然是认错,就应当郑重些。”
林尽低声坚持道。
听他这样说,流巽也没再多言,她只微微皱着眉,同摸鱼子一起小心翼翼将林尽搀扶起来。
而林尽起身后,什么话也没说,只突然屈膝跪地,俯身对他们二人行了大礼:
“弟子愧对二位师尊与门主的信任!二位师尊信我爱我,将毕生所学授于我,我却一直对你们有所隐瞒。都是弟子的错,弟子不求师尊原谅,只求师尊和门主别赶我走,留我在烟雨山做个洒水扫地的杂役弟子都好,求你们……”
“别说这些,你先起来。”
摸鱼子打断了他的话,他瞧着林尽身上衣袍隐隐渗出的血色,实在心疼。
但林尽拒绝了他的搀扶,他坚持要在地上跪着。摸鱼子见状,重重叹了口气,下意识抬眸看了流巽一眼。
流巽的面色也不怎么好,她听着林尽方才那番话,自己皱着眉,心里七上八下地将事情最坏的可能轮番过了一遍。
他为什么突然要道歉认错?什么情况?
这小子隐瞒了什么?
难不成他是魔修?是叛逃的明烛十二卫?所以才会引来追杀?
不对啊!他不是魔族,又或者说他是某种大家都没听过的、伪装能力极强的魔?
流巽越猜越离谱,都已经做好准备听林尽承认自己就是那个被明烛天尊主恨之入骨的亲弟弟了,结果片刻后,林尽开口说的却是:
“我入山门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并不是普通散修,而是缥缈阁牧山道人座下亲传弟子,林尽。”
“什么?!”
听见这话,流巽摸鱼子和一边竖着耳朵吃瓜的花南枝异口同声惊叹道。
三宗钰的反应倒没他们那么大,但还是意外地扬了扬眉,连门口的晓云空都稍稍侧目。屋子内外,只有知道内情的韩傲表现还算镇定,但还是悄悄在心里为自己兄弟擦了把汗。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已经是缥缈阁亲传了,还要入我烟雨山?入烟雨山就算了,你还拜了两个师父!意思就是你有三个师尊,你这小子,真是……!”流巽气得想跳脚,不过还没等她跳起来,先被摸鱼子一把按住:
“那么激动干嘛!先让孩子把话说完!”
“我哪激动了?”流巽高声反驳一句,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自己摇着折扇气道:
“好好好,你摸鱼子跟我抢徒弟还不够,现在还要加上缥缈阁那牧山老儿,岂有此理……罢了,你继续说,然后呢?!”
“二位师尊应当发现了,我虽然是缥缈阁出身,可完全不会缥缈阁的心法,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将真实身份瞒住这么久。实际上,我虽然唤牧山道人一句师尊,可并未从他那学到一星半点与修炼有关的功课。我从小在他身边长大,每天要做的就是吃灵丹、吃仙草,用这种办法快速提升修为。”
“那怎么可以?!”流巽又没忍住道:
“光凭那些外物,可能看起来是可以快速提升修为,可实际上,用草药堆积出来的灵力在修士体内会变得无比虚浮,若不花时间精力将其凝实,根本不顶用!谁家师尊不是要徒弟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修炼,哪有牧山老儿这样教徒弟的?!”
“是,可能因为,牧山道人本就没将我当徒弟,因为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修为足够高的炉鼎。后来我才知道,我是怀玉圣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不断提升体内的灵力,然后有朝一日,为他人献出血肉,成为他人提升灵力的踏脚石。”
“等等……”三宗钰在此时疑惑道:
“我先前听人说,缥缈阁不堪明烛天所扰,主动献炉鼎于尊主求和。我原本以为那是不可信的谣言,难不成那是……?”
“没错,门主听说的那炉鼎,便是我。”林尽垂下眼:
“当时我知晓自己的命运,决心做出改变,所以拼上性命逃脱缥缈阁的掌控,一路赶来烟雨山寻求庇护。来到这里后,我遇见了真诚待我的师尊,和友人,日子过得太幸福,竟得意忘形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我和阿韩还有花大小姐一起去金鳞城参加珍宝会,却没想到遇上了明烛十二卫,他们识破我身份,想把我掳回明烛天献于尊主,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走到今日这步,我瞒不下去了,我愧对师门信任教诲,还请师长责罚!”
说着,林尽再次伏地一礼。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感受着腹部伤口传来的痛感,默默闭上了眼。
说实话,他心里有点难受。
虽说他的话大半是真,勉强也算是还原了事情来龙去脉,可说到底,他还是掩盖了原本的原因,他还是在欺骗信任他的人。
可不这样的话,球球又会……
林尽内心十分挣扎,直到他被人温柔扶起。
“行了,别跪了,地上凉,去,回去好好躺着,没人会因为这种事责罚你。”
摸鱼子给他盖好被子,边道:
“好好养伤吧,别想乱七八糟的事,有些事情并非你能决定,每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苦衷,老夫理解,也断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赶你走,不管别人怎样,你永远是老夫的乖徒小没。”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话就说话,暗地里贬我作甚?”流巽不乐意了。
“行了,别争了,咱们都走,赶紧让小没休息吧。”
摸鱼子一听见流巽的声音就头疼,他拽着流巽的衣袖就要把人拉走,却被流巽一把甩开:
“少扒拉我!”
说罢,她理理衣袖,走到床榻边,从自己储物戒里拿出一个小锦囊放在他枕边:
“喏,丹药,对你养伤有好处的,记得吃,但一天不能吃太多,反倒伤身。先给你这些,我身上没备多少,明日我再去丹修那里讨点给你送来。
“怀玉圣体我也了解过一二,这种体质单看身体素质还不如常人,养伤也比普通人要慢很多,你自己当心着些,有什么事情,摸鱼子不靠谱,就发个传音符给我。不要为了这些事忧心,没人怪你,也没人赶你走,你是我的徒弟,你在缥缈阁和魔修那里受的委屈,到时候,师尊替你讨。这世上,没人能欺负我流巽的徒弟。”
说罢,流巽又摸摸林尽的发顶,才转身同摸鱼子他们出了屋子,临走还替林尽关上了门。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门外人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地传入了林尽的耳朵。
“我原本当那些事都是谣言,听个乐子便也罢了,可缥缈阁竟当真做得出这种下作事来?!喂药养炉鼎,把活生生的人送去明烛天那魔头手里讨饶,当真不是人干的事!钰师兄,这个公道我是必定要替我徒儿讨的,老娘明日就杀上缥缈阁!”
“你个疯婆娘,省省吧,缥缈阁现在说不定还不知道小没在我们烟雨山,若你再去闹上一通,到时候情况只会更混乱。”
“怎么,你现在倒不心疼你徒弟了?”
“老夫心疼啊!但凡事都要动动脑子,钰三,你说是也不是?”
“是,流巽别太冲动。这事的实情确实超出我预料,竟还牵扯到了缥缈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明烛十二卫的事。南枝,小韩,你二人先回去休息,今日你们听见的事,切记莫要声张。云空,你稍后到我院里来一趟,跟我细说那魔修……”
几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到最后慢慢变得模糊,再也听不见。
林尽抬手拿起了流巽放在他枕边的小锦囊,胸膛里一时被某种复杂情绪填满,酸酸涨涨地堵在他的喉头。
萧澜启卧在他的身边,心情也有些难言。
之前遇见魔修时,明明林尽知道二人实力悬殊,却还是选择保护他。
如今他面对的是他最亲近的师长,萧澜启以为他会把自己供出去,可林尽却选择隐瞒有关他的那部分,半真半假地圆了事情全貌。
难道他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份吗?难道他不好奇为什么明烛十二卫非要问他要一只碧目犬吗?
又或者林尽都知道,也猜到他身份不简单,却还是选择保下他。
真是……
萧澜启微微垂下耳尖,也是那时,他突然察觉林尽的气息好像有些乱。
他以为这人又伤了哪处,可抬头望去,却见他一手握着锦囊,一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像是……
在哭。
哭什么哭?真是脆弱的人类,一点也不坚强。
可心里虽然这样想,萧澜启还是站起来,抬起前爪踩了踩他的肩膀。
本尊这就算安慰你了。
不许哭了。
可林尽却完全没被他安慰到。
他吸吸鼻子,突然抬手把萧澜启抱在了怀里。
他的语气有些委屈,还带了些哭泣时的鼻音:
“你到底是谁啊?你不是狗对不对?人家小狗都会摇尾巴的,你从来不摇尾巴。”
……废话,本尊本来就不是狗!
“还是说你会摇尾巴,但你不喜欢我,所以从来不摇。”
“……”
麻烦死了!!
看在他替自己隐瞒、为自己省了大麻烦的份上,萧澜启勉为其难地扫了两下尾巴。
本尊都学狗摇尾巴了,还不能让你开心吗!赶紧把你烦人的眼泪收回去!
答案是不能。
因为林尽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用指腹蹭蹭萧澜启的脑袋,小声说:
“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第一次听人跟我说这样的话。原来,被人关心在意是这样的感觉。
“你有小狗家人吗,他们爱你吗?
“你知道有妈妈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哦,你听不懂,妈妈在我们那,是娘亲的意思。
“我没有爹爹,也没有娘亲,但我想,我好像找到比那更珍贵的人了。即便他们在我那个世界根本不存在,可我还是……”
什么妈妈,什么世界?
萧澜启听不懂他说的话。
林尽总是跟另一个人类一起说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什么爱不爱的,什么被人关心在意。
本尊才不需要。
这种婆婆妈妈的肉麻东西,只有你们人类在乎。
萧澜启靠在一边,他嗅着林尽身上清淡的花香味,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
可片刻后,他突然被人蹭了蹭,那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尊贵的皮毛似乎湿漉漉的,像是沾了水。
……混蛋!!!
谁给你的胆子用本尊来擦眼泪?!
本尊是你的抹布吗?!
萧澜启大怒,他张嘴就要咬林尽的脸,可林尽却靠在他耳边,有点委屈地小声抱怨一句:
“好疼啊……”
“……”
萧澜启又收回了自己的尖牙。
他叹口气,认命似的卧在林尽颈窝,又再次被他抱紧。
疼了就哭,你是小孩吗?
本尊三岁就不屑掉眼泪了!
笨人类。
……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