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和人族以鬼哭崖为界,人族修士在鬼哭崖以北,魔族则以鬼哭崖南为领地。魔族的地界不小,天魔又生来独立,明烛天能将势力发展到如今这番模样,全靠明烛天历代尊主用实力一点一点拼杀着逼同族臣服。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但近年来,明烛天外出现了一支新势力,名唤呼星客,他们的首领是一只镜魔,他们不满明烛天,更不满萧澜玥,总是想方设法为明烛天和萧澜玥找麻烦。可以说,这些年来萧澜玥面对的大大小小的战斗,皆与呼星客有关。
萧澜启对呼星客的了解并不多,他只知道,是呼星客逼得母亲征战不断,而呼星客的首领镜魔,便是当初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镜魔久居幕后,本尊多年寻不见他踪迹,如今他露出马脚,本尊不能不追。若今日将他拿下,呼星客将是一盘散沙,无他挑拨,我明烛天至少可得千年安稳,还有阿慎……若本尊今日将镜魔斩于剑下,也算是为阿慎报仇了。”
萧澜玥皱起眉,说出的话像是在安抚芳纵,也像是在劝服自己。
她擦干净斩荒剑上的血,正想追去,芳纵却突然单膝跪地挡在她身前:
“尊主,不可!您身上有伤,谁知镜魔突然暴露气息是否还藏有后招?等下次,等您养好伤,下次再杀他也不迟!”
“就算是陷阱,本尊也得去。”
萧澜玥眸色坚定,她抬脸望着天空灰白色的阴云:
“镜魔心思狡诈,极善藏匿,多留他一日,便多一日祸患,本尊上次伤到心脉命数将尽,可以放手不管求一时安稳,但本尊不能不为阿启打算。错过这次,下次镜魔再主动现世,就不知是何时了。
“今日,即便前方藏着刀山火海,本尊也必须得去。”
“……”
萧澜启站在她们旁边看着她,见状,他主动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
萧澜玥提起斩荒剑:
“芳纵,看好少尊主,本尊去去便回。”
“是!”
见她如此,萧澜启的魔心突然有一瞬空落,他看着萧澜玥提剑带着人离开的背影,心里难得涌上一股慌乱。
他想跟随母尊的脚步,可芳纵捉住了他,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
萧澜启张张口,想说点什么,但大脑一片空白,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他看见天空阴云被破开,看见橙红色的晚霞穿过云层洒在萧澜玥的剑和战甲上。
那时,他觉得那些红色的光映在母尊身上很耀眼,很美,可他没想到,再见母尊时,她身上还是同离开时相似的红色,只是那不再是晚霞的光,而是猩红的血。
萧澜玥用斩荒剑撑着身体,她手里还握着一颗已经失去生命的魔心,可自己的右肋处也被利器穿出了一个血洞,正大股大股地往外冒着血。
右肋是魔心所在,是魔族要害,伤到一寸都会危及生命。
不能……不能……
萧澜启试着用手捂住那个伤口,可没一会儿,暗红色的血就透过战甲染红了他的指缝。
“……阿启。”
见他如此,萧澜玥无奈地轻唤他道。
她半张脸都是血迹,一只眼已睁不开了,可望向萧澜启时,她眼里依旧是数十年未曾变的柔和。
“镜魔已死,阿启……你的路,母尊帮你铺好了。”
“什么路?我不要!谁叫你铺了?你铺了我也不走!”
萧澜启的语气携了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像小时候那样用袖子帮母尊擦去血迹,可这次,母尊脸上的血怎样也擦不净。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尝到“恐惧”的味道。
“你需要。阿启,明烛天在你手里,天魔的未来,也在你手里……咳……”
萧澜玥重重咳了两声,吐出一大口血,再开口时,嗓音已沙哑许多:
“母尊今日听到你说的话,真的很高兴。是阿启的爱打消了母尊的顾虑,给了母尊勇气,让母尊知道,你已经有能力,也做好准备成为明烛天的君王了。”
“我没有!”
萧澜启有些无措,他只能胡乱否认着。
可是……
楚听雪要他试着表达爱。
他照楚听雪说的,告诉萧澜玥自己爱他,可没人告诉他,说爱的后果是死别。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母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他的话打消了她的顾虑,给了她勇气?
是因为他说爱她吗?是因为这样,母尊才会选择孤注一掷与敌人同归于尽吗?
可是……可是……
“我骗你的!我根本不懂爱,也不想懂!我讨厌人类,讨厌人类那些麻烦的感情!我……我没有做好准备,我不想当君王!”
萧澜启乱七八糟地反驳着自己的话,似乎试图以这样的方式让萧澜玥活下来。
但萧澜玥听过后却笑了。
她用满是血污的手轻轻摸了摸萧澜启的脸颊,哑着嗓子道:
“阿启,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习惯。”
“我没有,我……”
萧澜启说不出话,他咬住了自己的唇。
萧澜玥用指腹蹭蹭他,而后用前额抵住他的额头,微微闭上眼。
她的体温已有些凉了。
她轻轻弯起唇,叹息般轻轻道出一句:
“阿启,母尊也很爱你哦。
“可母尊太累了,做尊主很累,不断征战也很累,如果可以,我真想回到很多很多年前,那时你还那么小一点,我每天只用抱着你给你唱歌讲故事,别的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
“很抱歉,母尊这么早就把这么重的担子丢给你,但你会是个好君王,你能做得比母尊更好。
“爱真的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可母尊学得也不好,没法教你太多。但没关系,母尊知道阿启懂了,阿启知道爱是什么了,未来,阿启会有爱的人,也会有人爱你。
“无情与杀戮并不是天魔的道,启是开创之意,阿启才是那个能改变天魔现状以及未来的人。
“因为阿启……”
萧澜玥的声音愈发微弱,她缓缓合上眼睛,用最后一丝力气轻轻叹道:
“因为阿启,是带着爱降临的孩子啊……”
萧澜玥抚在萧澜启脸颊上的手滑落了,她的人也软软倒在了萧澜启肩上。
母尊的战甲好冷,硌得他好痛。
萧澜启紧紧抿着唇,片刻,他咬着牙,低低道:
“我才不要。什么爱,我才不要。”
如果懂爱要以此为代价,那他宁愿永远都不懂。
他好后悔,后悔那么早跟母尊说那句话,如果他还是像以前那样,一直装一个冷漠的小天魔,母尊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了?是不是还会觉得他没长大,还会想办法多教教他,多护着他?
骗子,都是骗子。
母尊是骗子,楚听雪是骗子。
说什么有了爱的人,就会在做选择时多留一点余地,根本没有。
他的母尊死了,因为自己说爱她,她才没了顾虑,才会那么决绝地选择与敌人同归于尽。
爱不是盔甲。
爱是尖刀。
为什么有关爱的一切都那么折磨人?
他不要懂,他再也不想懂了。
萧澜玥的尸体被装在冰棺里带回了明烛天,萧澜启在冰棺旁坐了几天几夜。
期间,芳纵、落烧……很多人都来看过他。
对于天魔来说,死亡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们不知道萧澜启为什么这样失魂落魄,问他他也不说。
直到后来,萧澜承也来了。
萧澜启抬眸看他一眼,又抬手摸向自己的右肋,哑着嗓子道:
“兄长,我很痛。”
“哪里痛?”
“魔心,像是要裂开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爱啊。”
萧澜承抬手摸摸他的头发:
“我早说过的吧?若不懂爱,便不会痛了。”
“……”
萧澜启缓缓攥紧了胸口的衣料。
他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要去烟雨山。
他要去找楚听雪。
他要问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他赶到了烟雨山。
他像以前一样,用楚听雪教给他的方法绕过结界监视进了山门,可等他在他们的老地方点亮楚听雪的印信,楚听雪却没能像往常一样及时出现在他的眼前。
萧澜启点了很多次,他在原地等了很久,可楚听雪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一句回应也没有。
萧澜启心里莫名有些慌乱,他收起那枚得不到回应的印信,自己亲自动身去寻楚听雪。
可很快,他发现烟雨山内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
原本热闹的山门内今日竟是一片死气沉沉,山内建筑上挂上了意义不明的白色布匹,萧澜启隐匿身形穿行在其间寻找着楚听雪的踪迹,可始终没能寻见那个一天到晚插科打诨没个正形的酒鬼。
他倒是看见了另一个人,那是一抹熟悉的桃粉色。
可看见她的第一眼,萧澜启竟有些没敢认。
因为那个在上次见时还笑得明媚的姑娘如今满眼哀伤疲惫,虽然容貌未变,身上也还是那袭桃粉,可她一头青丝尽白,身上那花朵般的生机与活力也凋零了,乍一看竟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萧澜启原本想问问她楚听雪的下落,可见桃身边还有别人,他并不方便露面。
他只好又找去楚听雪最喜欢的点滴泉。
他过去时,点滴泉是有人的,那人躺在楚听雪的椅子上,可却并不是他。
折玉发丝凌乱,下巴上都是青色的胡茬,他脸色苍白,躺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点滴泉的水滴落下。
萧澜启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他不太喜欢他,因此没有靠近,只远远问:
“喂,楚听雪人呢?”
“啊?”折玉微一挑眉,侧眸望来。
看清萧澜启时,他突然笑了:
“哈哈哈……你找楚听雪?楚听雪死了!”
“?”萧澜启心里一惊。
他过去拽起折玉的衣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那家伙那么强,怎么说死就死?!”
听见这话,折玉浑身一震。
他像是根被点燃的炮仗,突然怒道:
“强又怎么样?!天下第一又怎么样?!当世唯一剑尊又怎么样?!他死了!死了!!死了就是死了,还需要我同你解释吗?!人命不就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吗,说死就死有什么不可能?!怎么,因为他是楚听雪,所以他连死都要被怀疑吗?!”
折玉瞪大眼睛,双眼满是血丝,形如疯癫。
萧澜启抿抿唇,半晌,他一把丢开了他的衣领。
……骗子。
又是骗子。
什么爱是盔甲,什么爱能让人变得更强,都是假话。
你不是有余地吗,你不是有牵挂吗?怎么连你都死了?
都是大话,都是假话。
混蛋,本尊还没赢过你,你许的喜酒,本尊也还没吃。
你怎么敢死。
“……”
萧澜启好像在那么一瞬间突然变得一无所有了。
好讨厌人类,人类好脆弱,就算那么强的人类,也还是会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地死掉。
好讨厌爱。
果然,爱是坏东西。
说爱的人都是骗子。
懂爱的人,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