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大小姐孤身一人冲进人群“种花”,林尽看她没什么问题,便抬眸望向了身旁负手而立的晓云空:
“师兄,保重。”
晓云空微微颔首:
“你也是。”
林尽点点头,意识到晓云空已无法视物,便转为低应一声。
转头看去,祝尔瑶还在身后出神,林尽不确定她能否跟上自己,便用傀儡丝挽住了她的手腕,顺便往自己身上拍了张风行符。
以风速行过花田之时,白色的花瓣被他冲撞着带入空中。
漫天异香间,林尽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人群中绽放的一朵朵巨大的七情花,看见在“花苞”间穿梭的花南枝,还有……
还有自村庄中缓步踱出的一人。
那不是别人,正是最开始为他们提供信息的那位村长“兆康”。
林尽从一开始便发现,兆康跟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面上没有其他人那种发灰的颜色,也不似他们情绪极端。
还有一点,他的院子里堆放着很多七情花种。
今早周母一大早匆匆忙忙下地采花的行为让林尽很困惑。
他在想,她为什么要专门跑出来一趟,她家里难道没有提前摘好的七情花种可以用?为什么还要往返多次,如此麻烦不说,还白白增大被旁人发现的风险?
想来想去,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七情花种,即摘即用。
如今回忆起来,兆康院内那一堆七情花种的数量实在不大正常,虽说最上面那层被林尽看见的部分是新鲜的,可下面什么样,估计只有兆康本人知道了。
他为什么不需要吃七情花种?
如果不以七情花种果腹,那他为何能像个正常人一般存活至今?
除非,他不是正常人。
思绪纷乱间,林尽注意到,远处的兆康似有所感般望了过来。
他们二人虽然隔着极远的距离,可对视时,林尽依旧能感受到那目光中浓浓的压迫感。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加速,朝着山神庙而去。
“……”
“兆康”望着远处那个于花海中随风行去的碧山色人影,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
领主所言果真没错。
这小子,有意思。
片刻,“兆康”身形变幻,身量缓缓拔高数十寸,本就高大的身形愈发显得魁梧。
一丝黑雾缓缓缠上他的身体,他农民庄稼汉的模样不再,反而换上一身深色衣袍,双耳乃至全身都戴着天星银饰做点缀。
“猜到了吗……?”
施儡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出一句,而后,他缓缓抬手,在半空中做出一个虚虚抓握的动作。
可后来,他的手在原处停顿片刻,竟无事发生。
他微微睁大眼,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重新尝试几次。
为什么?
他那些以魔族傀儡师血脉魔纹之力凝出的、不毁不灭不断的傀儡丝,落入那人之手后,竟完全与他断了感知。
他用了什么方法?
施儡自认自己的傀儡丝无人可断无人可敌,数百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可破解他傀儡丝之人。
施儡实在好奇,他抬步便想追去,可追出几步,他又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花田间另外两人。
一个使剑的小子,一个耍刀的丫头。
将这二人解决了再追去也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可那炉鼎小子奇思怪招格外多,领主特意叮嘱自己要小心提防,若他的目的是以那二人拖延时间要如何?
可,若他的计划是引开自己调虎离山,又当如何?
……罢了。
施儡收回视线,凛眉追向林尽离开的方向。
小卒而已,就算他不动手也必死无疑,没必要浪费时间。
林尽一身碧山色衣袍没入山林后几乎与其中枝叶融为了一体,施儡再看不清他的身影,但他知道那小子要去哪里。
施儡以最快速度赶去了山神庙。
他到的时候,那只红衣小鬼正飘在祭台中心,而林尽就盘腿坐在她面前,双手似在结印。
看见施儡,林尽微微睁大眼睛,整个人都一震,像是十分惊讶的模样。
“怎么?”
见到他的状态,施儡突然放下了心来
他此时倒不急了,反倒从容地背起手,缓步走进了山神庙:
“看见我很惊讶?可你明明早就猜到我身在此处了,不是吗?”
林尽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不过很快,他语气带了些微自嘲:
“但我没想到你会来得这样快。”
施儡不动声色地将林尽打量了个遍。
此人本就是缥缈阁养来的炉鼎,没多少手段,就只会画画符布布阵。这种东西,就算学得再精,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也根本无用。上次在金鳞城,他与释荆对上那次就是最好的例子,当时,若非烟雨山及时来援,这小子如今早已是不知哪处的孤魂野鬼。
可来前,寒鸮特意提醒他要格外当心此人,说这小子看着弱不经风,实则狡猾诡诈,若是轻敌,很容易入他圈套,陷入被动境地。
施儡对普通人没兴趣,但他格外喜欢和聪明人过招,他本想趁林尽下山在外时与他碰一碰,但大概是天意,这次行动,对方正好来到了他最喜欢最满意的作品——“花田”。
原本他以为可以在此处玩得尽兴,可如今看这小子的表现,并没有他想的那般有趣,除了傀儡丝的部分,他都觉得有些失望。
施儡肩膀稍微放松了些。
他的七杀鬼冥杀阵是他完善数十年才创出的精妙阵法,无声无息杀人于无形,葬送了无数修士的性命,创造了无数怨魂,至今无人可解。
这小子先前的确窥出了点门道,可惜思路大错,当断时未断,如今就算回过味来,也已经晚了。
此时,他的两个人类同伴皆被七杀鬼冥蒙蔽,手边可用的棋只有一个哭哭啼啼没什么用的红衣小鬼,再就是同样被七杀鬼冥影响、如今真只能安安分分当只狗的萧澜启。
所以,任他再聪明,也绝不可能破开此阵阵眼。
“你的阵法很有趣。”
在施儡步步逼近时,林尽突然看着他的眼睛,道。
“哦?”施儡微一挑眉,神色浮上些愉悦:
“那么,给我讲讲,你都看出了什么?”
“你的阵法,误导性极强。我先前便是受了表象迷惑,以为你起阵之物为‘人’,经推测后,阵眼就只有‘鬼’这一个答案。当时我若决心杀鬼破阵,是可以驱散此阵鬼雾大半效力,从而逃出这里,可相对的,我也将永远失去找寻阵法真正玄机的机会。”
施儡点点头:
“所以,你选择放过这红衣,顺着她的记忆查下去?你的确找见了七杀鬼冥的真相,可那又如何?你失去的,是你活命的机会。”
“原来此阵叫做七杀鬼冥?”
林尽岔开了话题,沉吟片刻后,他另道:
“此阵表面是以‘人’起阵,实则是以被傀儡丝伪装成活人的‘七情花苞’。这招很妙,以七情花苞起阵,七情花种的香味为饵,当外人首次踏入此地、首次闻到花种的香味,便已成了阵后之人的猎物。就像误入蛛网的飞虫,挣扎,只会使桎梏越紧。”
听着他的话,施儡眸中浮起一丝赞赏,但更多的是自己被对手肯定后的满足:
“不错,不错。那阵眼呢?既然已经猜到了这里,那你可知,七杀鬼冥的阵眼,究竟是何?”
“是你。”
林尽笃定道:
“一个优秀的阵修,会选择将阵法最脆弱的阵眼,放在最不易察觉、最易被忽略之处。这也是你在此阵中设计最巧妙的地方,你以自己的傀儡丝连接所有七情花苞,又一手创造了祝尔瑶这个鬼气来源,你以身入阵,掌控全局,是此阵真正的核心,自然是‘阵眼’。”
“哈哈哈……”
始终摆着一副严肃面容的施儡竟忽然开怀笑了起来:
“好,好!那既然如此,‘阵眼’就摆在你面前,你觉得,你可破得?”
说到这,林尽神色一黯:
“按理来说,阵眼当是此阵最脆弱之点,但你出了老千,你以自己为眼,但你身为高阶魔族,如此强大,并非我能抗衡。所以,我认为不能。”
“那你如今想做什么?或者说,还想怎样挣扎?”
施儡瞥了眼飘在半空的祝尔瑶,又看了看始终保持着结印手势的林尽:
“你想度化她?小子,你前面都很聪明,为何偏在此事上犯了蠢?你该知道,她几乎被不可能被你们修士的手段度化,就算你能驱散七杀鬼冥的限制又如何?我现在就立在这里,一息间拿你性命,轻而易举,你已经逃不掉了。”
“我逃不掉又如何?”
说到这里,林尽眸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傀儡师,你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却独独漏算了一点。你可知,同我一道来的那位师兄,是何人物?”
施儡面色一怔。
“漱冰濯雪晓云空。你可听说过他的名号?如今我与祝尔瑶定了驭鬼主仆契,我的命令,她不可能不从,如今我若要她为我献祭,将一身修为都奉给晓云空,虽说她的修为与七杀鬼冥之力相比犹如沧海一粟,可只要她能为晓云空破开哪怕一瞬的限制,你猜他的欲雪剑,会不会在那一瞬贯穿你的胸膛?”
施儡眉心一跳。
晓云空……竟是晓云空?那人向来见首不见尾,为何会在此地跟着这小子出现?
可看眼前人的神情,又实在不像虚张声势。
晓云空可是连领主都要避让三分的家伙……
一个念头未尽,施儡忽然瞥见林尽结印的动作变了。
不行!
这小子确实跟红衣定了驭鬼契,虽说这只红衣弱得令人瞠目,可施儡不敢用自己的命去赌那一个万一!
得阻止他!
施儡下意识就催动魔纹冲林尽而去,可也在那一刻,他突然瞥到林尽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不对!
这小子话里有个天大的破绽,若他真有把握以献祭之法破开晓云空身上的限制,那他在哪不能破?为何非要引自己来山神庙,还同自己闲聊这么久?原本施儡以为他在刻意拖延时间,可若他真有杀招,他根本不必费心拖延!
自己被晓云空的名号唬住,中计了!
施儡忙想收势,可已经晚了。
在他露出破绽的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突然被数道熟悉的冰凉柔韧之细物捆缚得动弹不得!
仔细看看,林尽方才哪是在结什么印,他是在以结印动作,遮掩自己指间缠绕的傀儡丝!
林尽十指傀儡丝猛然收紧,他面上始终似有若无的紧绷神色也蓦然散去。
“前边铺垫那么多废话,就是为了等你露出破绽的这一刻。”
林尽冲施儡弯唇笑了一下,眸中满是狡黠:
“以为只有你会出老千?傻大个儿,我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