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带着他们深入浓雾之中,林尽跟在他身后,微微垂眸,忽然瞧见他耳后似乎有什么东西。
再走近几步仔细瞧瞧,林尽发现,大叔耳后似乎生了一小片红疹。至于那具体是什么,林尽不是医修,瞧不出门道。
他盯着那一小片类似出血点的小红点,略微有些出神,直到他被身后人拽住了衣领,脚步被拉扯得一顿,才回过神来。
回头看去,花大小姐正气鼓鼓地盯着他,见他一副不明就里的茫然模样,她又怒气冲冲地指指自己的嘴巴。
哦!
花大小姐还闭着麦!
林尽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他赶紧解了花南枝身上的噤声符,见花南枝深吸一口气又要发作,他又连忙指指前面的大叔,又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花南枝翻了个白眼,但还是配合地放轻声音:
“林尽,你真是个伪君子!”
“?”这词可不是这么用的!
林尽拽着她的衣袖,把人拉到自己身边:
“好端端干嘛骂我?”
“他态度那么坏,那么凶,还诅咒我们被鬼吃掉,你干嘛还好声好气跟他说话?”
花南枝撇撇嘴。
林尽看她这模样有些好笑:
“那大小姐想怎样解决?跟他吵一架,然后扭头就走,此生不复相见?还是直接抽刀让人横死当场?”
“我……!”
花南枝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我的大小姐,以后遇事冷静一些,跟人交流时多想想再开口,解决问题可不是比谁嗓门大,吵架是最最糟糕的交流方式,有时候做先退步的人,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哼。”花南枝轻嗤一声:
“本小姐可受不了那委屈。他骂我,我还好声好气跟他道歉?好像是本小姐求着让他允许我们帮助他们似的,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可能是有一丁点委屈吧,但如今事情的走向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这才最重要,不是吗?”
林尽好脾气地安慰道:
“若是大吵一架,谁来带我们进双喜村呢?逞了一时之快,却搞砸了任务,岂不本末倒置?”
“话是这么说……”
“好啦,有委屈也是我受,有软话也是我说,大小姐不会受闷气的。以后这种事情交给我就行了,你要做的,就是控制一下你的脾气,别张嘴把情况变得更棘手就好,好吗?”
花南枝在赤霞城当惯了目中无人骄横跋扈的大小姐,在外面也受不得一点气,林尽十分理解,也并不讨厌她这性格。
总归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姑娘罢了。
花南枝看看他,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不乐意道:
“那以后不许说我是小妹,谁是你的小妹?叫姐姐还差不多。”
林尽失笑:“论年岁,我可比你大。”
“我不管。”
“铃铃——”
林尽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在那之前,他又听见了浓雾前方传来的铃音。
他微一挑眉,再没管花南枝,而是上前几步同大叔道:
“大叔,我想问问,雾中这铃音是什么意思?”
大叔瞥了他一眼,开口语气不大好,但还是同他解释道:
“这雾气古怪得很,人进去后会迷失方向,最终被活活困死在内。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甘心被困在这个鬼地方,是我们不想出去吗?所以,每当有人进入浓雾地带,就得有人在雾后拨铃,好帮雾中人寻见正确方位。”
“哦……多谢!”
林尽低头道谢。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几人已被大叔带出了浓雾。
正如大叔所说,雾后的空地上以木头架子支着一个生锈的铃铛,有个妇人正站在铃铛旁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见雾后有人出来,妇人微微一愣,随即面上便露出嫌恶之色:
“不是叫你赶人吗?将人带进来作甚?!”
大叔啐了一口:
“他们非要进来送死,我能有什么办法?!行了行了,死婆娘,也别跟老子在这吼,赶紧回去煮饭!饿死老子了……”
大叔一边骂,一边推着自己媳妇离开了,他们夫妻俩只顾着吵架,从头到尾再没搭理身后三人哪怕一眼。
那夫妇俩拉扯着走远了,林尽看看他们,又看看远处光景。
进了里面他才发现,浓雾并非将双喜村整个浸没,而是像一个倒扣的巨碗一般,将整个村子罩在了里边。
这小村子瞧起来,反倒要比先前的三阳镇正常得多,至少里面有活人,还不少。
只是……
林尽皱了皱鼻子。
他看看花南枝,又看看晓云空:
“你们有没有闻见什么奇怪的味道?”
晓云空点了点头。
花南枝也答:
“有,好香啊,这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林尽又仔细嗅嗅,还是没闻出门道。
那味道不是从某个方向飘来的,而是混在空气中,无处不在。
像花香,又像女孩脂粉的味道。
而且,他们越走近村庄的方向,那味道就越浓郁。
不过,目前来看,这味道除了腻人些,倒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至少林尽这么脆弱的身板还没感到不适就是了。
所以他将此事先放去一边,转而打量起眼前的双喜村来。
村头是个类似门框的巨大木架子,上边用麻绳挂了块木板,其上写着“双喜”二字。令林尽意外的是,木板上的字迹骨架匀称,笔锋凌厉,颇有书法大家之韵味,倒和眼前这充满淳朴乡野味道的小村格格不入。
往村内看一眼,环境还算整齐干净,内部也颇有生活气息,除了头顶灰色浓雾笼罩导致入目一片灰暗颜色以外,这地方竟跟普通的小村没什么两样。
据先前三阳镇那位客栈小哥所说,双喜村已经被鬼雾困住六七年了,这期间,里面的人出不来,也传不出丝毫音信。六七年,没水没粮,早该被困死在里面了才对,可此时看来,这村庄内部竟还算正常。
村内也有不少村民走动,他们多是扛着农具的汉子,或者坐在门口浣衣的妇女。
林尽仔细观察了这些村民,发现他们每个人的肤色都同先前那大叔一样,略微有些发灰,且每人面上都笼着一层阴云,瞧起来就是一副不好惹的坏脾气模样。
他们看见林尽三人后,反应也都不怎么好,无一例外摆出一副厌恶表情,更有甚者直接啐一句“晦气”,然后抱着洗衣盆进了院子,将院门“砰”一声摔得震天响。
“我说方才那大叔怎么那般没礼貌凶巴巴,原来他住的地方就是这般风气!他们这村子不该叫‘双喜’,应该叫‘暴躁’,或者‘坏脾气’!”
花南枝进村后可是受了不少白眼,以往她去哪不是被人捧着恭维着,哪里受过这种不待见?
她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可又记着林尽方才的话,所以没有发作,只跟在他身边悄悄吐槽道:
“怎么都见不到一个笑脸啊?别说笑了,连个稍微和善些的眉眼都瞧不见,个个都是怨气深重的模样,你听,好像四面八方都是吵架声,真是个不友好的地方。”
的确如花南枝所说,他们见到的人都板着一张脸,路过四家院子,有三家都传出叫骂摔砸的声音,还剩一家,倒是没人吵架,因为里边传来的是不知谁人的凄厉哭嚎。
林尽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看着是觉得古怪,但深入想想,倒也能理解。你说,假如你被困在一个地方,六七年无法联系外界,还日日见不到阳光,见到的世界都是灰蒙蒙阴沉沉的模样,整整七年啊,你能笑得出来吗?”
花南枝顺着他的话想了想,然后诚实地摇摇头:
“不能。”
是啊,当然不能,不抑郁发疯都不错了。
但林尽看着这地方,觉得自己要抑郁了。
更抑郁的是,这次任务玉简里依旧没有给任何详细信息,因为双喜村的情况实在太特殊,外边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谁都不知道村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没有任何有效信息能够被记录。
所以,任务的具体背景只能由他们自己探索,可若这村里所有人都是这副模样,他们该上哪去问有关这案件的具体情况呢?难不成还要他挨家挨户上门讨骂装孙子?那他也太冤了些。
正当林尽心里发愁之时,他突然听见身侧传来“吱呀”一道木门开合的声响。
他们是沿着村头主道一路深入走到这里,路上已经遭受了无数次白眼和十多句啐骂,见过他们的人要么快步离开,要么扭头摔门进屋,难得有个主动开门的。
林尽闭了闭眼,正在想自己会不会不明不白挨顿打,可静默片刻后,他听见的却是:
“三位可是仙门派来为我们驱鬼的仙君?”
恶言恶语听多了,这话落在耳中就变得无比亲切。
林尽赶忙点头,顺便打量一眼来人。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高大,眉眼舒展大气,面容完全没有村中其他人那股烦躁怨气。
他还主动自我介绍道:
“我叫兆康,是双喜村现任村长,三位若有什么疑问,尽管问我,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这浓浓的发布任务NPC味,不免让林尽想到了先前被放置在三阳村的“路标”小哥。
但送上门的背景故事,不听白不听。
林尽便冲兆康笑笑:
“我们就是想问问,双喜村是发生了何事才变成如今这样?盘踞在村庄附近的那只厉鬼,又是谁?村长可知其身份?”
“啊,这个嘛,自然是知道的。”
兆康也学着林尽的模样,冲他弯了弯唇角。
只是,不知怎的,这个笑容落在林尽眼里,总显得不大自然,甚至有些诡异的生硬。
林尽微微眯起眼睛,正待细看,却突然察觉到自己脚踝处传来一丝异样感。
仔细感受一下,像是有什么人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踝,他能感受到被人抓握的力道,甚至还隔着衣料隐隐觉出那人手中如寒冰般的冷意。
但哪有好人家没事干趴在地上抓他脚啊!!!
林尽空咽一口。
他看看村长兆康门头上挂的灯笼,又看看周边灰扑扑的小村庄,这浓浓的中式恐怖氛围,再加上脚踝处传来的冰凉……
不行。
不敢。
真不敢低头看。
他只好拉拉花南枝的袖子:
“大小姐。”
“干嘛?”
“你帮我看看,我脚上有没有东西?”
“?”花南枝一脸莫名其妙,她低头看看,如实道:
“有袜子和鞋子。”
“……”林尽深吸一口气:
“别的呢?”
“没了。”
“真没了?”
“那你想有什么?”
闻言,林尽又深深换了口气。
可能是自己神经太敏感产生的幻觉呢?说不定真就什么都没……
林尽一个念头没能过完。
因为他已经低头往自己脚踝看去。
然后,他便惊喜地发现,自己脚上不止有袜子和鞋子,还有一只手。
那手的颜色惨白到有些发青,手腕上还有不少凝固发黑的血痕。
它正紧紧握着林尽的脚踝,林尽垂眸,还看见了它被丹蔻染得如血般鲜红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