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跟在了萧澜承身边。
她跟萧澜承走过了凡世很多地方,看遍了各种风景,和形形色色的人。
萧澜承没告诉她自己的传承,也没告诉她他一直留在凡世是在做什么,小柳只知道他经常进入类似深眠的状态,什么话也不说,只闭着眼睛盘腿坐在那里,要小柳守着他。
每当这种时候,小柳除了看着他护着他,也会做点其他的事。
萧澜承“深眠”时选的地点一般是荒山野岭的山洞,周边生着很多植物,小柳没事就泡在草丛里,确认各种植物的功效。只不过这次,她不再为制药,而是为制毒。
她的天赋,只有在制毒时才能完全展现,她知道怎样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用两棵完全无害的草配出要人命的毒,也知怎样能使药力最凶猛,怎样能将毒素控制地恰到好处。
在萧澜启不断陷入深眠的时间里,小柳练出一身毒功,给萧澜承展示之后,换来了他的赞赏,和一个温柔的摸头。
不知为什么,小柳很喜欢萧澜承和她的身体接触。
摸头、摸脸、拥抱……她统统喜欢。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生活很好,她想让日子永远这样下去,永远像现在这般,整个世界只有她和萧澜承两个人,她每天做自己的事,回去就能看见萧澜承,可以每日期待他醒来,然后看他对自己笑,和她说话,夸她做得好。
可所有的美好都有尽头,小柳爱着的这一切也是。
再次从深眠状态醒来后,萧澜承告诉小柳,自己已经正式迎来了自己的成年期,他说,他该回天魔领域看看了。
小柳问天魔领域是什么地方,萧澜承只笑着同她说,天魔领域中,都是同他们一样的魔族,是他们的同类。
大概是受性格和经历影响,小柳其实不大想和陌生人相处,但萧澜承想让她跟他一起,他说天魔领域危险重重,他需要小柳这把刀。
说这话的时候,萧澜承牵着她的手,一双深紫色的眼睛像是能透过她的双眼望进她的心里去,那时的小柳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她只晓得点头。
萧澜承说,小柳是她作为人类的名字,若是想成为一只真正的天魔,她该换个名字重新来过。
小柳是萧澜承的刀,她什么都听萧澜承的。
萧澜承送给她一个名字,她也欣然接受。
从此以后,她便叫做寒鸮。
寒鸮跟着萧澜承回了天魔领域,可那之后,她发现自己和萧澜承相处的时间变得很少很少。
萧澜承去了一个名叫明烛天的地方,而她则按萧澜承的命令,潜伏进了一个叫做呼星客的组织。
寒鸮在那里过得并不好。
她也是见识过后才发现,原来天魔,远要比人类恶劣得多。
那些人高马大的天魔看不起瘦弱的她,他们嘲笑她是杂种,说她像个人类,说她魔纹破碎,根本不顶用。
寒鸮在那里受尽了冷眼和霸凌,但她从没有低过头。
她始终握着那年萧澜承送给她的那把匕首。
只是后来,那把匕首又被萧澜承短暂收去,被他重新煅成了一把品阶更高的短剑。
她也始终记得萧澜承的话,她要做他的刀,做他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刀。她一定要变得足够有价值,才能留在萧澜承身边,才不会被抛弃、不会被代替。
她开始学着用这具如人类一般的瘦弱身体战斗。
魔纹破碎,她就去学人类运转灵力的方法来填补那些空缺,她不是杂种,上天既然给她两种血脉,那她就该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与身份发挥到极致。
其他天魔休息的时候,她在修炼,其他天魔玩闹的时候,她还在修炼,后来,曾经嘲笑她霸凌她的那些天魔一个接一个死在了战场,寒鸮却留在了最后,且一点点爬到了最高处。
再后来,她帮助萧澜承将力量渗透到呼星客每个角落,他们一起设计困死萧澜启,让萧澜承成为了明烛天新一任尊主。
这些年,萧澜承也在明烛天培养了自己的势力,那些天魔一个赛一个地优秀,寒鸮比不上他们任何人,可萧澜承还是将明烛十二卫领主的位置交给了她。
寒鸮感激萧澜承待她的这份特别,她不想让萧澜承失望,她害怕这份特别离自己而去,怕他给自己的一切会在未来全部被比她优秀的另一个人夺去。
所以她发了疯的修炼,她学毒、学医、学箭术、学近战,甚至学炼器。她透支着自己的精力,疯狂充实着自己,只希望能帮到萧澜承多一点、再多一点。
别人不敢做的任务、她去做。碍了萧澜承路的人、她去杀。
旁人嘲笑她是个人魔混血的杂种,他们嘲笑她,看不起她,可偏偏她最争气,她用自己的实力和一身功绩让那些人永远闭了嘴。
脸上的面具是什么时候戴上的?寒鸮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萧澜承告诉她,她的长相太过纯良无害,会被欺负,更镇不住那些嚣张的天魔。
在听到这话后的第二天,寒鸮便去打了一副银质面具戴在脸上,那之后很多年都没有摘下过,后来,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面具下的样子。
面具冰冷,起初还叫她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她就习惯了。
脸上有东西挡着好,这样一来,杀人的时候,血就不会溅到她的眼睛和脸颊。
萧澜承曾经夸奖寒鸮,说她是个天生的杀手。
可曾几何时,寒鸮也是个以卖草药为生的小小医女。
杀了越多人,午夜梦回间,当年老头临死时的脸就在她记忆中愈发清晰。
她记得老头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能变成一个怪物,要永远做一个纯白无暇的人,才不会对不起用命生下她的母亲,和把她养育大的老头。
可一转眼,老头满脸失望地站在她面前,再低头,她手里已是满掌的血。
寒鸮的心里愈发不安,那些噩梦和老头失望的眼神一直折磨着她,可她没有朋友,更不知找谁去倾诉。
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去找了萧澜承。
萧澜承听过她的话后并没有失望生气,他只是笑眯眯地摸摸她的脸,告诉她:
“寒鸮,你是人魔混血,虽然旁人都用这点来攻击你,但在我眼里,这并不是个缺点,而是你的优势。你可以用一个人类的身份生活,当然也可以一直做一只天魔,你的传承叫做双生花,双花并蒂,这本就是你的宿命。”
“……”
听过这话后,寒鸮经过短暂的考虑,拿出了在自己箱底尘封多年的白衣。
她摘下了面具,藏起了魔纹,她从寒鸮,变成了柳拂心。
可她并不知自己该怎样做一个讨人喜欢的人类,她只能学着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学着萧澜承。
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把萧澜承的眼神和唇角弯起的弧度刻在了心里,她学萧澜承笑,学萧澜承的温柔和包容。她有时是萧澜承身边最锋利的刀,是面具遮面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寒鸮,有时又弯起唇角,是老头希望她成为的、一身白衣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的皎月医仙柳拂心。
她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救回一条条生命,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慢慢挤进了同一具身体。
她是阳光下随风轻舞的柔软柳枝,亦是幽暗雪夜里展翅捕猎的寒鸮鸟。
时间一长,连寒鸮自己都有些恍惚了。
她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魔,更分不清,柳拂心和寒鸮,究竟哪个是真正的她。
或许都不是。
从始至终,她只是小柳。
只是按照身边人期许、将自己捏成各种模样的小柳罢了。
她这一生,是萧澜承手里的刀,也是按照老头的期待伪装出来的一个完美的假人,唯独不是她自己。
所以,当韩傲看着她的眼睛说他爱她时,她真的觉得很可笑。
他知道什么?他爱什么?
他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他的爱,根本没有一点价值。
若不是萧澜承的命令,她根本不会多看韩傲一眼,更不会留在他身边。
那小子头脑简单,什么样的谎话都信,当真可笑愚蠢至极。
他只会说爱她,只会一个劲对她好,好到根本不考虑自己。
若不是萧澜承的命令。
若不是萧澜承的命令……
可是,韩傲是她遇见的第二个,会因为她的痛苦而落泪哭泣的人。
柳拂心曾经想过,若是当年她没有和陈夫人回陈府,她的人生会向何种方向走去?
朱雀秘境给了她这个机会。
在秘境中,作为记忆的主人,她其实一直都保有记忆,再次看到那些带给她痛苦的人,她恨不得再杀他们千千万万次,可韩傲和她一起进了这个秘境,在他眼前,她不能是寒鸮,她只能是柳拂心。
她在韩傲眼前演了一场大戏。
戏中,孤僻冷漠的小柳变成了善良温柔的柳拂心,韩傲会帮她卖草药,会帮她背背篓,会带着她奔跑在洒满夕阳的草地,和她肆意笑闹。
那时的开心,柳拂心分不清自己是在装,还是真心实意。
就像后来,她眼睁睁看着事情通过不同的方式走向了同一种结局,她被那群人捆在木桩上即将一把火烧死,她看见人群中崩溃发疯的韩傲,不知道自己的心中是平静还是麻木。
她看见韩傲为她流了眼泪。
看见他为自己接受了那个吞噬人心影响心神的剑灵。
看见他为她造了一城尸体。
后来,她被韩傲救下,被他横抱在了怀里。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那日,年幼的她靠在萧澜承的怀中,和他一起一步步走入那条鲜血铺就的生路。
她这一生,走出过小寻城两次。
一次,她跟在萧澜承的身边,深紫色眼眸神秘温柔,他用蛊惑般的语气,同她说:
“小柳,做我的刀,可好?”
这次,她浑身是伤地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还是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火光,那人眸底闪着危险的猩红,眉眼满是狠戾之色,却一字一句坚定地告诉她: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小柳,此生,无论身在天上地狱,有我护你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