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先走。”
林尽深吸一口气,他压下心中那股翻涌的诡异情绪,从储物戒中取了颗清心丹服下,没再和周母纠缠,只自顾自进了隔壁祝家的院门。
周母还不依不饶地在后边叫骂,听见那些声音,林尽一颗心突突跳,脑中满是极端又危险的念头。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抵在掌心,略微有些刺痛,这才使他稍稍清醒了些。
他逼着自己冷静,直到走进祝家小院,他设了个隔音结界,体内那些古怪的冲动才随着恼人的噪音彻底消失。
林尽并不是一个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反之,因为从小寄人篱下看人眼色,他很会收敛自己的心性。
自己刚才的行为,实在是太怪了。
就像是有人往他身体里塞了个爆竹,一碰火就噼里啪啦地炸成一团。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未曾察觉的时候影响了他的心性,使他变得极其情绪化,变得根本不像他,就像……
眼前闪过几张面容,有引路大叔,有洗衣妇人,有过路汉子,还有周母。那些人脸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皆被负面情绪扭曲得像一只只怪物。
进双喜村后,他们就一直被浸在村民的恶意中。林尽之前一直以为那些臭脸和吵闹是村民们在长期被困下产生的心理或精神问题所致,可现在看来……
“是花。”
林尽笃定道。
如果扭曲心性引诱情绪的力量藏在空气或其他东西中,那没道理只有林尽一人出现问题。
比如方才同周母争吵的时候,花南枝和晓云空明显要比自己要冷静太多,晓云空便先不提了,单说花大小姐那性子,本就揉不了一点沙子,若再加之引诱,她只会炸得比自己更快更烈。
但方才花南枝不仅没发脾气,还主动阻止了林尽的恶言,从这点便可看出,她多半没受到情绪引诱的影响。
从进村到现在,林尽只比另外两人多做了一件事——吃下了那朵死灵花。
按照这个思路想想,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双喜村这么多年来全靠着吃死灵花生活,怪不得他们整个村庄除了行为古怪的兆康以外,再没有一张笑脸,怪不得村民们一言不合便要骂街,怪不得四面八方都是争吵和哭闹的声音。
可林尽还是觉得事情有哪里怪怪的。
按照兆康所说,死灵花是在祝尔瑶自戕那日,一夜之间生满田野。可死灵花是靠鬼气生长,就算祝尔瑶化为红衣,她的鬼气也不足以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供养那么多死灵花。
“……”
林尽微微皱起眉,从储物戒里拿出了自己的植物笔记。
旁边的花南枝还一直等着他的下文,此时见他突然开始翻书,她没忍住问:
“什么花?怎么不说了?你的意思是,你方才突然那般激动,是受了先前那朵花的影响?”
“没错。”林尽点点头。
“哦!那就难怪了!原来这花是个坏心情花,怪不得整个村子的人都那么疯那么不友好,天天吃坏心情花,能不暴躁吗?”
花南枝双手抱臂,想了想,又道:
“不过,你说,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若真有幕后之人,他用坏心情花创造那么多坏心情,到底是为什么呢?”
“……”
林尽原本还在翻找笔记中记录死灵花的部分,闻言,他动作突然一顿:
“等等?”
“啊?”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花南枝被他问得有些懵:
“我说,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不是这句。”
“那是……他用坏心情花创造那么多坏心情?”
“没错!”
林尽仿佛被这话拨开了某处关窍,他加快了翻书的动作,边顺着花南枝的话道:
“先前在迷雾中时,师兄曾说过,鬼气,实际是魂魄的魂力糅合其怨、悲、哀,痛等负面情绪所化而成。但是,双喜村内明明就祝尔瑶一只红衣,她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用鬼气困住整个村子?所以,困住双喜村的迷雾,与其说是鬼气,倒不如说是经过人为手段凝实之后的负面情绪。红衣厉鬼的鬼气只是媒介,真正困住这村子的,是村中近百号人的情绪。”
花南枝艰难地跟着他的思路:
“那就是说,困住村子的其实是村民自己?村民吃死灵花,死灵花带给他们坏心情,坏心情再变成鬼雾的养料,如此一直恶性循环,他们才被困了这么多年?”
“没错。而且,我现在还在怀疑,那玩意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死灵花。”
“不是死灵花,那还会是什么?”
“大小姐,你还记得吗?”
林尽抬眸瞥了她一眼:
“大半年前,咱俩把幼年焰云雀错认成了红绫山鸡,因为焰云雀与山鸡太过相似,唯一的差别只是额上翎羽数量的不同。修真界中很多动植物都是如此,虽然看起来相似,但细节不同,便是天差地别。
“我学艺不精,只隐隐约约记得死灵花的模样,但我师尊曾跟我讲过,世间万物的存在皆有规律与道理可寻,比如生长在火山口的焱冠草抗火,生长在冰川的护心草驱寒,若死灵花是以鬼气做养料而生长,那么它的效用应当也与鬼、魂等相关,不可能会影响心性支配情绪。所以……”
林尽话音一顿,同时,翻到笔记某页,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找到了。”
他做笔记有画图的习惯,此时,有关死灵花的记录旁还躺了一朵以毛笔随意勾勒的小花,这花看着与林尽吃下肚的那朵很像,但林尽数了数,确认图上的死灵花只有六瓣六蕊。
他再往后翻一页:
“七情花,形似死灵花,却生七瓣七蕊。七情花极其罕见特别,因,其所需养料,为人之……”
林尽话音略微停顿片刻,才说出最后二字:
“恶意。”
不知为何,听林尽说这话,花南枝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生于恶意,长于恶意,所以人服用后,被其支配负面情绪,吐出的,说白了,自然还是恶意。这,才是这里真正发生的恶性循环。”
“那……”
花南枝空咽一口,突然想到了某件很可怕的事:
“之前村长说,七情花当年一夜之间长满田野,若这花是靠人的恶意生长,那么,那晚,究竟发生了多可怕的事啊……我都不敢想!如果这些村民真做了恶事,那他们如今被自己的恶意困在这里也是咎由自取,我们还要救他们吗?感觉真憋屈!”
“不。”林尽在笔记上补充了七情花的功效,才合上笔记,把它重新放回储物戒内。
他边慢悠悠道:
“我们要做的,从来不是‘救’某个人、某些人,而是剖开真相,还冤屈者公道。因果轮回,恶有恶报,做了坏事的人会得到惩罚,可我们没资格持刀。”
林尽虽然受了七情花影响,可他吃的不多,还及时服用了清心丹,缓一会儿也就差不多好了。
之后的时间,他便和花南枝结伴将双喜村内部及附近细细查了一遍。
双喜村内的房屋都挤在一处,而村民各家的田地遍布四周,竟像是将村子围了起来。
田是庄稼人的根与魂,可此时,供养几代人的田地瞧着竟呈片片黑灰色,其上生长的也不再是小麦,而是朵朵代表恶意的七情花。
七情花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浓郁到有些腻人。
林尽觉得,来自村中人的负面情绪与恶意肯定不会直接化成鬼雾的一部分,其中定还掺了人为手段。而若想连续不断年复一年地进行转化,单靠人力肯定无法做到,唯一可能的,便是阵法。
所以林尽拿了张纸,走到哪画到哪,绕一圈下来,他便拥有了双喜村的完整地图,想试着能不能从地图看出点门道。
干这事,费心又费神,等到将双喜村整个转遍,林尽体力早已飘红,最后能活着走回祝家小院,全靠意志力。
“你说说你,不就在村子里外转了一圈吗,就累成这样?你平时就不能多练练吗?”
花南枝实在看不过眼,所以大发慈悲地伸手搀着他。
林尽痛苦地捶捶腰:
“这是我想练就能练好的吗?我不就地飞升是因为我不想吗?”
他抬手推开了祝家小院的门,又重重叹了口气:
“祝家该有好多年没人住了吧,也不知道屋里会脏成什么样子,想一想进屋不能立马躺倒,还得打扫屋子,我就……”
林尽话没说完。
因为推开院门后,他发现祝家小屋好像变得跟他走前不大一样了。
之前他和花南枝急着在天黑前摸清双喜村地形,所以匆匆来又匆匆走了,没怎么注意祝家小屋,只记得那木屋又破又烂,看着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模样。
但现在,小屋屋顶上的破洞被人补好了,歪掉的门框被人扶正了,甚至窗内还透出暖融融的光,瞧着竟有几分温馨。
林尽和花南枝同时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不解,他们快步推门进屋,发现屋内不知何时已被人打理得干净整洁,那人甚至还往里填了不少摆设,雕花红木桌台上的黄铜小炉飘着阵阵檀香,墙上还多挂了一幅颇有意境的山水图。
晓云空正坐在桌边用一套青玉茶具品茶,看见林尽和花南枝,他慢慢眨了下眼:
“回来了?”
林尽张大嘴巴,把小屋里里外外转了个遍,十分震撼:
“师兄,这都是你整理的?”
“嗯。”晓云空给他俩各自倒了杯热茶:
“左右无事可做。听师尊说,你与其他修士不同,每日需要睡眠,我便整理了一间卧房供你和你的小狗休息。”
“?”
好好好。
晓云空和花南枝不需要睡觉,找个地方打坐修炼便算是休息了。可林尽不行,他确实累坏了,他喝了晓云空煮的茶,便进了晓云空给自己准备的卧室。
晓云空把房间整理得十分温馨,还在角落里摆了几盆花草调节氛围。
卧房的床褥被套全是新的,摸起来十分柔软舒适。林尽迫不及待倒了上去,总算是让疲惫至极的身体放松了些。
怀里揣着的毛球稍微挣扎两下,从他衣衫中探出头来。
球球踩着林尽的胸脯,溜到床边,跳上了床榻侧边一个小台面。
林尽这才注意到床边还有个这玩意。
他侧目仔细看看,见那是个竹制的缩小版床铺,瞧着竟有点像婴儿床。这小床上面也铺了厚厚一层软垫,瞧着竟比林尽的床还要厚实舒服些,甚至,晓云空还贴心地在床褥上摆了一只小布偶,和一只拨浪鼓。
只不过球球没领他的好意,他嫌那两个东西占地方,所以一脚把它们踹了下去,自己舒舒服服卧在了软垫中心。
“……”
林尽哭笑不得。
好歹是晓师兄的心意,林尽便把布偶和拨浪鼓捡起来放在自己枕边。
晓云空,还真跟原著描写的大相径庭。
自私善妒是一点看不出来,清冷无情道剑君也不像。
是天然呆,是毛毛控。
林尽摇着拨浪鼓,再看看自己的温馨小卧房,实在觉得好笑。
还像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