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试剑会每九年一次,跟注重友谊切磋的宗门大比不同,参与百家试剑会的弟子必须是修仙界大大小小宗门中、掌门或长老的亲传弟子。这比赛可不是为了联络感情,毕竟每个参赛弟子代表的都不仅是自己,还代表着自家师尊的颜面,对待比赛自然会使出十二分的力。
因此,这个比赛的含金量极高,比如晓云空和缥缈阁那位大师姐,都是当年在试剑会一战成名名扬天下的人物,他俩身上那“修仙界第一天才”的名号,也是自试剑会之后才彻底坐实、令众人信服。
还有比较特别的一点是,百家试剑会不许驭兽师参赛。
摸鱼子不满这个规定很多年了,但再多的气也只能咽进心里去,根本没处说理。
毕竟,驭兽师人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一点是,如今修仙界对驭兽道尚存着很多偏见,有相当一部分人认为,驭兽师战斗靠的不是自身实力,而是“兽”。他们不懂什么亲和力什么妖兽灵草知识等琐事,他们只知,驭兽师的强弱跟契兽有着直接关系,再弱的驭兽师拥有一只强力契兽都能所向披靡,可在比赛里让对手同一只妖兽打架,显然是不公平的。
支持驭兽与反对驭兽的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索性便将驭兽道一刀切了,连百家试剑会也不许驭兽师参加。
这代表着,若林尽想参加试剑会,便只能以符修阵修的身份。
流巽为此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那日,林尽出关后,她紧跟着就安排上了考试。让她意外的是,林尽这五年闭关还真不是说着玩玩,这小子的进步大到有些吓人,不仅捣鼓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精妙阵法,连黄阶符都画得得心应手,甚至绘一部分玄阶也不在话下。
九阶之后,符修升阶之路每跨一阶都难如登天,这小子五年跨了黄玄两阶,说出去估计得吓死一堆人。
流巽心里震惊,可为了不让臭小没骄傲,她在他面前只浅浅夸了一两句,但心里早已将今年试剑会第三名划进了自己腰包。
缥缈阁大姑娘打不过,晓云空打不过,第一第二就叫这俩怪物去争,我们小没还小,拿个第三应该绰绰有余。
流巽心底暗爽。
其他几个宗门的老东西回回笑话她没亲传,叫缥缈阁的老东西扯着张老脸欺负小没这么多年,今年就叫你们看看,老娘的徒弟怎样“啪啪”打肿你们的脸!
林尽当然不知道自己身上还背负了“打肿脸”这样重大的责任,他只照常准备着自己的第一次百家试剑会。
在出发前一天,他把自己的两位师尊和朋友们聚在一起,做了一桌好菜,久违地在小院里热闹了一番。
摸鱼子韩傲两人等这一口等了五年,菜一上来就像饿死鬼投胎一般狼吞虎咽。花南枝原本还想矜持一下,但她发现矜持就没东西吃,因此也被迫加入了抢菜大军。流巽倒没有这三人那般没风度,她将优雅贯彻到底,但她能这样做的最大原因,是这桌上除了狗之外没人敢跟她抢。
但小狗有自己专用的菜盘,小狗不屑跟她抢。
五人一狗在林尽的小院里闹到很晚,林尽忙活一晚上、临时加了好几道菜,把几人一个个喂得肚子溜圆、心满意足地走了。
这顿饭算是庆祝林尽出关,也算是百家试剑会的动员大会。
第二日清早,林尽便收好东西,揣好狗崽,下山去到了约定的地方。
今年试剑会的举办地在缥缈阁,缥缈阁和烟雨山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距甚远。
试剑会性质特殊,就算是同一个宗门的弟子到时也会变成对手,所以长老们并没有选择一起行动,而是各自带着徒弟分头去往缥缈阁。
流巽和摸鱼子将碰头地点约在烟雨山东南侧的小门,林尽在路上遇见了韩傲,便同他一道晃过去。
出关之后,林尽一直没寻见机会单独同韩傲说话,此时正好,他看了韩傲一眼,笑着问:
“这几年怎么样?可还顺利?”
韩傲挠挠头:
“哪有什么顺不顺利的?唉,我就当好我的缩头乌龟就行了。说实话,我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出过烟雨山了。”
自从上次年终考核回来之后,韩傲再没有走过一个剧情点,他原本也不想这样轻易放弃,可每当他拎起那把糙铁剑,他总能回忆起当时杀人时的恐怖与颤抖,耳边仿佛有无数婴孩啼哭,折磨得他一夜难眠。
林尽不在的这几年,他就待在烟雨山当个本本分分的小弟子,修为虽然没有剧情里的龙傲天主角提升得那样恐怖,但对于长老亲传来说,也还算合格。
想到这,韩傲重重叹了口气:
“说实话,这次试剑会我都不想去了,你也知道,这次……”
韩傲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林尽以一个噤声动作止住了。
韩傲愣了一下,便见林尽轻轻朝他摇了摇头。
他们此时已接近烟雨山东南小门,林尽两位师尊已经等在了那里。
有些高阶修士习惯时时以神识警惕四周,有些话有些事,若被听去了,实在不好解释。
韩傲很快就懂了,赶紧闭上了嘴。
林尽冲他笑笑,拍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第一总有人去争抢,咱俩过去凑个数罢了,就当是玩,尽力就好。”
韩傲点点头,再没多说什么,但面上担忧并没有因为林尽的话而减缓一丝。
两人一路行至东南门外,走近了却意外发现,小门外站着的竟不止他们几位老熟人。
早晨阳光微暖,流巽带着花南枝站在树荫下,摇着团扇一脸不耐烦,摸鱼子则背着手晒着太阳和将楼聊天,将楼身后,还跟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孩。
那男孩瞧着大概有个十八岁,人黑黑瘦瘦,脸上有许多雀斑,他低头站在将楼身后,显得十分不自在。
“真讨厌,死将楼,上哪都要凑一头,说了各走各的,非要跟我们凑这个热闹。”
流巽在将楼身边大声说着坏话,将楼实在有些无奈:
“喂,臭婆娘,你以为我想跟你一道?要不是我其他三个徒弟做任务去了还没回来,你以为我想带着个小的受你嘲讽?不就是跟你搭伙一块去缥缈阁吗,你对我那么大敌意作甚?”
“你个死鬼烧炉匠,自己没灵兽不会飞啊?就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大伙都是各走各的,谁像你那么厚脸皮,非要赖着跟人家一道。”
“怎么?我就是厚脸皮,我就喜欢凑热闹。”
将楼说不过流巽,索性跟流巽扮了个鬼脸,在流巽举着团扇杀过来时赶紧撒腿逃跑。
两人绕着将楼的小徒弟转圈圈,把人家小孩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林尽知道自家师尊和将楼长老向来是一对不对付的欢喜冤家,他有些无奈,走过来提醒般唤了一句:
“师尊,我到了。”
听见他的声音,流巽立马放弃了对将楼的追杀。
她立在原地,颇为优雅地理理发饰和衣袖,才拉住林尽的手腕走到一旁的空地:
“来得正好,咱俩先走,不跟烦人精一道。”
说着,她将手指置于唇边,吹出一道清亮哨音。
很快,天际回应般传来一声嘹亮鸟鸣,一只身长三尺的焰云雀在半空盘旋三圈,稳稳落地。
它身体的线条十分流畅漂亮,额头和尾部还生着几根长长的赤红色翎羽,乍一看竟有些像传说中的凤凰。
流巽抬手结印,将焰云雀的身体放大数倍,随后,自己落去它背上坐下,又冲底下的林尽招了招手。
林尽看着眼前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焰云雀,心很虚。
他看看大鸟,又看看流巽,试探着想有样学样骑到鸟背上,可他才靠近一步,焰云雀便将脑袋扭向他,凶巴巴地冲他眯眯眼,还用又尖又长的鸟喙朝他晃晃,威胁意味尽显。
灵兽有灵,跟人待久了也通人性,显然,这只鸟姐姐还记恨着林尽当初的烤崽之仇。
“哎哟,小云儿,这么多年了,还没消气啊?”
流巽用林尽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哄着“小云儿”,但小云儿立场很坚定,它扭过头,往边上用力挪了两大步拉开与林尽的距离,坚决拒载这位乘客。
见状,流巽叹了口气,敷衍地朝林尽摆摆手,意思是让他哪凉快上哪去:
“那就算了吧,臭小没,我们小云儿还没消气呢,你去看看老鱼那还有没有位置吧。”
说着,焰云雀张开翅膀一挥便携着流巽飞向高空,只给林尽留了一片呛人的灰土。
林尽用袖子挥开那些灰尘,又回头看了一眼摸鱼子。
摸鱼子的饕餮兽已经乘了韩傲与花南枝两位乘客,显然也已经满员了。
林尽只好再看向在场最后一位长老。
将楼没有灵兽,他乘的飞行法器是一张展开的山河画卷,瞧着能坐很多人。
将楼正盘腿坐在上面,他看出了林尽的窘状,便笑着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上自己这来。
林尽赶忙冲他行个礼,上了他的画卷。
“小没啊,你那师尊,尤其是那个女的,实在忒无情,要不别跟她学了,来跟我学炼器吧?”
将楼扭过头,冲林尽眨眨眼,边驱动画卷驶入高空。
林尽干巴巴笑了两声:
“长老说笑了……”
说着,他又看向坐在自己和将楼中间的男孩。
林尽没见过他,估计是将楼新收的小徒弟。
他拍拍男孩的肩膀,主动搭话: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被他吓了一跳,他不自觉往边上挪挪,才小声答:
“齐小狼。”
“小狼?”林尽微微睁大眼睛,弯唇笑了:
“好可爱的名字。”
说着,他从衣裳里抱出球球:
“我有只小狗。小狗,来看看小狼。”
小狗嗤了一声,小狼有些尴尬,两个人都不太爱搭理他。
齐小狼这孩子太过羞涩内敛,总是接不上林尽的话,这可把林尽无聊坏了。
他倒是还能和将楼闲聊两句,但将楼多数时间顾不上他,这人一门心思忙着用画卷跟流巽竞速,两个人把一只鸟一张画骑出了在空中飙车的效果,将近一个半时辰的路程,两个人硬是在一时辰内飙到了缥缈阁门口。
从画卷上下来的时候,林尽腿都有些软,他脚踏实地深呼吸好几口,才来得及打量眼前景色。
虽说他这身体以前是缥缈阁弟子,但林尽穿来时,他人已经在被送去明烛天的路上了,所以他也不晓得缥缈阁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现在一看才知,缥缈阁地如其名,一派云雾缥缈。
缥缈阁地处修仙界南方边境的蓬莱山脉,同满目青翠的烟雨山不同,蓬莱山脉生着整片的浅粉色桃花,而缥缈阁就隐在山间的云雾与桃花中。
缥缈阁的所有建筑皆为木质,那一座座木色楼阁依山而建,楼阁间架着长长的廊桥用以连接各山各楼。这些廊桥一半被云雾淹没,一半隐约现于山间,无端多出些仙山般的神秘味道。
林尽看着眼前的蓬莱山缥缈阁,略微有些出神,直到他身前另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缥缈阁蓬莱道人座下弟子,江枕风,见过各位道友。”
那是一道清冷干净的女声,听见这个声音,林尽愣了一下,回眸望去,只见是个身着皦玉色[1]衣袍的高挑女子。
那女子无论衣着还是发饰都极为简单朴素,但再平凡的装扮也压不住她似玉容颜。
她的气质极为特别,清冷中带着些许攻击性,雪为肌玉作骨,不全似女相的柔美婉转,眉眼间还带了些英气,整个人如海棠醉日,非花非雾,春风十里独步。[2]
“烟雨山流巽,摸鱼子,将楼,携弟子前来拜会。”
流巽将手中邀请令递给江枕风,江枕风扫了一眼,便做出“请”的手势,将几人请入缥缈阁界内。
她边道:
“缥缈阁内,灵宠不得入。还请各位仙长安抚好自己的灵宠或契兽,将它们交予我方代为照料。”
听见这话,林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狗崽。
再抬眼时,他无意间对上了江枕风的视线。
江枕风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对上他的视线,她不闪不避,唇角反倒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丝毫没有避讳,当着众人面便对林尽道来一句:
“好久不见。”
“……”
林尽心里一惊。
他心里有种感觉,江枕风这句“好久不见”,并不是说给这具原属于缥缈阁的身体,而是说给如今的自己。
方才他听见这个声音就觉得有些熟悉,但还不大敢确定,现在听见这话,他才笃定心中猜测。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