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楼闭关的洞府在华山较偏僻的一处小山峰,平日里清净无人打扰,今日周围却乌泱泱围了不少人。
林尽没看见将楼的影子,洞府外也依旧锁着闭关禁制,但和将楼一起入洞府的罗妙妙此时却站在外面。她捏着手,似是有些焦急,时不时扬起下巴朝四周张望着。
见流巽拉着林尽过来,罗妙妙眼睛亮了一下,连忙迎了上来:
“师弟!快,快随我进去。”
还没等林尽站稳,罗妙妙便拉住他的衣袖,二话不说就把他往洞府内带。
林尽愣了一下。
他转头给跟来的萧澜启一个眼神,要他乖乖在外面候着自己,自己则快步跟在罗妙妙身后往洞府内去。
罗妙妙不敢有一瞬耽搁,迅速抬手结印解了洞府的禁制。
步入洞府的那一瞬,林尽闻见了其中一股浓烈的火焰烧灼气味。
那些味道在封闭的洞府内堆积许久,令林尽忍不住呛咳,除此之外,洞府内的温度也十分烧人,和洞外的寒天飞雪形成鲜明对比,林尽这才走了几步,额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师姐。”
林尽到现在还是懵的,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嗯?”罗妙妙应了一声。
顿了顿,林尽问:
“为何大家如此着急,听我师尊说,是我的法器有点问题?”
闻言,罗妙妙点头,神色凝重:
“是。浮生笔出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师尊说,怕是只有你能够解决,才叫我速速将你寻来。”
“究竟怎么了?”林尽不解。
“浮生笔缺底。”
罗妙妙沉声道。
“底”是炼器师惯用的说法,无论是炼器还是淬炼法器品阶,在开炉前都得我往炉子里垫些东西,来定法器的下限与整体基调。这个流程被称作“垫炉”,而用来垫炉的那些法器宝物或灵石,一概被称做“底”。
两月前,将楼看出林尽手里那支浮生笔有超天阶的潜质,这便将笔从他手里要了来,决心替他淬出超天阶的品阶。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可在第一次垫炉结束、将楼将浮生笔放进器炉后,他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浮生被炉中火焰融化,慢慢吸收完“底”的精华作为养料,按理来说,在这之后就该析出杂质准备升阶才是,可浮生却没有一点反应,依旧稳稳当当躺在炉子里,没有一点要变的意思。
起初,将楼只当这是寻常的缺底,想着浮生是神赐,可能是自己低估了它的纯度,放的底太少品阶也不够高,才出现了这种状况。
所以他并没有当回事,只当寻常情况处理,又放了更多更精更纯的底进去。
可这次的情况还是如先前那般,浮生将底尽数吸收之后,依旧没有反应。
法器在炉中融化后,除非自己吸收过足够的灵气重新凝实才能开炉,否则强行开炉,得到的只有半炉废水,再无成器可能。
将楼拿了林尽的法器,总不能还回去一锅废料,这不仅对不起小辈,也丢他顶级炼器师的脸。所以,事到如今,将楼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这浮生笔当真蹊跷,它待在将楼的炼器炉里,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无底洞,几乎吃空了将楼的存货和天材地宝,可就是没有一点要成器的动静。
没办法,将楼只能带着他的弟子们不眠不休地做底给浮生垫炉。
两个月,将楼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储物戒,还另外临时炼了三件天阶五件地阶和弟子们做出来的无数低阶法器,他们一堆人急得团团转,可炉子里的浮生依旧安稳躺着。
若不是它灵气满溢,将楼当真要以为自己对着的是一锅没用的废水。
两个月的心血下来,将楼已不可能放弃浮生,否则他那堆丢进去的法器宝物和他这段时间的努力都成了笑话。
可他们又该用什么继续坚持?有没有东西和精力是个问题,这无底洞何时能被填平又是个问题。
没办法,将楼只能唤罗妙妙将林尽叫来。
毕竟他是浮生的主人,从他身上,最有可能找见突破口。
听过这些事后,林尽的心情也是复杂难言。
他没想到他的浮生这样霸道,几乎掏空了将楼和他所有弟子,他没想到自己的法器会让他们如此苦恼,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
他随罗妙妙到了洞府深处。
时隔两月见到将楼的那一刻,林尽重重一怔。
将楼披头散发,看起来已许久没有休息过,整个人消瘦不少,气色也不大好,正站在炼器炉旁,望着里面的火焰出神。
方才离得远不敢确定,可现在走近了,林尽才看清,将楼原本乌黑的头发已夹杂不少雪色,配上他的状态,整个人似乎在短时间内苍老了许多。
怎么会这样?
还不等林尽细想,将楼听见了脚步声,转头看了过来。
看见林尽的那一刻,他眼睛亮了亮。
他快步走到林尽身边,因为激动引得一阵呛咳,等到稍微缓过劲来,他才长叹口气道:
“你这法器,可真是害苦我了。”
林尽实在内疚,但此时此刻,他能做的也只有说一句:
“对不起。”
“别,你不需要同我道歉,原本就是我主动说要替你淬法器,没把握好深浅也是我的问题,怎么就成了你的错?”
将楼拍拍他的肩膀:
“不要说这种话,今天我叫来,也是想和你一起解决问题。你这法器,很是奇怪。”
将楼瞥了眼炼器炉,简单同林尽道:
“我们炼器师垫炉,一是为主器提供‘灵’,也就是灵力。二是提供‘势’,也就是它的基调与形态。比如花南枝的啸月刀需要火行之势和霸势,需要的底就一定要和这两点相关。可你这笔,只取灵,不取势。我记得流巽同我说过,你作为符修,主的是生命与守护,那么你的法器也当如此,可这两月下来,与这二词相关的底我投进去不少,后来还试过很多其他势,可都不被浮生接受。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所以赶紧叫妙妙唤你过来。”
将楼皱皱眉:
“你仔细想想,你这支浮生笔的势,究竟是什么?”
将楼说的话,林尽似懂非懂。
而见他不大明白,将楼又换了种问法:
“普通法器直接问炼器师就好,可你这支笔是神赐,我们如今也问不到朱雀先祖。器势一说可能确实有些玄,如果你不知道,你便告诉我,你这支浮生笔,是在何种情况下诞生?”
“……”
顺着将楼的话,林尽简单回忆后便有了答案。
毕竟,那时的情况,他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当时在朱雀秘境内,我跟萧澜启在一起。朱雀先祖有心考验我们,将我们逼到了绝境,萧澜启为了护我,生生接下他三道神纹,后来又在我眼前被九把神剑刺穿……”
虽然一切早已过去,可如今再回忆起那个画面,林尽的心脏还是会忍不住抽疼。
“他躺在我身边,呼吸逐渐微弱,那一瞬间,我只想护他,想反抗,想争一争。我便是那时领悟了天阶溯生,山海笔也是在那时碎裂,朱雀先祖见我没了法器,便将浮生赠我,代替碎裂的山海。”
闻言,将楼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抬手摸摸下巴:
“照这么说,那生命与守护确实没错,可是……”
将楼抿抿唇,许久,他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
“来,你把你的储物戒打开给我瞧瞧。”
林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储物戒递给他。
将楼仔细在其中翻找着,口中念念有词,看着那模样,竟像是兴奋了起来:
“是了……是了……”
很快,他从储物戒中挑拣出了几样东西。
看见那些,林尽重重一怔。
将楼拿出的第一样东西,是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珠子。
那是林尽来这个世界第一次做任务时,在中云城的雪夜给徐三小姐读完了迟到数年的信件,后来,天光渐亮,执念消散,在徐三小姐消失的前一瞬,她的泪化作这颗鬼凝珠,落在了林尽掌心。
第二样东西,是一只玉底金纹的方块。
那东西原本叫修罗印,险些害惨了林尽,就在他准备以魂祭器强行破势之时,那个柔弱爱哭的红衣小姑娘先他一步献出自己,以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为代价,换了他们平安。
现在,它叫摇光印。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零碎的小物件。
摸鱼子给他批改过的灵草笔记、流巽送给他的防身法器、江枕风某日随手送他的法印、晓云空幻境内落在他肩头的梨花、元曦远行后给他寄来的信件、缥缈关一战前花南枝塞在他手里的魂珠……
其中一大部分都是些不起眼的零碎小玩意,都是被林尽随手收起来的,如今摆在他面前,看见那一样样小玩意,有关它们的回忆这便朝他席卷而来,带他回到那一个个被遗忘的瞬间。
最后被拿出来的,是一根天星银制的长针。
那是萧澜启用来缝婚服的工具,也是林尽替他穿耳时用的针。
“青火落泪、红衣祭身、天魔奉爱……”
将楼翻着那些东西,像是瞬间被点通了关窍。
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他一瞬顿悟,他睁大眼睛,呼吸逐渐急促,整个人都显出几分狂热:
“我明白了,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他站起身,握住林尽的肩膀:
“错了,都错了!”
他呼吸略显急促,他盯着林尽的眼睛:
“你的法器,甚至你的道,不是生命,也不是守护!是羁绊,是羁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