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把小狗崽洗干净,把他重新放回木桶边缘的台面上,自己从一旁拿起早就备好的果酒和点心,悠哉地品下一口。
惬意,太惬意了!
闭上眼睛好好品味一番,再睁眼时,林尽发现从水面上冒出的水雾好像比方才多了些,再感受一下,水温似乎也比刚才高了点。
“嗯?好神奇,水好像变热了。”
林尽放下了酒杯和点心,感觉只有自己在这吃东西有些不大公平,便从储物戒中拿出之前炸好备着的肉丸,掰开给球球喂了点,边念叨:
“刚还想着水温变凉了点,但懒得加热水,没想到它还能自己加温,能一直泡在温度合适的水里也太幸福了吧?”
“?”
萧澜启轻嗤一声,但还是勉为其难地张口吃下了他喂过来的肉丸。
“啧,好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林尽伸个懒腰,长叹一口。
他舒舒服服靠在木桶边缘,捧着被加热过的果酒啜饮一口。
过了一会儿,他看看同样闭目养神的球球,突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
“崽,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最大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萧澜启睁开一只眼睛瞥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林尽虽然是在问他,说话时却并没有看他,他只是有些出神地盯着手里的果酒:
“我就想有个这样的家。”
顿了顿,他又强调道:
“自己的家。”
林尽抿抿唇角,声音低了些:
“房子不用很大,也不用多精致,是我的、能容得下我就行。还记得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我身上没钱,还背着助学贷款,你知道贷款是什么吗?就是钱,我自己都没法活下去,还要给人家还好多钱。我找的第一份工作,老板抠得要死,我成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跟人家挤在几平米的小单间里,每天就吃两桶泡面,偶尔舍得给自己加根肠。
“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我都想不通。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日子没多久就慢慢变好了,我换了不错的老板,有了不错的工作,把钱还完之后自己还存下不少,然后,我就精心挑选,租了个新房子。”
林尽的脸颊泛着些浅浅的红色,也不知是被热的还是喝酒醺的:
“搬进去那天我还刚好发了年终奖,我就斥巨资买了瓶红酒,然后舒舒服服喝着酒泡着澡,那简直是我人生中第二幸福的时刻,你知道第一幸福的时刻是什么时候吗?是发工资的时候哈哈哈……
“我感觉我这人挺怪的,有时候很想活着,想靠自己的努力给自己一个家,但想一想,就算有了自己的房子,房子里面不也还是我一个人吗?过节过年都一个人,索性自告奋勇替同事值班,然后一个人看窗子外面放烟花。没人记得我的生日,每年只有电信公司给我说生日快乐,去哪都是一个人,估计哪天死在外边了都没人发现。这种时候就很想死,每次看见手机上那些社会新闻人间惨案家破人亡,总忍不住想,死的是我就好了,要是我能替他们死就好了,反正我死了也没人给我哭,我死了正好。”
“……”
萧澜启微微歪了下头,疑惑地看着林尽。
这个癫人又在说他听不懂的怪话。
什么年中酱,什么炮面,什么点心公私?
什么死不死的,谁让他死了?遇见事冲着往前送死就罢了,怎么如他所愿在热水里泡着也要死来死去的?
一大杯果酒喝完了,林尽又给自己满上。
今天这澡泡得也太舒服了些,他原本想泡到水凉就结束,但每当桶里温度降下去一点,水就会自己加热到合适的温度,好神奇好省心,弄得他总想多待一会儿,实在不乐意出去。
他又喝了一大口果酒。
这酒是花大小姐给他的,说是从赤霞城带来的,用的原料水果都是万里挑一顶顶好的品质,每年就产那么点,一半送到皇城,另一半由赤霞城分配,只有极少数能流到市面上,多得是人有钱都买不到。
花南枝身上有价无市的东西太多了,一开始林尽还能震惊一下,但后来也就习惯了。
这酒确实好喝,带着浓浓的果香,酸酸甜甜,跟现世的果汁饮料似的,林尽都怀疑这玩意到底有没有酒精,怎么感觉一点也不上头。
他豪气地又灌下一杯,可能是觉得这种好东西自己一个人喝有点不讲义气,就用手指沾了点送到萧澜启嘴边:
“来,崽,你尝尝,你尝一口,好喝!”
滚啊!
萧澜启嫌弃地扭开了头。
“啊?你看不上这一点?”
林尽眼里已经蒙了些雾气,眼下也染了些酡红,他把酒壶里最后一点全倒进杯子里:
“来,宝,用这个喝。”
……死醉鬼!
萧澜启盯着那快要怼到自己鼻子上的杯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还是赏脸浅浅尝了一口。
什么玩意,太过甜腻!不喜欢!
“好喝吧?”
林尽冲他笑笑,自己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甩手扔了杯子。
他抬手揉了揉狗崽小小的脑袋,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凑近,伏在他耳边,悄悄同他说:
“哎,我告诉你个秘密。”
“?”
萧澜启微一挑眉。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林尽有些晕,他趴在木桶边,枕着自己的胳膊,微微闭上了眼:
“我从另一个世界来,那个地方,跟这里一点也不一样。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回去,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去……
“我好像有点想回去,毕竟那里比这安全多了,不会遇见什么鬼啊魔啊,也不会有修罗血狱这种恐怖东西。
“但我又不太想回去,我想留在这里,对我来说,这里好像比那里更像我的家。这里好热闹,真的,我舍不得你,还舍不得……”
林尽的声音越来越小,即便萧澜启贴到他嘴唇边也听不太清了。
什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他是哪的人?
萧澜启从来没听过这么古怪的话,但想一想,这人说的怪词怪话确实不在少数。
之前他以为是自己在鬼哭崖被锁了太久,跟不上他们人类想鬼点子的速度,但后来他才发现,那些他听不懂的古怪词语,只有林尽和那个姓韩的小子会说。
所以,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吐真言?
这家伙是单纯的喜欢天马行空异想天开,还是如他所说,真的来自另一个地方?
萧澜启盯着他,眸光微暗。
罢了,管他是从天上地下来的,与本尊又有何干?
谁关心一块肉来自南方北方,反正吃进肚里都一个样。
想到这,萧澜启趴上木桶边缘,跳下了地面。
他甩甩自己身上的水就打算上床休息,但走出两步,他又若有所思地抬头看看木桶里另一个人。
醉鬼睡着了,在水里待一晚上不会被泡死吧?
泡死就泡死,死了正好吃肉!
小狗崽昂首挺胸毅然决然地走了,没过一会儿,披散着长卷发的男人又臭着脸回来。
他的发丝和细辫混在一起,湿哒哒往下滴着水,显得有些凌乱。
一滴水路过眉骨,又从他眼睫间落下,被他青粲色眸子的微光映亮一瞬,又迅速黯淡着坠落。
萧澜启有些烦躁地理清和左耳银饰缠在一起的头发,边从旁边的衣架上随手扯下林尽搭在上面的外袍,扔进木桶把人裹起来。
他一手穿过林尽后背,一手没入水中寻见林尽的膝弯,将人打横抱起。
布料带着水在不大的木桶里下了场雨,萧澜启简单用了法术,连衣裳带人一起弄干了。
“蠢死了,在水里也能睡着。一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萧澜启皱皱眉,掂了掂手里的重量:
“真是柴火棍,还没把刀重。”
他抱着林尽走到床榻边,弯腰把他放下,但等起身时,他发丝突然被什么东西扯得一痛,一不小心又跌了回去。
他的膝盖磕在了地上,浑身银饰晃得叮叮当响,他眼前属于另一人的面容突然被放大,他身上属于果酒的香味也突然浓郁了些。
萧澜启有些不自在。
他平时以兽态示人时总歇在这家伙枕边,偶尔一睁眼,看见他一张大脸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眼下这情形好像和平时不一样,他总感觉不大对味。
萧澜启不愿再这样僵持,他扒拉一下方才扯痛自己的东西,发现是他头发上那些细碎的小银饰缠住了林尽的发丝。
“……”
真是麻烦死了!
林尽这人怎么喝醉了睡着了也这么麻烦?!他不是人类吧,他应该是魔族一个全新的种族分支,萧澜启愿将他命名为“麻烦精”。
萧澜启懒得弄这些小事,他想直接把林尽这缕头发削了算了,但刚要下手,又想起他们人类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劳什子破规矩。
有什么不敢毁伤的,本尊看你送死时倒敢毁得很!
本尊就算把你头发全削光,你又能如何?
萧澜启内心挣扎片刻,什么话都骂了,什么理由都想了,但最终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干脆利索地削了自己的头发,再耐着性子把被缠住的发丝给林尽解开。
烦!烦!烦!
萧澜启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半跪在床边给林尽解头发,他气得要死,劝了自己很久才没有一把火把这家伙的头发全燎完。
等到终于把自己的头发和银饰解下来,萧澜启一刻都等不了,直接用崩云碧火把它们烧成灰一把扬了。
做完这些,萧澜启原本想直接休息,可他又看见了屋里没倒的水和没收的桶。
烦!!!
澡是你泡的,酒是你喝的,觉是你睡的,收尾全得本尊来!
本尊是你的仆人吗?!
萧澜启用极其凶狠的动作把木桶拎出去倒了水丢到墙角,这才回来关上门。
变回兽态前,他还一把给林尽扯上被子。
死醉鬼,冻不死你!
萧澜启重新化成狗崽模样,原本打算踩着林尽走到床榻内侧卧下,谁想还没过去便被林尽一把拎了起来。
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家伙醒了,但看他眼睛还闭着,才知这是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
林尽翻了个身,把萧澜启搂到了怀里。
林尽身上原本就只裹了件外袍,如今稍微一动,衣领散了,露出其下明显的锁骨。
萧澜启盯着那块形状漂亮的骨头,不知怎的,又想起了先前它在水里微微泛着粉红色的模样。
想了想,萧澜启扬起下巴,把小脑袋轻轻枕了上去。
啧,吃起来估计没多少肉,但枕起来不错。
还有……
虽然那果酒喝着腻人难以下咽。
但闻起来,倒还算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