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收到的传音符很快送到了烟雨山众长老面前。
“三日后。”
“血洗烟雨山。”
短短八个字让集议堂内众人沉默很久。
而林尽看着那眼熟的字迹,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也不知自己心里是何种滋味。
事情的真相到现在已经很清晰了,就算林尽不愿意承认,也得相信他人口中那个以一把黑色长剑屠了剑心派满门的名叫韩傲的人类男子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韩奥。
三日后,他将像前几日血洗剑心派一般,将剑尖对准烟雨山。
那这个传音符又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还记着林尽这个朋友,他知道烟雨山和烟雨山里那些人对林尽很重要,所以提前知会他一声,好尽了最后的情分吗?
烟雨山对这张传音符十分重视。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韩傲手中的剑叫做破界,是上古杀神疆梧的佩剑。
流巽从林尽那里得知此事后,便连夜翻古籍调出所有有关疆梧与破界的记载,发现破界此剑中不仅有一只极擅长蛊惑的剑灵,还有另一个恐怖之处——它能够吸收他人灵力魂魄与血气为己用。
当年疆梧便是以杀证道,踩着无数人的尸体,吸收无数人的灵力与魂魄,终成一代杀神。
如今韩傲怕是也走了疆梧的老路,只是他的背后有明烛天,他的成长更加迅速,剑心派上下近万人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流巽不敢想他此战沉淀后,实力会跃升至何等凶悍的地步。
韩傲传音符中的预告是真是假,他们不知道。
现在的烟雨山能不能守住来自明烛天与杀神剑的攻击,他们也不知道。
集议堂内就此事争论许久,多是在吵如何应战、如何防守,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一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
最终,一直没出声的折玉抬手扣了扣桌案,室内的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像这种大事集议,一般都是由三宗钰主持,毕竟折玉不管事,每次来了就往那一坐,听别人聊到哪都不吭声,只知道喝酒,最多嗯嗯啊啊几声,再就是充当一个吉祥物的作用。
他很少发言,但不管怎么说,他掌门的名头摆在那里,众人得给够他尊重才是。
正如此时,见折玉有开口的意思,其他人有再激烈的争吵也得停下,安安静静听他发言。
只见折玉倚在宽大的主位上,稍稍抬起手,细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摆了摆。
而后,他微微叹了口气,随口道:
“还吵什么?守什么守?不守了,趁着这三日,早早带孩儿们跑吧。”
这开玩笑似的一句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流巽脾气最大,“腾”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用团扇指着折玉的鼻尖: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跑?跑哪去?!我们烟雨山传承数千年,如今天魔来袭,你竟就想以轻飘飘一句‘跑’,舍了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师门?!你把烟雨山的声名与荣耀置于何地,你把沉于故魂湖底的前辈们置于何地?!”
听见流巽的话,折玉皱了眉。
他稍稍提高了声调:
“好,不跑,那你告诉我,这烟雨山,你想怎么守?”
不知为何,折玉说着,突然收敛了身上的散漫,多出一丝戾气:
“你自己方才也说了,那小子手里的剑是破界!他能以一人之力持破界屠了一整个剑心派,你觉得,待三日后他彻底将那些亡魂灵力炼化为己用,我们这一整山的人,谁能扛得住?就算能,又有几分把握?你告诉我,你敢赌吗?若是不弃山,你敢拿着一整山的人命赌一战吗?
“凛意峰易守难攻,我们带着战力去同江枕风汇合,养精蓄锐后说不定能有一战之力,可若我们死守烟雨山,赢了便罢了,若是输了,我烟雨山也将成为韩傲的踏脚石,到时修仙界一半战力被破界收入囊中,杀神降临,你认为单靠一个江枕风,能撑几时?”
折玉这话其实说得在理,与其为了拼一口气去赴一场险局,倒不如先在不了解敌方实力的情况下避战,未来再做打算。
道理大家都明白,可若真要他们弃山逃跑,还是……
“我们也未必会输。”
流巽听进了折玉的话,觉得有理是一回事,可她心里一口气未出,还是不想那么快服软:
“剑心派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天魔偷袭,没有时间反应,如一盘散沙,所以才让明烛天得了手。现在我们还有几日时间准备,加之烟雨山实力和剑心派原本就不可相提并论,如何打不得?”
“那你说说,你想怎么打?”折玉冷笑一声:
“晓云空如今还在凡世,没有一点消息,根本联系不到人。我们这一山人就靠你、三宗钰和老鱼?你觉得能守得住?”
“那个……”
折玉一句话说完,还不等流巽应声,旁边跟着看热闹的落烧突然插进一句:
“我知道这是你们烟雨山的集议,但我还是想冒昧提一句。折玉,当初朱雀秘境我同你有过交易,你给呼星客分享情报,我呼星客便欠你一个人情,无论提出何事,我定尽力相助绝不推辞。这次也是一样,明烛天想屠山还提前三天给个预告,这样嚣张,我可看不得。所以,若你想要守,呼星客一定会站在你们这边,绝不后退半步。”
“本尊也一样。”
萧澜启双手抱臂靠在一边:
“要打便打,一把还未完全成长起来的杀神剑罢了,没什么好怕。”
“多谢二位好意,但这一战,还不需要。”
折玉撑着身子,罕见地在主位上坐正了身姿。
他声音微沉:
“我意已决,不战。从现在开始,各门各长老组织手下弟子出发退至华山凛意峰暂避,即刻行动。”
“折玉!你个缩头乌龟!”
流巽不知何时已微微红了眼圈:
“你就是这样当掌门?你就要这样抛弃烟雨山……”
“闭嘴!烟雨山的声名与荣耀值几个钱?!”
折玉厉声打断了流巽的话。
他从储物戒内丢出一枚掌门令,重重摔在地上。
小小的令牌在地上弹起又落下,发出清脆一声响。
“掌门令在此,谁敢不从?!再多说一句话,想守就自己去守!”
折玉这话一出,堂内一时鸦雀无声。
折玉平时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所有的正事都扔给三宗钰,自己什么都不管,成日就躺在点滴泉旁边喝酒睡觉。自他做掌门以来,几乎没有做过任何决策,这是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竟当真镇住了在场所有人。
主位上的男人眉目阴沉气息狠厉,流巽定定地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可她明明是笑着的,眼睛却越来越红,眸底泛起一丝水色。
她笑着,突然道:
“折玉,你终于装不下去了?”
她在眼泪掉出来前抬手擦干净了眼睛,重新硬起语气:
“你吼什么吼?跟老娘摆什么掌门架子?!当初是你非要跟师兄争,是,掌门位被你争来了,师兄一身灵力修为也争来了,可你这些年干过什么实事?!山内大大小小的事哪个经过你的手?你拿着师兄的修为,可为他提过一次剑,烟雨山要你有什么用?!你把楚听雪还回来!烟雨山不需要你!你把楚听雪还回来!!!”
“哎呦我的天娘……”
眼见着流巽越说越激动,越说话越重,旁边的将楼赶紧上前想着把人劝走,可好话还没说一句,他先挨了流巽几个大巴掌。
将楼没办法,只能给摸鱼子使个颜色,他俩这便一人一边,生生将流巽架了出去。
而折玉被流巽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后,反倒没了方才的狠厉之色。
他一身气息敛了回去,待流巽被架走后,便重新懒洋洋靠在主位上,朝众人摆了摆手,语气有些疲惫:
“按我说的去做,散了吧。”
集议堂内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林尽走在人群后面,快出门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折玉一眼。
折玉一身宽松衣袍垂在地上,在地面铺开一片墨色。
他松散的头发自脸颊边垂下,半掩着眉眼,显得他的神情些许疲惫。
看着他,林尽一时有些许出神。
“看什么?”
旁边的萧澜启注意到他的目光,问。
“没什么……”
林尽收回视线,低声若有所思道:
“只是觉得,今日的折玉,似乎同我以前见过的,都不大一样。”
“不是很正常吗?”
萧澜启嗤笑一声,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反应过来:
“哦,是了,你没见过楚听雪,也没见过以前的折玉。他们在时,你怕是还没出生吧。”
“……以前的折玉?”
林尽觉得他的用词有点奇怪:
“什么意思?”
“很简单,以前的折玉,可不是你现在认识的这般模样。或者说,你今日见过的觉得他陌生的那部分,才是真正的他。”
“……”
林尽有些被绕糊涂了。
以前的折玉?真实的折玉?
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他倒是记得原文中对于折玉的形容是“阴郁、善妒”、“心思险恶”,除此之外……
“方才我师尊说,折玉一身修为和灵力都是楚听雪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尽微微皱起眉。
虽然他看似知晓一切,看似拥有上帝视角,但现在看来,在原文以外,林尽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啊。”
萧澜启微一挑眉。
片刻后,他抬手抱臂,瞥了林尽一眼,开口问:
“你可知,当年的楚听雪,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