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林尽口中发出一道奇怪的音节,惹得花南枝疑惑地望向他,却发现这人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惨白。
她皱起眉:
“你怎……”
人在极度恐惧下是无法发出声音的,林尽盯着那只鬼手,张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他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之所以忍住了,是因为他实在不敢动自己被握住的那只脚,他怕地上那位染红指甲的小姐姐一怒之下会连着脚扯掉他的腿。
他就保持着这样一个僵硬而古怪的姿势停在地上,旁人看不见他脚踝上那只手,不知道林尽身上发生了什么,自然也帮不了他分毫。
直到被林尽揣在怀里的球球冒出了头,他从林尽衣襟中探出脑袋,挣扎着跳下了地面。
林尽看得很清楚,小狗青粲色的眸子光芒微动,他朝鬼手的方向微微露出齿尖,下一瞬,鬼手握住林尽脚踝的力道便稍稍松了些。
接着,它迟疑片刻,在狗崽再次做出威胁举动前松开了手,化为烟尘,瞬息间下沉融入了地底。
林尽这才松了口气。
他整个人从脚底麻到了头顶,腿软到踉跄几步才勉强站稳。
花南枝赶紧伸手捞了他一把。
她打量林尽一番,满脸莫名其妙: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吓成这样?”
“有,有鬼……”林尽好久才缓过劲来:
“刚我让你看我脚上有没有东西,因为有鬼,有鬼抓我的脚。”
林尽已经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他弯腰重新抱起地上的狗崽,而后心有余悸地瞅瞅自己的右脚。
他穿的是一双白色靴子,此时,靴子白色的表面还隐隐约约残留着几道血色指印。
“可我刚才确实什么都没有看见啊。真是奇怪,你若说这鬼弱,它却能被你看见甚至被你感知到,可若说它强,我却看不见它丁点影子。”
花南枝歪歪头,盯着林尽的脚踝看了很久,正想问问晓云空遇没遇过这种情况,旁边的村长兆康却突然插话道:
“小仙君看见了鬼影?可是个年轻姑娘?”
林尽到此时才稍微冷静下来。
听见这话,他抿抿唇:
“我没看清其全貌,但单从那只手来看,应当是个姑娘,她的指尖还染过丹蔻。”
“果然。”兆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便是多年来在我们村中作祟的恶鬼,我正想同仙君们说道说道她,却没想到她先自己找上了门,竟这般按捺不住。这些年,她已残害了不少前来助我们脱困的仙君,仙君如今没事便好,可她既已缠上你,多半不会善罢甘休,你一定要对她多加提防。”
“……”在兆康说话的时候,被林尽抱在怀里的球球一路顺着他的手臂爬到了他的肩膀处趴下。
闻言,他抬眸瞥了眼兆康,眸里波澜微动。
林尽没在意小狗崽的动作,他只顺着兆康的话问道:
“还请村长解惑,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人?怨气为何如此深重?又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了如今模样?”
兆康重重叹了口气。
他先抬手指指双喜村内主道尽头、两方并在一起的院落:
“那姑娘原名祝尔瑶,以前就住在那里。他们祝家不是双喜村的原住民,祝老汉原先是镇上的教书先生,后来娶了老婆才搬来我们村上。我们村的大伙都是热情好客的性子,这不,他们家那院子就是大家伙帮着盖起来的。你瞧,他们院相邻的人家姓周,当年祝家能尽快在双喜村落脚,就属周家出力最多。”
听到“热情好客”四个字,花大小姐夸张地撇撇嘴,显然并不认同这话。
“周家崇拜文化人,恰好老祝又是个教书先生,他们乐意来往走动,关系也就越来越好。后来,老祝媳妇有了身子,两家人便说好,若是个男孩,便同周家小子结拜兄弟,若是个女孩,便定个娃娃亲。那个孩子就是祝尔瑶,她和周家小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小就喜欢周家小子,若有大人问她以后想做什么,她准答要和小周成亲、当小周的媳妇。
“再说周家那个小子,实在有出息。他长得好,人又聪明,当年跟着老祝念书,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还是那年的案首!可惜,也是在那年,老祝和他媳妇去四水镇采买,回来时糟了山贼,人就这么没了,就剩了个十岁的祝尔瑶。老周家的人心善,他们见祝尔瑶失了父母,便将她带回家当亲姑娘养着。
“后来,当了秀才的周家小子离开了村子,去更大的镇里念书考试,他也争气,直接连中三元,成了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祝尔瑶听见这个消息很高兴,毕竟她从小就想嫁给周家小子,如今周家小子出人头地,她还能跟着沾沾光,多么荣耀?可惜啊,妾有意郎无情,周家小子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娶她,当年两家人说的娃娃亲也是大人的玩笑话,没过明路,本就算不得真。
“原本,祝尔瑶歇了心思在村里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安安稳稳嫁了便罢了,可祝尔瑶心气高,说死了非周郎不嫁,还苦苦纠缠周家父母,逼着让他们儿子娶她,弄得整个村子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直到最后,周家小子传信说自己已在京城有了婚约,又苦口婆心劝慰一通,才彻底让祝尔瑶死了心。
“当时大家都以为,这场闹剧该就这么过去了,可谁能想到,当晚,祝尔瑶便穿着他父母留给她的嫁衣,自戕在了后山山神庙。
“山神庙内见血腥可是大忌,果然,这事后,山神大怒,再不庇护我们村子,村内几百亩良田颗粒无收,全成了荒地。祝尔瑶对周家怀恨在心,死了也不安宁,就化成恶鬼缠在村子里,将我们困在这鬼地方,整整七年!我看,她就是要冲我们全村人发泄她痴恋不得的怨气,要将我们所有人都困死在此地才好。”
“……”
听了这个故事,林尽心里格外平静。
他并没有评价,也没有再确认细节,只话头一转,突然问:
“村长,我倒是有个疑惑。若你们整整七年被困此地,村中良田也颗粒无收,那你们这几年,是靠什么生活的呢?”
“哦,这个啊……”
兆康稍稍侧身,好让林尽看清自己的院落。
林尽的目光越过他,望向院中,竟见院子的角落里堆放着不少白色的花。
“当年发生的怪事不止这围住村子的古怪浓雾,还有一夜之间开遍田野的白花。我们也不知这白花是什么,原本对它是十分惧怕的,直到村中粮食米面和菜都吃空了,我们才不得已打起了这花的主意,没想到竟真可食用。这七年来,我们都靠这白花生活,这花就像野菜,炒着,煮着,蒸着,怎样都能吃,我们一村近百户人,吃了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什么问题,身板甚至比吃米时还要更硬朗些。”
“好。”林尽微微皱皱眉,没再说什么,只道:
“这花我竟未曾见过,想来还是稀罕物,村长可否给我一朵?”
“当然。”
兆康点点头,折回院中,挑了一朵递给林尽。
林尽拿到花并未细看,而是问:
“我们初到此地,还缺个留宿的地方,不知咱们村中可有空出的房屋?”
“这……”兆康像是有些为难:
“若三位不嫌弃,可以去祝家暂住,我们村中,也只有那一间空院落了。”
“好,多谢村长。”
林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同兆康告辞,兆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便后退一步,抬手关上了自己院中的木门。
道上再次只剩了他们三个,方才在外面晃悠的村民不知何时都钻回了家中,若不是四面八方传来的争吵哭闹声,这瞧着真是像极了一座无人鬼村。
林尽慢悠悠往祝家的方向走去,边走,他边看着手中那朵白花。
那花展开花瓣后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它共有七片花瓣,边缘呈古怪的锯齿状。花瓣外侧颜色呈纯白,越到花心越泛着些红,中心还生着七条长长的鲜红花蕊,像是厉鬼伸来索命的染血长舌。
林尽盯着这朵花,略微有些出神,他又凑近闻了闻,确定这村子里那股融在空气中的异香也是源自它。
他师尊摸鱼子是天下第一的驭兽师,对各种动植物的了解无人能及,林尽储物戒里现在还躺着六本笔记,其中三本记录灵兽妖兽,三本记录修仙界中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
“触怒山神,良田尽废?这世上哪有什么山神?土地长不了粮食也能赖到红衣身上?好怪。”
花南枝还在琢磨兆康的话,她微微侧目,瞧瞧林尽手里的花:
“他们七年就靠吃这花生活,能行吗?这花能吃吗?说来,这到底是什么花?一夜之间长满田野,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林尽点点头,仔细瞧瞧手中花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花叫做‘死灵花’,只在鬼气浓郁之处生长。至于人吃了会怎么样……不知道,没吃过。我试试。”
“行……啊???”
等花南枝反应过来林尽说了什么屁话时,林尽已经把花塞嘴里嚼嚼咽下去了。
“你疯啦?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塞?!”
花南枝一把掐住林尽的脸,恨不得把花从他嗓子眼里抠出来:
“你吐出来,吐出来!你身板这么弱,吃死了怎么办啊!!”
“吃不死,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玩意没太多危险,而且,就算它有毒,我身上还有我师尊给我装的解毒丹呢,不怕。”
林尽摇摇手指,心很大:
“古有神农尝百草,如今,不亲口尝尝,万一漏掉什么关键的信息和线索怎么办?”
“那也没有你这样的啊!”
花南枝气得要命,她翻了个白眼,也不愿再管林尽死活了。
她转而问:
“那你觉得,方才那村长说的有关祝尔瑶的事,有几分可信?我怎么总觉得这故事听着怪怪的?能成红衣的生魂一般都是生前遭受过极大的打击与折磨,就他说的那个故事,我总觉得不至于?到底是多恨嫁的姑娘才会因为嫁不了心上人,就穿着红嫁衣自戕成鬼报复全村啊?”
林尽十分认同她的话。
他轻轻叹口气:
“是啊,大小姐,你要知道,人本质自私,他们给别人转述的故事,多多少少都会经过美化与修改,通常,会去掉对自己不利的部分,再添油加醋地加重别人的过错,好把自己变成无可挑剔的受害者。所以……”
林尽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
“这个故事,我一个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