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矿洞内所有人皆是一震。
花十一看见她,更是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大小姐,您三思啊!”
“三思什么三思?思过了!就算百思也只有这一个答案。我不管这什么矿不矿的,人命重要,都给我救人!”
花南枝扬起下巴,半步不让。
“大小姐!!”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花十一此刻对上花南枝,竟像是急得快要哭出声了。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色,角落里一位家仆立刻低头避开众人视线溜出了矿洞。
见那家仆离开,花十一深吸一口气,并没有依花南枝所言从裂缝前让开。
他试着劝两句,想先将花南枝安抚下来:
“大小姐,此事非同一般,不若我们先问了城主的意思再……”
“我说了,见城主令如见城主本人!这是我爹爹给我玉令时亲定的规矩!你想造反不成?”
“但这事不是过家家,由不得大小姐您任性!”
花十一壮着胆子顶撞了花南枝。
他苦口婆心道:
“大小姐,这不是几颗赤霞珠的事,别说几颗,就算几十颗、几百颗,我们赤霞城都舍得起,如果今日破矿洞的代价是今年毫无收成,我们都会照您意思舍矿救人。可这次不一样,大小姐,若是这矿洞塌了,从今日开始,赤霞珠便不存在了!今后几百几千乃至几万年,世上都不可能再出现赤霞珠了!我们赤霞城的名字都来源于这赤霞珠,若赤霞珠不复存在,咱们赤霞城千年基业名望将毁于一旦啊大小姐!!”
“不必强调,本小姐又不是三岁孩童,好赖我听得懂!”
花南枝皱起眉。
既然他想讲道理,那她也乐意奉陪:
“我且问你,赤霞珠可是什么非要不可、没了就不行的东西吗?它是米、是面,还是树木花草,是土地蔬菜水果?是阳光是河流是海洋?赤霞珠有什么用?做首饰、提高开炉成功率、淬炼法器、提升修为、助妖族魔族修行?左右是个用作辅助的玩意,有哪里不可替代,怎么就无法舍去了?它只是卖价高,又不真是什么没了不行的必需品,有什么舍不掉的?金钱罢了,还能比人命重要不成?我赤霞城千年基业名望怎么可能因为赤霞珠说毁就毁?没了矿,我们还有金业、粮业、布业,还能养不活城中人吗?”
“……”
这话让花十一沉默了下来。
他似是想说什么,但挣扎片刻,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两方这便陷入僵持,虽然花十一没再说什么,却还是没从裂缝前让开半步。
听着墙后尖叫声愈发凄厉,花南枝不满道:
“你作甚,还不让开?!”
这次,没等花十一说话,边上先有仙门长老轻咳一声,接道:
“花大小姐如今还是少主,还是不要越过你父亲做决定的好。赤霞珠不是小事,哪能由得你个小丫头说弃就弃?”
更角落处,有人轻嗤一声,说出的话就要难听得多了:
“真清高啊,借着赤霞珠享了这么多年的福,如今说毁就毁,跟弃了衣食父母有什么两样?”
“是啊,那可是一整个赤霞珠矿脉。”
“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来还是日子过得太好。这叫什么?视金钱如粪土。”
“有谁能舍了赤霞珠矿道,就为了救里面不知生死的小人物?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
“真是……”
这些讨论声音虽小,却一字不落地被花南枝听了个清楚。
她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眼睛,望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你们在说什么?”
她第一次知晓,世上原还有如此厚颜无耻贪心不足之人:
“方才说要破壁救人的是你们!如今本小姐遂了你们的愿替你们争取,你们竟还反过来指责我?!怎么,就因为这些破珠子?珠子也是我家的珠子,我家的矿!我还没说什么,你们心疼个什么劲?!我爹爹还没指责我,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
“……”
被她这么一说,那边顿时没了声音。
片刻后,有人小声道:
“我方才也没说要救人,里边又没有我同门,跟我有什么关系……”
听了这话,花南枝抿起唇,竟气得浑身发起抖来。
她又指向方才和花十一呛声的白胡子老头:
“你!你方才亲口说这墙后面有你的徒弟,怎么现在不吭声了?这人,你救是不救,这矿洞,你破是不破?!”
“咳……”
被点了名,白胡子长老也有些许尴尬。
他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一双绿豆小眼滴溜一转,看起来为难极了:
“这……我觉得诸位道友和这位花十一兄弟说得对,虽说这赤霞珠矿是花家的,可少主毕竟是少主,具体如何处理,还是得花城主发话,我们这些外人也不好评价……”
“……”
花南枝冷笑一声。
看这样子,等花城主发话是假,想舍人命保赤霞珠矿才是真吧。
花南枝方才一腔热血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顿时冷了下来。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也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人情凉薄。
多可笑啊。
这是她家的矿道,她要舍了矿去救这些人的伙伴,如今却反过来被他们孤立指责。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赤霞珠。
在他们心里,那些冷冰冰的珠子,竟比同门的命还要重要。
一时,连花南枝自己都有些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她花家坐拥赤霞珠矿脉,虽只是凡世家族,可修仙界仙门百家乃至魔族明烛天都要给他们几分面子,甚至有时还要看他们脸色行事。难道她不知道这种特权优待是什么带来的吗?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是因为什么吗?如今连她都能舍得,旁人倒还替她心疼起来了。
花南枝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是一把把刺骨尖刀,扎得她生疼。
明明是行大义,是救人,是做好事,可为何到了最后,自己却成了那个吃力不讨好的跳梁小丑?
花南枝内心十分挣扎。
她养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赤诚性子,可现在看来,旁人好像并不需要她这捧火。
花南枝的掌心被自己的指甲硌得有些痛,矿洞内的静默和缝隙后的惨叫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她感觉时间好像过去很久,又好像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她无法忍受这种煎熬,在周遭人的目光与窃窃私语中,她握紧了手里的红玉令牌。
如果没人在乎,那她是否也……
“大小姐……”
就在花南枝心中逐渐被灰色念头填满时,她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微弱的呜咽。
矿洞角落里,有人艰难地拨开人群,扑到了花南枝身边。
那是个年轻女孩,她长发凌乱,看起来狼狈极了,身形很是清瘦,几乎就剩了一副骨架,瞧着就像风中弱柳,轻轻吹口气就要倒地一般。
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眉毛很淡,眼角微微下垂,不仅长了一副温柔怯懦好欺负的模样,发出的声音也很软很细,像是小鸟在枝头的轻喃。
她跑过来跌跪在花南枝脚下,一张脸被灰尘和泪痕糊花了,可能是怕自己弄脏了花南枝的衣裳,她只敢轻轻捏住花南枝的一片衣角,低头小声道:
“大小姐,花小姐,对不起……请你,请你救救我的哥哥好不好?他被困在石壁后了,他会很痛苦地死去吗?我不能失去他,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花小姐……我知道您做这个决定很不容易,我知道人命微贱,比不上赤霞珠分毫,但您可以救他对吗?想想别的办法也好,求求您救救他,小女今后愿为您当牛做马来报答您这份恩情,请您……”
说着,女孩就作势要给花南枝磕头行礼,被花南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别这样说,人命才不微贱,就算是千万颗赤霞珠,也比不上你哥哥一根手指头。”
花南枝语气坚定,她握着女孩的手腕,将她扶了起来。
而在她做这些的时候,周边又掀起一阵窃窃私语声,大多是在问这女孩是谁、又是谁家的门生。
花南枝再没有理会那些自私无情的人。
她甚至为自己方才某一瞬间的动摇感到可耻。
刚刚有那么一刻,她怀疑了自己的选择,还在想,反正被困的那些人和自己也没有关系,连与他们相识的人都不愿意救他们,自己又为什么要顶着那些讽刺言语做这些事。
可在这女孩出现后,她一颗动摇的心重新定了下来。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也好,只有一个人想救就够了。
只要有一个人同她一样,认为人命不可舍弃,她便能为此去撒泼闹上一场。
不管那些人与自己有没有关系,不管旁人愿不愿意救,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他们可能是某人的兄长、某人的小妹、某人唯一的儿女,他们不该为了一堆稍微珍贵些的珠子就像垃圾一般被献祭在黑漆漆的矿道里。
人心自私凉薄,既得利益者永远高高在上不管他人死活,花南枝却不能随波逐流与他们为伍。
这是她的坚持,也是她的道。
花南枝的眼神重新坚定起来。
她拉着那女孩的手腕,重新看向花十一:
“花十一,本小姐再说一遍,让开!”
“我……”
花十一实在不愿得罪花南枝,可他更不能放弃这矿道,为今之计,他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
“报!大小姐!十一哥!”
矿洞外传来一道声音,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方才得了花十一眼色悄悄溜走的花家家仆已经赶了回来,他跑进来,连喘口气都顾不上,立马单膝跪地,呈上一道城主密令:
“城主有令!”
“……”
见状,花十一算是松了口气。
有了城主密令,一切便好说了。
他抬手擦了擦额角冒出的冷汗。
无论如何,城主就算将女儿宠上天也不会容她在赤霞矿道之事上胡闹,就算花南枝再任性,也不可能违逆城主的意……
花十一一个念头并没有出现完整。
因为,在他松口气之时,家仆手中的密令已然展开,在半空浮现出几行赤色小字,同时,花无咎低沉的声音出现在这方矿洞之中,道出的密令内容令所有人一震:
“见城主玉令,如见城主本人。从此刻开始,赤霞矿道内一切都由大小姐做主,就算大小姐要掀翻了天,尔等也要听她安排行事。此密令享最高优先级,任何人,不得质疑,不得违逆!违者,家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