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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厂公独宠“他” 今夕何如 8961 2024-07-14 11:51:36

芮云常向锦衣男子行礼, 淡淡道:“原来是秦王殿下。失礼了。”

莫晓压下胸中怒火,跟着行礼。

秦王朱祐奕看看披散一头长发的莫晓,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问道:“这位是……?”

莫晓正踌躇要如何回答,芮云常斜跨半步,挡在其身前:“殿下这个时候进宫,是来看望贵妃娘娘的么?”

秦王妃正是陈贵妃的堂姊妹,朱祐奕接到消息,这才急匆匆赶进宫来。听芮云常这么问,他不由干笑了声:“呵,天寒地冻的下雪天,大半夜还得赶进宫来……全是托了芮公公的福啊!”

芮云常语气不变, 依旧淡淡道:“殿下其实不必去了,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娘娘这会儿是什么人都不能见的。”

朱祐奕冷哼一声, 抖抖雪貂毛大氅上的零星片雪, 转身上轿。

芮云常皱眉望着暖轿往乾清宫方向而去。

再回头, 就见莫晓俯身拾起官帽,将发网与发钗丢在帽里, 倒提着乌纱独自往东华门外而行,飞雪中孑然一身, 削瘦而孱弱, 脊背却挺得笔直。

莫晓出了东华门,想起陈贵妃的威胁之言,倒真有点不敢直接回家。再转念一想,呵呵, 莫宅也不是她的家啊!

她立在寒雪纷飞的长夜里,心头茫茫然,一时竟不知该往哪儿去才好。

听见身后有守门禁卫向芮云常行礼问好的声音,她回过神抬步前行。

就算心底迷惘,也不想叫这人看出来!

走出几步,她忽然想起邵望舒,今晚好像正轮到他进宫侍值,说不定这会儿他就在值房里打瞌睡呢!想到这儿,她不由微笑起来,一个转身,兴奋地往北大步而行。

太医值房就在禁城外的护城河边,东厂在更东边,但这两个地方都在东华门以北,出门后有一段同路。

芮云常走在莫晓后面,看着她从脚步凝重拖沓到轻快,凤眸不由半眯起来。

莫晓明知芮云常就在身后,故意不回头看他。

“莫大夫这是要去哪儿?”

莫晓听见身后人发问。

关你屁事!她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头也不回地道:“太医值房。”

“你又不是太医,穿成这样去太医值房……合适吗?”

莫晓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太医官服,而她本来穿的那身衣裳还留在东厂里呢!

她脚步一滞,芮云常已经绕到她身前,拦住她的去路:“这件案子结束之前,你只能留在东厂。”

他语气不重,平静无波,“只能”两字却表明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莫晓抬眸冷冷望着他:“就算要留在东厂,至少让莫某处理一下个人事务吧。”

芮云常不由微愕:“什么个人事务?”

“个人事务就是莫某个人的私事。芮公公没有知道的必要。”

芮云常扬眉,吐出两字:“不许。”

莫晓捏拳,想起方才的冲突,明显是打不过他,更没有再正面与他起冲突的必要,便转身朝东厂而行。

进了忠义院,就见鱼池边放了十几盏灯,将整个池子照得透亮,连池底都看得清清楚楚,姜元嘉与另两名小公公弯着腰,正用绑着长杆的瓢从池中捞鱼,连水带鱼一同捞出,以免伤鳞,接着便倒入池边的水盆里。

芮云常路过鱼池,提醒了句:“小心别掉池里。”

“知道了。”姜元嘉头也不抬地应了声,专心捞鱼。

莫晓站在院内,一时竟然无人理她。然而尽管并无人看守她,她也不会天真得以为就能这么走出东厂。

心头那股怒气平歇下来之后,她意识到,自己若是回莫府,指不定靖安公府会怎么报复她。若是去投靠邵望舒,更会牵连他,把他甚至他的家人也卷入危险之中。

而芮云常此人行事虽然让人厌憎,此时此境下,却和她是处于同一阵线的。他能利用她,她缘何不能反过来利用他呢?

对于她来说,目前最安全的场所,莫过于东厂。

她在池边站着,静静看了会儿后道:“姜公公,在下帮你们一起捞吧。人多捞得快一些。”

姜元嘉讶异抬眸望她一眼,指指身旁水盆:“刚好满了,莫大夫先帮咱家送去屋里吧。就是那间,进门左手有两口大水缸。”

莫晓将散发在脑后一束,卷上衣袖,端起水盆,往他指的那屋送鱼,见第一口水缸里已经有小半缸鱼了。她连鱼带水倒进去,拎着空盆回到池边,找了根长杆捞瓢捞起鱼来。

莫晓每捞起一条鱼,就见姜元嘉也捞起一条,似乎在与自己暗中较劲似的。她起了好胜心,打起精神找鱼,全神贯注地捞鱼,姜元嘉也跟着加快。

不知不觉中,两人就开始比谁捞得更多,谁捞得更快!

另两个小公公都停下不再捞鱼,只负责轮流把鱼送往厢房内,再带回空盆。

-

芮云常进入书房,小凳子迎上来:“督主回来了!这就开始么?”

芮云常点点头:“袁山今日回京了吧?”

小凳子点点头:“袁管事入夜后才抵京,正候着督主呢。”

“先叫他进来。”

不一会儿有人叩门:“督主,属下袁山。”

“进来吧。”

一个皮肤黝黑而粗糙,眼角带着和气细纹的精壮汉子推门入内。他头上绑着头巾,一身布衣,双腿上还打着绑腿,风尘仆仆,显然刚回京师,仍不及更衣。

芮云常抬眸瞥了眼案前的座椅:“坐下说话吧。”

“谢督主!”袁山行完礼在下首坐下,开始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这几个月来,从辽东往关外边镇运去不少马匹与粮草,尤以福余、朵颜、撒又河三卫为多,但属下几人连续多日观察,发现每日卫所内运出的便溺与废弃杂物并无增加,即是实际兵员并无增加。警戒巡边的人员亦无任何变动,轮换次数与方式与往常一样。”

芮云常似乎并不意外,稍作沉吟后问道:“陈公明人呢?”

“他还在辽东都司,并无异动。”

“继续留心陈公明的一举一动,若再遇军队有任何调动,飞书传回,又或陈公明离开辽东都司,则不限时辰,随时传书。”

“是!”袁山领命,刚要出去,就听上首之人道:“阿山,不急于出发,你离家那么久了,就回家歇两日再走吧!这两日也不用来厂里当差了。”

袁山闻之大喜:“多谢督主体恤!”

芮云常笑了笑,挥手示意他出去。

袁山推门出去,见到来人,便躬了躬身子:“万总管。”

来人万英,四十有五,颧骨略高,一付十分精明干练的样子,是子颗第一把手,也是东厂里头排第一的大总管。

东缉事厂按照十二天干,分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颗,各颗都有总管事一名,每颗下设档头数名,每个档头管十名干事。另有隶役四十多人,以供差使。

厂里规矩,早晚惯常通报。一般都是十二颗管事按着子丑寅卯的顺序,向芮云常通报一天内发生的大事。

万英见到袁山,笑着拍拍他的肩:“阿山,咱哥俩聚少离多,可是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督主这是又指派差事让你办了?”

“是的,万总管。”袁山简短应答,没说办什么差事。

万英也不多问,自进屋去通报当日事情。督主手下出去办差,不会互相打听,该知道的,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就没必要多嘴。尤其最近厂里才出了奸细,众人都比往日更加谨言慎行了。

袁山疾步往外走,路过鱼池见元嘉与一名年轻医官正比赛着捞鱼,不由笑着摇头慨叹,少年人还真是不识愁滋味啊!干活儿都能当玩儿一样!

鱼越少越是难捞,莫晓与姜元嘉在池边忙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将鱼全都捞起送进屋里。

她放下衣袖,抬眸见姜元嘉冲她微笑,便也还以微笑,相视一笑间,早前的小小嫌隙荡然无存。

“姜公公,能不能请你帮在下个忙?”

姜元嘉好奇地问道:“帮什么忙?”

莫晓道:“在下不便出东厂,公公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带个信儿给太医院的邵太医?口信儿或书信都行。”

姜元嘉笑吟吟地扬起眉:“咱家能有什么好处?”

莫晓:“……”

方才那么和谐融洽的气氛一定是她的错觉!她无言地转身,径直回方才的厢房。

姜元嘉仍是笑嘻嘻地望着她的背影。

-

莫晓回到西厢,关上门后特地插上门闩,换回原先那身衣服,接着便往书房方向找过去。

她捞鱼时一直留心看着,那屋进进出出不少人,这会儿静下来了,无人进出,但芮云常还在里头。

轻叩门扉。

“是谁?”

“莫晓。”

里面安静了片刻。“……进来吧。”

莫晓入内,芮云常一身玄色常服,斜倚太师椅,双手交握,一付懒洋洋模样:“莫大夫有什么事?”

“昨日督公把添香阁的施姑娘带来了。她此刻还在东厂么?”

“你想见她?”

莫晓点点头。施茵茵认为是她向东厂泄密才会害自己被逮捕,骂她卑鄙小人。这件事一直让莫晓耿耿于怀。而事实上,若不是她去添香阁,施茵茵也不会被芮云常带回东厂。对于施茵茵如今处境,虽有莫亦清犯罪在前,她却也是有部分关系的。

芮云常微眯双眼,目光带着审视:“莫大夫为何想要见她?”

“茵茵姑娘怕是对在下有点误会,昨夜匆匆一面,在下不便也来不及多说。但这误会不说清楚,在下便始终如鲠在喉。既然督公不肯放在下回府……”

芮云常从椅中起身,抖了抖袍摆:“走吧。”

他这么干脆就答应了,莫晓反而觉得意外,但转念一想,他一心要找到莫亦清,宣宁帝给他的时限又只有一个月,他多半是想从施茵茵的口中寻到些关于莫亦清踪迹的蛛丝马迹吧。

莫晓跟着他出了忠义院,见他直往后头刑房走,想起在刑房里瞧见的可怖情形,就是一阵寒栗。

芮云常瞥她一眼。

莫晓察觉他带着几许轻蔑的眼神,不甘示弱地回瞪一眼,忿忿然道:“督公对施姑娘那样的弱女子也毫不留情地施刑么?”

芮云常冷然道:“杀人偿命,天道昭昭。作奸犯科之徒男女皆有,为何刑律惩罚就要男女有别?”

莫晓一时语滞,关于这点他说得确实没错:“但施姑娘并未作奸犯科啊?她只是认识莫亦清而已,这也是罪么?她在添香阁内,能有自由选择来寻欢的客人么?即使莫亦清为了她一掷千金,负债累累,以致于动了歪念,去作奸犯科,那也不是她的罪过啊?有什么必要对她用刑?!”

他笑了笑:“我说过对她用刑了?”

“额?在下问的时候,督公也没有否认啊?”

“那就是没有。”

莫晓讶异:“那为何要带在下往这里走?”

“监房在这后面。”

监房比刑房好不了多少,一样光线暗淡,寒气逼人,还带着股难以言说的气味,也不能说是臭味,但绝不是什么好闻的味道。莫晓不由皱眉。

女子监房独成一院落,冷冷清清,空空落落,气味倒是比男子监房干净些。

施茵茵仍是昨日那袭淡绿裙装,素雅如兰。在这冰冷铁牢中度过的一日夜,对于她的美丽似乎未有任何影响。

她见莫晓与芮云常一同来,并不显得太惊讶,起身隔着监栏朝二人福了一福,柔声见礼,其容虽微显憔悴,姿态举止却依旧优雅。

莫晓还了一礼,向她说明自己是如何套出柳蓉娘的话,才得知自己其实是被莫亦清与柳氏陷害的。

施茵茵静静听她说完事情始末,眼圈微红:“承郎骗你伤你,假死逃亡,与他发妻约定相会地点……却从未对妾身提过半个字……”

她垂眸苦笑,轻叹一声:“山盟海誓不过酒后戏言,风尘女子纵是欢歌燕舞千般好,大难临头之时,仍是难及结发!”

莫晓冷哼了一声:“莫亦清就连柳蓉娘都辜负了。自始至终他都未出现在与她约定的地方。”假若他守约出现,柳蓉娘定然不会安于留在莫府和她做假夫妻,不是跟着莫亦清逃走,就是夫妻俩联手,设法再害她一次。

施茵茵很快敛去黯然神情:“公子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莫晓点点头:“我本来也是个大夫,碰巧也姓莫。但我之前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并不是骗你的,昨日也不是我告发你的……”

施茵茵轻轻点头:“妾身看见督公的时候,就知错怪莫公子了。”

-

出了监房,莫晓立定脚步:“督公应该看得出,施姑娘并非莫亦清从犯或同犯,甚至连知情人都算不上,实在不该在被关在监房里。”

芮云常不以为然道:“她或许无辜,或许知情。你又怎知她对你说的全是真话?”

“她若是知道莫亦清的计划,昨日见到在下时,就不会说在下不是莫亦清了。她还问在下把莫亦清怎么了!也是因此在下才知被柳蓉娘蒙骗了。说起来她非但无罪,还有功呢!”

“莫亦清收下大笔贿银,除了还债,还有大量银钱不知所踪,焉知不是施姑娘替他藏匿起来了?”

那笔贿银倒确是重要物证。莫晓皱眉:“那就放她出去啊!派人跟踪她,看她会不会去取钱。”

芮云常语带讥讽:“她明知东厂盯上了她,还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藏钱之处取钱么?要是她一年半载不去取钱呢?要是再久些,三年五年呢?莫大夫以为东厂有多少人擅长跟踪而不被人察觉?这些人可以尽数投入这桩案子里?不需要追查其他案子了?”

莫晓颇窘,脸亦涨红了,方才那话确实是她考虑不周,出于对施茵茵的同情,便希望她是无辜的。

但她真的不认为莫亦清丢下施茵茵逃离京师,却会将大笔银钱交予她保管。他又要如何确保她不会在事后卷走所有的钱,替自己赎身,然后隐匿踪迹?芮云常不肯放施茵茵走,多半是因为莫亦清还没找到,施茵茵作为相关之人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替莫亦清藏钱只是他随便找的理由罢了!

芮云常不闻莫晓反驳,瞥了眼其微微涨红的脸,弯起嘴角:“莫非……莫公子是对施姑娘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莫晓眨眨眼,啊?!

她眨完眼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取笑她对施茵茵动了心么?就连对她的称呼都调侃地改成了莫公子。

莫晓急忙摇头否认:“没有,没有。在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他悠悠地道:“别忘了你与柳蓉娘朝夕相处数月,却也被她蒙骗了数月之久,可见你对于女人的谎言实在是缺乏分辨力。”

“……”

莫晓很想把这句话回赠给芮公公,不对,是狠狠摔回他脸上!想想还是算了,就在心里默默嘲笑他好了!

说到女人的谎言,莫晓不由想起了陈贵妃,接着自然而然想起方才在东华门内的争执,当时他提到有人为暗中保护她而受伤,甚至有可能落下后遗症。

“那位陆修……陆大人,他伤得很重吗?”

他语气淡淡:“伤了腿,已经请大夫替他诊疗过了。”

“若是可能,在下想替他看一下,或许……”

芮云常长眸一眯,言辞变得锋利尖锐起来:“莫大夫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他是因保护而你受伤没错,但同时他又不是为了你。换一个人,换一桩案子,需要他拼命的时候,他仍然会去拼命,一样可能会受伤。你真想要对得起他,就不要再说什么‘这桩案子与我无关,我只想太太平平过日子’了。”

“这是潭浑水,没错。但你已经趟进来了,还想不湿脚不沾水地全身而退么?你要以一己之力面对整个靖安公府及其背后的势力?真的想这样,就回去当你的‘莫亦清’或是‘莫晓’吧。你大可以试试看,看出了东厂能活上几天。”

莫晓绷着脸一言不发,她一番好意被他说成是惺惺作态也就罢了,事实上她如今的处境正如他所言,被这么毫不留情地当面说出来更让她郁闷!

她一路疾行走在前头。芮云常则坠后几步,再也没说什么。

回到忠义院,姜元嘉笑嘻嘻迎上来,瞧见莫晓脸上神情,转眸看了眼芮云常,再看回莫晓:“莫大夫,很晚了,咱家带你去休息。”

莫晓点点头,随姜元嘉到了院西,原来就是她先前换衣裳的那间厢房。

“多谢姜公公了。”

姜元嘉却不走,回身关上房门。

莫晓讶异:“姜公公还有何事?”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莫大夫不是让咱家给邵太医送信儿么?这是他给你的信。”

莫晓意外,她还以为他不肯帮忙呢!“姜公公是怎么对他说的?”她边问边伸手去拿信。

姜元嘉一缩拿信的手,将另一只空手掌心向上伸过来:“好处呢?”

“……”

莫晓才发现,这孩子不是不愿帮忙才问她要好处,他是真的想要好处啊!!

她摸摸钱袋,无奈道:“出门时知道是来东厂,我身上根本没带钱。”

姜元嘉不当回事道:“算你欠咱一百钱。”

莫晓讶然:“送个信这么贵?”

姜元嘉撇撇嘴道:“嫌贵你找别人啊,看这东厂里哪个肯替你跑腿?”

莫晓道:“行了,算我欠你的,信给我吧。”

姜元嘉得寸进尺:“要写借条给咱家。”

莫晓心说你真当我傻么?“这里又没有笔墨……且就一百钱而已,又不是一百两银子,我还能赖你不成?”

姜元嘉垂头想了想:“好吧。咱家信你这一回。”

莫晓送姜元嘉出去,关上门把信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白纸,上面什么都没写。

门外突然爆发一阵放肆的大笑。

“……”莫晓是个成年人了,能和未成年人置气么?

可成年人莫晓真心实意地发了誓,她绝对绝对不会再相信那小混蛋的任何一句话了!

-

隔了少许时候,有小公公送来热水与干净巾帕、牙刷牙粉。

莫晓简单洗漱之后,吹熄蜡烛,拔去余下的半截蜡烛,剥开残蜡,便露出烛台底部尖锐的烛钉。她将烛台藏在床头下方,一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接着脱了鞋和衣而卧。

可是她根本睡不着,不仅是因为白天睡得有点多,也不仅是因为陌生的环境,更多的是因为时不时从刑房方向传来的惨呼声!

这声音隐隐约约并不清晰,白天人来人往很容易被忽略,静夜中却让人无法忽视。

她既觉厌恶,又不由自主地侧耳去仔细分辨,然后更添厌恶!

她用棉被捂住双耳才听不见声音。然而耳中虽听不见了,这种声音却像刻在了脑海里,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她恨恨地想,也许她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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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雪不曾停。无声无息,却湮没一切。

芮云常从梦中惊醒,在床上躺了会儿,确认再无睡意,便起身披上外袍,推门出屋。

值夜的兴子迎上来问安,并不觉得意外。督主夜里总是睡得不好,有时睡两个多时辰就醒了,一旦醒了就不再睡了,或是去书房练字看书,或是干脆去前堂处理公务。

兴子行完礼便默默走到一旁,点起灯来,又低声吩咐人把热水送来。

芮云常仰头看了看天。雪仍在下,有趣的是,从漆黑夜空中落下的雪却是洁白的。

庄周梦蝶么?

呵,庄生晓梦迷蝴蝶……一梦黄粱,再睁眼,已然隔世。

他在庑廊下静静站了会儿,抬步向书房而行。

从刑房方向传来隐约的声音,他从来不喜欢这声音,但他已经习惯它的陪伴。

路过鱼池,他眼角余光看到池中似有物在动,便让兴子举灯往那处照。

雪下了大半夜,地面全覆了一层盐白,池水已经结起一层冰,灯光下的冰面反射着柔和的黄光。

在晶莹的冰层中有条小鱼挣扎不休。

也许元嘉捞鱼时它躲在石缝里,自以为避过了大灾祸,却不知自己即将陷入真正的危机中。

池冰结的不均匀,小鱼循光顺冰间孔隙而游,最终陷入坚冰形成的迂回迷宫不得而出,但它不懂,看起来与水一样透明的冰是无法穿过的。它仍在不停扭动挣扎,奋力撞击冰层,一心朝着灯光的方向游。

-

莫晓翻了个身,听见院子里头有敲东西的声音。她警觉地起身,从床下摸出烛台,握在手中攥紧了,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

到窗边时,她听清楚了,这敲击声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听起来并不像是具有威胁的样子。

她好奇心起,轻轻推开一道窗户缝,向外看去。

是芮云常,他在鱼池边的冰面上敲出一个洞,接着提灯绕着鱼池而行,向左行几步,又向右走几步,手中提灯也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像是引着池中的什么东西靠近岸边。

莫晓静静看着。

有个小公公从另一头跑过来,手中捧着个大瓷碗,胳膊下夹着一柄带杆的捞瓢。芮云常回头拿过捞瓢,小心翼翼地伸进冰洞里,隔了一会儿才抽出捞瓢,把瓢里的东西倒进大瓷碗里。

原来她和姜元嘉都漏了一条啊……

芮云常低声对兴子道:“先放我屋里,等早上元嘉起了再送他屋里去。”

兴子应了,小心地捧着碗往主屋去了。

芮云常一回头,正对上站在窗后的莫晓目光,随即他的视线下移。

莫晓愣了愣,将攥着烛台的手往身后挪去。

芮云常收回目光,俯身提灯,往书房而去。

莫晓关窗,回到床边,举起烛台看了看,还是放回床底下,触手可及的老地方。

-

到了天快亮时,莫晓终于是支撑不住睡着了,这一觉,直睡到中午才醒。

小公公送来热水与干净巾帕的同时,还送来茶壶茶杯、铜镜木梳、澡豆刮胡刀等等日常用物,甚至还有替换衣物与靴帽。

莫晓不由苦笑,看来真是要在这儿住上一段时日了。

她拿起刮胡刀看了看,够锋利。芮公公是真觉得她翻不出他手心了么?还是昨晚她拿着烛台防身被他看到,送把刀来讽刺她的?

她无所谓地抬了抬眉毛,熟练地用澡豆加少量热水,打出沫子后抹在脸上,对着铜镜假模假式地刮起胡子来。这本就是以往她在莫府的“日常”之一,驾轻就熟很快就完事。

午后雪停了,她闲来无事,出屋在院里散步,遇见了姜元嘉。

他就像昨晚的事完全没发生过一样,弯着一对潋滟的桃花眼朝她笑:“莫大夫睡得可好?”

莫晓点点头:“还不错。”睡饱了让她心情舒畅,想想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而已。她只要有了防备,不至于再被他捉弄。

两人东拉西扯地闲聊几句,莫晓提起那条鱼的事。

姜元嘉惊讶地瞪大眼:“没人送鱼过来啊?”

莫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疑心他又骗自己,也犯不着和他争辩,便随意道:“大概是我搞错了。”

姜元嘉怀疑地看看莫晓,转身就往芮云常那屋走,进去找了一圈,没瞧见其所说的大瓷碗,回到鱼池边追问莫晓:“你瞧见督主叫哪个送鱼过来的?”

莫晓描述了那个小公公的长相身形。

“兴子!”姜元嘉叫了一声就往外走,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拖着睡眼惺忪、呵欠连天的兴子,瞪着莫晓道:“他说没这回事啊?”

莫晓看向兴子。他早晨才下值,这会儿被姜元嘉从床上拖起来,帽子都没带,发髻乱蓬蓬地歪坠在脑袋一侧,随着他动作晃呀晃的。

兴子打着呵欠道:“哪儿有漏网之鱼,昨晚你们不是都把鱼捞干净了?莫大夫怕不是做梦吧?因为睡前捞过鱼,才做了个这样的梦……咱督主哪儿会做这种事啊?”

莫晓被他这么一说,也有点怀疑起自己来,但那会儿她明明没睡着啊!她绕着鱼池走了半圈,找到记忆中昨夜芮云常敲冰之处。

鱼池冰面光洁如镜,但唯有此处有块西瓜大小的圆形痕迹,冰层比周围要薄一些,不仔细看却看不出来。

姜元嘉站在鱼池对面,怀疑地看着莫晓:“莫大夫你是真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莫晓抬头,正对上兴子的眼睛。

她摇摇头:“大概真是我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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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白天睡多了,这天晚上还是睡不着。看书看到后半夜才有了些睡意,听见院里有动静,推窗一看芮云常站在院中央,不知是没睡下还是已经起了。

她披上大氅出门,被户外的冷空气一激,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今夜放晴,又是十五月盈,洒下的皎洁月光透着些许淡蓝色,雪地亦呈现明亮的银蓝色。

她终究忍不住好奇:“昨晚督公捞的鱼呢?怎么没送去姜公公那儿?”

他看了她一眼:“冰里冻太久,捞上来没多久就死了,就没告诉他。”

“你也别告诉他。他会哭的。”

莫晓觉得意外且触动。

此时此刻,站在这个生杀大权在握,一句话就能翻云覆雨的权宦身边,她却只感受到了他温柔的一面。

月夜沉静,她抬眸看向他。

他薄唇微启,语气一贯的淡漠,又带着三分威压:“你不会想成为他的迁怒对象的。”

“……”

莫晓低叹口气:“督公久居高位,养成了个毛病。”

他挑起眉尾望着她,眸中带着类似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话”的警告神情。

“明明只要好好说话就行了,却非要用手段威逼别人去达成目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夜露深重,寒气逼人,她裹紧大氅,回自己房间睡觉。关上房门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外面,见芮云常往书房方向去了。

这人难道夜里都不睡觉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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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整天,芮云常没有出现在忠义院,姜元嘉亦不见踪影。莫晓很是安静太平了一日,但亦可说是过于安静太平以至无聊了。

她在东厂里大致是“自由”的,没人管她做什么,但她可去的地方也十分有限,刑房监房自然都是不能去的,要离开东厂就更是万万不可了!她也只能看看书,发发呆,早早上床歇觉了。

在东厂这样的地方,她本就睡不深。天还没亮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听见院里有人来去,有姜元嘉说话的声音。

他似乎准备出远门的样子,她听见他叮嘱人带足衣物,还问带什么茶。

芮云常的声音:“蒙顶春雪,武夷的芽茶也带些。”

“陕西冷不冷?灵州在京师南面儿还是北面儿?要不要带上貂毛斗篷?围脖呢,要不要带?”

陕西?灵州?那儿不是莫亦清的老家吗?她以为自己是莫亦清时曾写信回去过!

“……在西面。”芮云常的语气有些无奈。

“那到底冷不冷啊?”

“稍许冷一些吧。”

莫晓急忙起身穿衣,推门出去,见院里已经没人了,四处一张,就见芮云常正快步朝书房而去,她小跑几步追上他:“找到他了?”

芮云常并未停步,略微侧头道:“没有。”

“有线索了?”

说话间到了书房外,他推门入内:“还算不上什么线索。”

“督公去灵州就是为了追查他的下落吧?”莫晓跟着进了书房,“在下也想一起去。”

芮云常终于停步回头正眼打量她:“你去干嘛?”他眯了眯眼,“你不要想借着离开京师之机逃跑,我说过,这件案子结束之前你只能留在东厂。”

“在下并非想要借机逃跑。对于旁人来说,在下就是莫亦清,不管是报复还是灭口,在下都是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莫大夫既然清楚这点,就不怕出了东厂会遇到危险么?本督觉得你还是好好呆在厂里才是保命高招!”

闻言莫晓稍显犹豫:“督公带多少人去?”

他勾起嘴角:“知道怕了?”

莫晓无声地哼了声,跟着东厂提督出行,她还用怕被人暗杀么?他怕是比她还怕死呢!在找到莫亦清之前,他也绝不会让她出事,而一旦找到了莫亦清……

“只有真正的莫亦清被找到,在下才能做真正的自己,也才能真正安全。”莫亦清一天找不到,她就得留在东厂一天,难道真在这里住到老死?

事实上她也住不到老死,一月之限到了后,芮云常如果找不到莫亦清,东厂就会易主,她的处境也变得岌岌可危,新上台的极有可能是靖安公府一党的人,若是如此,她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了。

说来可悲,她此时与芮云常的关系,说好听点是同一阵营,说难听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要是倒霉,她也捞不到好。

芮云常掀了下眼皮,轻飘地睨了莫晓一眼:“手无缚鸡之力……我带着你这个累赘干嘛?”

莫晓笑了笑:“在下这张脸和莫亦清几乎一模一样,东厂里面有谁能比在下更有用?也许关键时候需要在下把他引出来呢?在下还是大夫,万一路上你们有人头疼脑热,在下还能替你们看病。”

“呸呸呸,乌鸦嘴!”姜元嘉正从门外进来,听见她最后一句,急忙往地上吐唾沫,“呸呸呸,坏的不灵好的灵!”他抬头白她一眼,一脸委屈地转向芮云常,“督主就宁可带这个乌鸦嘴去,不带咱去?”

莫晓低哼一声,这个不学无术连陕西灵州在京师的东西南北都不知道的小混蛋,带他去才真是拖个大累赘自找麻烦呢!

芮云常没理姜元嘉,对莫晓道:“半个时辰后就出发了,你要真想去,就马上收拾行李。我不会等你。”

莫晓点点头,急忙转身出门。

芮云常望着莫晓匆匆而去的背影,向后靠在椅背上。

姜元嘉拧着眉头,闷闷不乐地嘟着嘴:“督主真的不带咱去?咱还没出过京师呢!连小凳子都能出去,为何不能带上咱?”

芮云常微皱眉头:“这是去办正事,不是出门游玩。你别瞎掺和!”

姜元嘉瞪着他,气鼓鼓地道:“真不带咱啊?那也别想咱去给督主送行了!督主走好,不送!”说完扭头便走。

对此芮云常一笑置之。

没想到的是,姜元嘉真的说到做到,不去送行了。他将自己关在屋里生闷气,任小凳子怎么叫都不开门。

-

莫晓在东厂本就没多少个人物品,只将日常用物、替换衣物与看了一半的书卷成一卷,打成一个包袱,这就出门去了。

在东厂呆了好几天,终于能迈出这鬼地方,莫晓的心情不可谓不雀跃!东方晨曦微露,她微眯双眼仰头,让这清晨第一抹阳光照在脸上,舒畅地深深吸了口气。

芮狐狸骗她去陕西找莫亦清,自以为这一番装模作样她看不出来么?

他的行事路数,她已经大致摸清了。他要是真不想让她去,她说再多也没用,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答应。会答应她,只因他本就想让她去。

她只是没点破而已!

哼!谁套路谁还不一定呢!

“亦清!”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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