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好啊,周文才居然比我预想的还要更不要脸!他凭什么不娶人家?凭什么抢了亲把人家脸丢完了还不娶人家,还要人家等一等?!等着等着就再也不见人了?!这是什么混蛋啊!他娘也是人中龙凤,这一整个村子的人都不要脸到家了!怎么什么错都往人家一个小姑娘身上推?!收成不好跟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关系?!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果然如林尽所料,花大小姐听完这个故事立马暴跳如雷:
“这整个村子的人都是罪有应得!这样,林尽,你就想法把咱仨弄出去得了,这任务咱不做了,本小姐就算被贬去外门也不想救这些渣渣!我要把这些畜生全都砍死,都砍死!!!
“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一个女孩子,凭什么?把他们全都砍死!!!”
“哎哎哎,冷静冷静,不至于,真不至于!恶人自有天收!”
林尽一边拍着花南枝给她顺气,一边盯紧山下周母的动向。
发现周母在花田里之后,林尽便没再急着下山,他留在原地,一边讲故事,一边盯着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她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背着个背篓,下地采了一箩筐花,又背着花回了家。
但这并不是结束,因为她回家在后厨忙活一通后,又拎着个食盒般的东西匆匆忙忙出了门。
她此行绝不简单,因为林尽注意到,她走路时还东张西望着,显得偷偷摸摸的,还有……她似乎并不希望自己此行被其他人瞧见。
有意思。
林尽微微弯起唇角。
做饭,送饭,还要趁着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做,就已经够奇怪了。
她想将这饭送给谁?这村中有何人是需要她这般照顾的?又有何人是如今见不得人的?
林尽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祝尔瑶。
祝尔瑶还像只小猫似的乖乖搭着他的肩膀,见林尽突然看自己,她疑惑地轻轻歪了下头。
“没事。”
林尽冲她笑笑:
“我带你去找公道。”
周母最终又回到了原本属于他们的那片田地,她穿行在白色花海间,走到某处,突然弯下了腰,人也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她人呢?”
花南枝远远瞧着,怀疑自己是不是漏看了哪里,十分惊讶:
“凡人还有遁地的本事?!”
“凡人没有遁地的本事。”
林尽收了远视符,道:
“但他们会挖地窖,用来储存粮食,或者其他东西。”
“那她揣着饭盒下去是什么意思?”
花南枝一头雾水。
“不知道,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林尽抬手弹了一下花大小姐背在身后的大刀刀柄:
“走了。”
三人一狗一鬼自山神庙原路返回,下山路上,祝尔瑶一直伸着脖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对一切都颇为好奇。
魂魄化鬼后,会丢失大半记忆与情绪,祝尔瑶也一样。她记不太清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由于她是被外力强行炼化为鬼,她连自己的执念都记不太清,她只认手里那颗红珊瑚珠,就连方才林尽讲与她有关的故事时,她也一直一副懵懂模样,似乎根本不晓得他们故事中的主角是自己。
至于情绪,她剩的也不多,连怨和恨都基本没有,她只有恐惧,一点也不禁吓,稍微有点什么动静就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再怕点就一个劲流眼泪,连大声说话都不敢,比球球还要省心,一点也不像传说中嗜血成性的红衣。
祝尔瑶望着周围的一切,她那摇头晃脑的模样却晃了萧澜启的眼。
萧澜启原本一直趴在林尽的肩膀上,可祝尔瑶来后,少尊主不愿跟她一个红衣小鬼站在一样高的地方,有失身份,所以爬去了林尽的头顶趴着,以彰显自己在此绝对不容置疑的王者地位。
此时,见祝尔瑶晃来晃去晃人眼睛,萧澜启大怒。
他从一开始就不大喜欢这小窝囊,都说红衣厉鬼怨气浓重能屠一城,哪有她这样一受委屈就哭哭啼啼掉眼泪的?真给红衣丢脸!凭你也跟本尊站一个高度?不可能!
萧澜启趴在林尽头顶,漫不经心地瞄着旁边的祝尔瑶。
可也不知是他的目光太有攻击性还是他的眼神怨气太重,祝尔瑶某个瞬间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突然被他吓得重重一震,反应大到整个鬼都飞了出去,“啪叽”一声撞到了树上。
小路旁的大树突然晃了晃,摇下来几片叶子,花南枝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一眼:
“这也没风啊,树为什么在晃?”
“……”林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祝尔瑶撞树上了。”
他有些无奈,回头想看看祝尔瑶又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便见小姑娘缩在树干边,怯怯地盯着他的头顶。
林尽微一挑眉,懂了。
他抬手把球球拎下来,边问:
“他吓到你了?”
祝尔瑶点点头。
“???”
谁吓你了!本尊只是看你一眼,是你自己吓自己,这也要怪到本尊头上吗!
没这个道理!
“你为什么吓人家?不知道小姑娘胆小吗?”
林尽眯起眼睛,教训小狗崽。
“???”
她胆小关本尊屁事!
你对她语气那么好,转过头就来凶本尊?!她只是一个只会流眼泪的窝囊小鬼而已,她能救你命吗?遇到危险她能给你出头吗?!真是不知好歹!
萧澜启冲林尽呲呲牙。
“不许呲牙,坏狗!”
林尽握住了狗崽的嘴筒子,任他如何挣扎也不理会。
而后,为了避免此种情况再次发生,林尽剥夺了球球放风的权利,把他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还要评价一句:
“狗吓鬼,鬼好,狗坏!”
见凶小狗被藏起来了,祝尔瑶才试探着从树边飘过来。
她像方才那样搭住林尽的左肩,片刻,她看看林尽空荡荡的右肩,心念一动,索性一手搭一边肩膀,乖乖飘在他身后。
都是她的!
真宽敞!
三人一路走下山,径直找去了村中花田。
林尽在祝尔瑶魂血中来过无数次周家的田地,因此,如今就算是对着大片相似的花海,他也能轻车熟路从中寻见属于周家的那块。
七情花的异香弥漫整个村庄,在田野间尤其浓郁,林尽忍不住用衣袖掩住口鼻,才堪堪将这浓香掩去一丝。
三人穿行在花田里,林尽回忆着周母消失的位置,找过去后,果然在地面上瞧见一块被杂草遮掩的木板。
他踢开那些杂草,弯腰试着把木板抬起来,可这木板比他想象的要重很多,林尽努力过后,它也只堪堪往旁边挪了一寸。
旁边的花大小姐一脸不忍直视:
“得了,你赶紧让开吧,你记得我说的话,以后出来做任务一定要找个力气大的人搭伙,否则,就算有线索,你也会被困在寻找线索的路上。”
“……”林尽被花大小姐羞辱一顿,但他不得不承认,花南枝说的都是事实。
他乖乖让到一边,花南枝顶替了他原本的站位,轻而易举地搬起了那块在林尽手里显得无比沉重的木板。
木板被搬开,露出其下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几乎在木板打开的那一瞬,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便自洞中涌出,扑上了几人面门。
那味道像是有人死了烂了好几天的腐臭,可其中又混着七情花的浓香,还被地窖这等闷热之处捂了许久,一扑出来,人毫无防备吸进一口,酸爽直冲天灵盖。
“呕——”
花南枝首当其冲,她差点没扶住手里的木板:
“这是有人死在里边了吗?!呕——”
“不会。”
林尽从旁边捡了两根木棍,把木板支起来:
“当傀儡师将傀儡丝植入凡人体内时,那些人便已不算‘活人’了,自然也不会死。”
“那还有什么味道能这么恶心?”
花南枝仰头猛吸好几口新鲜空气,此时此刻,连七情花呛人的浓香都变得无比好闻。
她在原地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一把拉回准备下地窖的林尽:
“你走我后面,你太脆了,万一底下有什么怪东西,你嘎嘣一下就死了,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我只是脆,又不是傻。我还能用符,可你如今与自身灵海的联系那样微弱,你的处境比我更险。”
“别废话,我就算没有灵力,也还有力气挥刀。”
花南枝不容拒绝地将林尽拖到身后,自己先一步钻下了地窖。
这地窖的入口不大,只能勉强容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通过,但再往下沉一段,便豁然开朗了。
让林尽意外的是,这地窖还挺大,竟像个小型的地下室,有通道有转折,壁上还有前人悬挂的油灯。
地窖的味道也比上边要浓郁太多,花南枝仗着身体素质强,直接屏住了呼吸,好让自己少受点这气味刑。
“咔嚓——”
黑暗地窖中,林尽听到了某种重物挣扎时拖拽铁链的响动。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东西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怪物般恶狠狠的咀嚼声。
林尽取下了壁上的油灯,跟在花南枝身后往前行去,晓云空和之前一样,走在最后面。
三人又拐过一道转折,看样子,前方应当是个较为开阔的空间,走近时,方才的声音越来越近,看来这便是地窖的尽头。
可就在林尽还想往前时,前边的花南枝突然停住了步子。
林尽愣了一下,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花大小姐?”
“……”
花南枝迟疑片刻,才缓缓回头看他。
她的表情在油灯昏黄的光下显得很微妙,她张张口,像是想解释,但可能是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形容,她往旁边退了一步,要林尽自己去看。
林尽古怪地瞥她一眼,而后,他上前一步,自己抬眸看去。
下一瞬,他眸光重重一顿,险些没拿住手里的油灯。
地窖的尽头的确是一方较开阔的圆形空间,方才的怪声,也确实是此地之人发出的——如果那还能被称作“人”的话。
那是一个浑身沾着血垢和排泄物的男人,他没穿衣服,身上只挂着几缕布条,身材干瘦到能清晰看见他身上的骨头,可他一颗脑袋却是旁人的两三倍大,头顶发丝稀疏,一张脸肿胀到几乎看不清五官。
他脖颈上戴着只有凡人才会戴的枷项,同时困住了他双手和脖颈,除此之外,他脖子上还捆着一圈锁链,锁链另一端没入墙壁,这便是方才怪声的来源。
此时,他正扯着锁链,努力往此地另一人身边靠拢。
那便是方才消失在花田间的周母。
周母正跪坐在地,她一手端着饭碗,碗里都是炒熟的七情花,另一手拿着一支铁勺,正在一口一口往怪物嘴里喂饭。
昨日凶神恶煞骂天骂地的妇人此时的动作温柔到了极致,她眉眼间弥漫着只属于母亲的柔和,她看着眼前的怪物,像是在看什么令她无比骄傲的珍宝。
“我们文才今天很乖呢,对,就这样,大口大口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才是妈妈的好儿子。”
怪物却完全没在听她说话,他一双浑浊的眼睛始终盯着周母,张口吃饭的力道大到像是想直接咬断那根铁勺。
牙齿和金属碰撞,发出“铮”一声响。
周母显然很满意,喂完一勺,她还奖励般摸了摸怪物的头。
在昏暗灯光下,林尽注意到,周母碗里似乎不止有七情花。
他还注意到,周母抬手时,露出了她衣袖下手腕上染血的纱布。
她在用血和七情花喂养眼前这个东西?
林尽微微睁大眼睛,不过很快,他有了个更恐怖的猜测。
周母方才提到了“我们文才”。
所以,眼前这并不是什么怪物,而是祝尔瑶记忆中那位温柔却怯懦的书生——
周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