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阁后山。
江枕风立在巨型桃树的粗枝上,远远望着武场的方向。
过一会儿,她脚下的树枝晃了晃,垂眸看去,萧澜启打着哈欠坐在了她身边,随口问道:
“在看什么?”
江枕风微微弯起唇:
“好戏。”
她在这站了很久,将方才那场闹剧一瞬不落地收进了眼里。
果然如她所料,那小鬼很机灵,面对提早准备好的陷阱,他发了一通疯,轻而易举便打乱了那群老家伙的一盘好棋。
顿了顿,她开口问:
“我有点好奇,夺舍林尽的那只魂灵,叫什么名字?”
“?”
听见这个问题,萧澜启微微一愣。
他扬扬眉:
“就叫林尽。”
“哦?”江枕风有些意外:
“层林尽染的林尽?”
“嗯。”
“是他真的叫这个名字,还是你不知晓他的原名,以为他叫这个名字?”
“……”萧澜启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他暗自磨牙,恶狠狠道:
“本尊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林尽!就叫林尽!两个木的林,什么都没有的那个尽!”
“哦。随口问问而已,你急什么?”
江枕风轻飘飘地将视线重新投向武场。
武场之上已立了两道人影,江枕风微微眯起眼睛,待看清场上是谁,她眸底闪过一道冷意:
“双斧成?真有意思。”
“怎么,很厉害?”
萧澜启也远远眺一眼,面上多出些嫌弃:
“那混球真瘦!站在他对手跟前像根豆芽,还没有对方一把斧重!成天吃那么多东西全用来长心眼了,个头和身形是一点不长,像什么样子?”
瞧萧澜启这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江枕风有些好笑。
她睨萧澜启一眼:
“我不清楚林尽深浅。你觉得,他对上双斧成,胜算几成?”
萧澜启嗤笑一声:
“若是按照块头比,那一丝也无。”
“你真的很在乎。”
江枕风凉凉强调道:
“显然,试剑会不看块头,不然也不必上武场。”
“那就十成。”
萧澜启挑起一边眉梢: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家伙想打豆芽菜,还不够格。”
“哦?何来信心?”
李竟成显然是牧山为林尽精心挑选的对手,他身体素质极强,尤其手中双斧,一斧重千斤,可开山裂石。而林尽,虽然江枕风不知他的修为不好评价,但她知怀玉圣体无法锻体,体质极差,甚至还不如凡人。
这样的林尽,要如何才能够得上心高气傲的明烛天少尊主一句“十成”?
“来这里之前,豆芽菜闭关五年。五年前,他就已经能凭自己单杀明烛十二卫的傀儡师。你说,是傀儡师难缠,还是那双巨斧难缠?”
萧澜启撇撇唇角:
“他若打得过便罢了,可若是他辜负本尊那句‘十成’败给了这种货色,本尊今晚便咬死他。”
江枕风轻笑一声:
“那便,祝他好运。”
那边,林尽还不知道自己输掉这场比赛便会面临被残忍咬死的厄运。
他站在武场边缘,抬手召出了法器山海笔。
从李竟成的身形和武器判断,他多半是位力量型选手,这便说明,他的敏捷性相对来说要更差些。
这样的话,正好可以试试那一招。
林尽微微眯起眼,在代表比试开始的钟声敲响时,往身上拍了张风行符。
李竟成周身灵力汹涌,他没有丝毫迟疑,举起双斧便朝林尽奔来。
林尽感受着他踏出的每一步,只觉他落脚时的力道带得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林尽站在原地没动,面对气势汹汹的李竟成,他微微眯起眼,从容地抬笔在空中绘出一道符文。
他绘符速度很快,在符文金光盛出的那一瞬间,周遭观者感受到那浩瀚灵力,立马掀起一片惊呼。
“半步玄阶?!”
牧山瞪大一双小眼睛,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嘴唇翕动着,盯着那道符文反复确认:
“不,怎么可能?!那可是近玄阶的符文,这小子怎么可能……?”
“……”
流巽舒舒服服靠在椅子上,悠哉地摇着扇子,丝毫未掩饰自己疯狂上扬的唇角。
半步玄阶怎么了?这小子还是留了一手,以他如今实力,随手拍个玄阶也是轻轻松……
流巽一个念头还未过完,唇角笑意便突然僵住了,连手里扇子都险些没拿稳。
只因林尽在众目睽睽之下抬手画了个震惊四座的黄阶符,结果抬手一挥,那符文飞出去,却连李竟成的边都没蹭到,直接路过他飞进了空气里消失不见。
周遭又是一片疑惑的嘘声,还夹了些低声嘲笑。
连站起来的牧山都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去了!
流巽愤愤地压下了她唇边此时此刻显得无比尴尬的笑意。
这小子,究竟在做什么?!
台上,林尽在李竟成靠近后催动风行符,躲开他的攻击,逃去了另一边。
他一刻没有停歇,立马抬手,在“惊雷”之后又打出一道“飓风”。
这次,闪着金光的符文依旧直直飞出,李竟成稍一侧脸,便避开了它的攻势。
“符势尚可,准头太差。若你接下来都是这种攻击,那我劝你,还是趁早认输为妙。”
李竟成板着脸,沉声评价一句。
林尽听见这话,不自觉弯起唇。
他只道:
“准头是差了点,但,总能打中一次吧?”
李竟成嗤笑一声,眉眼间满是轻蔑。
他在修仙界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争在上游的角色,此行试剑会,他的目的很明确,他只想正式同烟雨山晓云空或缥缈阁江枕风对几招,好瞧瞧自己与他们的差距,顺便让更多人看见清心宗李竟成这号人物。
除此之外,其余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尤其是眼前这个满身笑话、第一天就轰轰烈烈闹出此等丑事的臭小子。
李竟成以前从未听过他的名号,自然也不会把他放在眼中,他看起来没多少本事,连逃跑都那样狼狈,试剑会第一场就对上他,李竟成只觉得晦气。
他不喜欢这种身上事太多的人,也一点不想和这种风波闹剧扯上关系,此时此刻,也只想解决这人,少浪费些力气和时间。
可眼前的小子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总在李竟成近身的前一秒溜走,然后打出几道很容易被躲开的高阶符。
他在做什么?
李竟成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在做什么?
同样抱有疑问的还有武场外席位上的流巽。
她眯起眼盯着场上,在脑中复盘一遍林尽方才打出过的符势和方位。
片刻,她重新弯起唇角。
好小子。
李竟成和林尽在不大的武场中上演一出追逐大戏。
他皱起眉,在林尽再次险险从他斧下逃脱时意识到了问题。
不对劲!
这小子好像在拖延时间。
到目前为止,他为什么一张符都没有打中过?就算准头再差,作为一个能使出半步玄阶符文的符修,根本不该出现如此低的命中率。
不好。
他可能中计了,需得速战速决。
虽然李竟成看不出林尽的心思,但他的战斗经验告诉他,此战不能再拖。
他有一瞬的犹豫,但最终还是咬牙,使出了自己的底牌。
那边,林尽刚催动风行符险险躲开李竟成的攻击,可还未等他拉远距离,他忽觉身后灵力波动有异,转头望去,李竟成竟在一息间跨过百步距离追赶至他的身后!
这是什么?
瞬移?!
试剑会中不能使用法器和非自己绘制的符箓,这个类似瞬移的招数,估计是李竟成的神通。
可恶,战斗力这么强悍,还有瞬移神通在手,简直不当人!
瞬移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以制敌,自己估计是逼出了李竟成的底牌,可这也说明,李竟成多半已经看懂了自己的意图,现在只想速战速决。
但,晚了!
林尽感受到周遭蓦然变得凌厉的灵气,同时,他体内对危险的预判响起,他本能地矮身往旁边一滚。
下一瞬,巨斧擦着他的身体劈在地上,林尽几乎要被巨斧落下的势头掀翻,整个人都被气浪推开一段距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稳住身形。
林尽一刻不敢耽搁,他立马抬笔绘出最后一道符。
“长空!”
这次的符文不再是半步玄阶,而是实打实的玄阶。林尽也没有再把它打入空中,而是抬手拍入了地面。
一息间,地面震颤,符光大盛!
同时,原本消失在空气中的剩余八道符文依次亮起,仔细看看,八道符文的位置各有讲究,竟堵死了李竟成所有退路,将他完全困在了林尽的势中!
“惊雷、飓风、星火、奔洪、追石、覆藤、寒金、裂地……
“长空!”
九道符光大盛,以符起阵,林尽不断逃跑拖延的时间给藏匿于空中的符文留下了蓄力时机,他每次闪躲的位置也是精心计算过,为的就是将每道符都送去它该去的位置。
他不只是符修,还是阵修。
但大家好像都忽略了这一点。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琢磨出的九问杀阵,但此阵未经打磨,弱点很明显,那就是起阵太慢,在阵成前需要不断拖延时间。
李竟成此人很强,如果从一开始就留点心眼猜到他的心思,那他这阵根本没有成的机会。
可惜,强敌输在轻敌。
“我准头是有点差……”
林尽脸上还有方才蹭出的黑灰,瞧着有些狼狈。
他抬眸冲李竟成笑笑,眸里闪着光,像是只狡黠的兔子:
“但,总能打中一次吧?”
话音落,林尽抬手结印,九问杀阵势成!
阵内,长空在地失其重,裂地在空压于顶,藤蔓凭空出现缠住李竟成的身体,叫他动弹不得。
李竟成面容严肃,他挣开藤蔓的束缚,可就算藤蔓只能制住他一瞬,也足够完成自己的使命。
风雷火洪石金已经就位,八种半步玄阶级别符文相辅相成,同时出势,每道都将拥有远超玄阶的威力。
这是杀阵。
李竟成心知自己扛不住此阵攻势,更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开。
自己败了。
“我认输!”
听见这三字,不用旁边随时等待援救的长老出手,林尽自己先抬手果断破开身前地面中的符文长空。
阵眼破,阵势散,方才还蓄势待发的符势瞬间消失,李竟成看着原本差一寸就要击上自己天灵盖的玄雷,心底只余后怕。
他到此时才认真看了一眼林尽。
他收起方才的轻蔑,眼中只余钦佩。
他规规矩矩朝林尽行了一礼。
林尽还他一礼:
“承让。”
武场四周鸦雀无声,他们的心情被林尽一番操作带得跌宕起伏,先是半步玄阶的惊艳,再到狼狈逃命、数招不中的鄙薄,直到最后杀阵起,强如李竟成都选择以最快速度低头认错。
静默片刻,四周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被缥缈阁养了十多年的“废物”,如今以一场观赏性极强的战斗狠狠打了轻信传言者的的脸。
至此,谣言被彻底推翻,再不用费心解释,毕竟,用不了多久,所有人都会自己琢磨出那个耐人寻味的真相。
“此招张扬,但赢得漂亮。”
江枕风听着远处武场传来的掌声,收回了视线:
“希望他能多撑几轮,好让我有机会在武场上会会他。”
“唉,一般,也就那样。”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萧澜启紧绷的肩背到现在才放松了些。
他从树枝上站起身,转头想回林尽屋里继续睡觉,但抬步前,他动作微微一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侧目看了眼江枕风。
他微一挑眉,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问:
“那混球在缥缈阁的便宜师尊是谁?又是谁提议将那混球当贡品送往明烛天献祭?”
江枕风冷冷地弯了下唇角:
“我说过,缥缈阁已经烂透了,如今武场边坐着的那几位,都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说着,她望着身边回头确认她所言之人的萧澜启,眸中浮起一丝戏谑:
“怎么?要……”
“怎么可能?!”
明明江枕风什么都还没说,萧澜启就反应极大地先否认了。
“本尊就是看看,是哪些不知好歹的老东西选择献媚于萧澜承,他们既然站了队,就得付出点代价。有问题?”
萧澜启恶狠狠地露出了唇边的尖牙,撂完狠话扭头就走,还不忘骂一句:
“你话真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