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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抚着他脸庞, 含泪问他:“阿晨,你苦不苦?”
他微笑摇头。不苦,一点也不苦,只要你好起来……
……
“放开她!放开!别碰她!”“滚开!”“阿晨——!!”
额角猛然撞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咸涩的血腥味从嘴角破损处渗出,弥漫口中……
……
浓稠血酱在地上淌着,渐渐扩散,暗红色侵满眼前,直到除了血色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
她在他怀中哭泣,肩头抽动:“阿晨, 为什么啊?为什么做人会这么苦?”
他无言以对。
因为贫穷而无能,因为力弱而怯懦, 因为无力反抗, 因为反抗会招来更严重的欺辱, 便索性放弃反抗……
可是……
……
……
芮云常睁开眼,后背尤渗冷汗。窗外漆黑如墨, 看不到片光。
长夜漫漫,未有尽头。
对他而言, 一整夜真的是太过漫长了啊!
从床上坐起, 四肢百骸都酸痛无比,喉咙也如火灼般干痛。但至少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手中握着什么。这感觉让他心中安定。
“小凳子……小凳子……咳咳咳……”唤了两声不闻回应,他便不叫了。这两天小凳子也着实操劳, 从早忙到晚不得休息,大概是累的太狠睡死过去,一时叫不醒。
下地穿鞋,站起身的一瞬间,他因头晕而晃了一下,伸手扶住床柱才免于倒下。
外间传来窸窣声,他立即警惕戒备起来,随即才想起今晚莫晓睡在外间。
片刻后,外间亮起一团暖黄烛光,接着就见那团烛光闪烁着移动起来,渐渐扩大,直到那抹削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怎么又起来了!不是说过该躺着静养吗?”
芮云常挑了挑眉梢,语气还是这般恶劣……
“渴了,倒口水喝。”
莫晓将烛台放在桌上:“去躺着吧,在下来倒。”
芮云常回到床边坐下,看着莫晓从保暖的冬篮中取出水壶倒水,用掌悬空在杯子上方试了试温度,才走到床边将杯子递近。
杯中是杭白菊与罗汉果泡的水,杭白菊的清香掩去了罗汉果的药味,苦中又带着一丝甘甜,温热润口。他一口气喝完,才觉得咽喉处火灼般的感觉稍许消减。
莫晓接过他手里空杯,顺势摸了摸他额头,发现他出过汗了,额角微潮,也不烫手了。她满意地弯弯嘴角:“烧退了,继续睡吧。”
芮云常摇摇头,不准备再睡。
莫晓微皱眉头:“才刚刚退烧,都总管以为烧退了就不会反复了?在下说过吧,想要病好得快,就要听大夫的,不能自己胡来。不好好睡觉病怎么会自己好?都总管以为光靠喝药就行了吗……”
芮云常扶额,这是他自己找来的祖宗。
“行了!”他打断莫晓的话,脱了鞋躺回床上,“你去吧。”
莫晓却不走,侧头看看他:“都总管是在敷衍在下吧?在下这会儿去睡了,都总管过会儿就自己爬起来了。”
芮云常:“……”
莫晓搬了张靠背椅到床边,往上面一坐,双臂环胸望着他,一付他不睡着就不会走的架势。
芮云常:“……”
他咳了几声才开腔:“有人在旁这样盯着,谁能睡得着?”
“睡不着躺着也行,就是不能起来。”莫晓起身,去吹熄了烛火,再次回到床边坐下,双手抱胸。
芮云常将头靠回枕上,合起眼不再理他。
天际渐明,室内已有朦胧微光。
芮云常闭眸默想今后的部署安排,不知不觉就过去不少时候,想定之后睁眼一看,却发现椅子上的人自己已经睡着了,非但睡着,而且睡得很熟,身子从椅面上滑下一半都浑然未觉。
芮云常起身披衣穿鞋,歪在椅子上的莫晓仍是丝毫未察。他走到外间轻摇小凳子。
小凳子一睁眼,见是芮云常叫他,急忙起身下地:“小的睡过头了……”
“嘘——”芮云常示意他轻声。
小凳子回头看看莫晓昨晚睡下的地方,没见着人,心中疑惑不解。
芮云常指指里间:“给他盖条被子,不许把他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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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凳子放轻动作,替莫晓盖上被子,从里间出来,就见芮云常已经在书房点起灯,坐在案前看起文书来。他不由小声嘀咕:“莫大夫瞧见又要唠叨了。”
芮云常掠他一眼,淡声道:“煎药去!”
“哎!”小凳子应了,先替他倒上热水,接着问道,“药总不能空肚子喝,您先用些点心垫垫?”
他点点头,小凳子便去忙活了。
芮云常把昨日未能处理完的文书挑紧要的看完,大部分烧了,写了两封信分别装入信筒封上火漆,敲上戳记。再把余下那些能拖上一阵才处理的文书放回扁匣子里锁好。
正逢小凳子把药煎好送来了,他便熄了油灯,吩咐小凳子开窗,把书房里的烟火气散掉,再把信送出去。
天已大亮,芮云常回到卧房。
椅子上的莫晓仍是原先那个姿势,只是好像又往下滑了一些,脑袋也垂得更低,整个人都窝到被子里去了。
芮云常脱去外袍,上床躺好,眯眼看了看莫晓,伸脚在椅腿中部不轻不重地蹬了一下。
椅子向外滑了半尺,本来就只有半截屁股在椅子上的莫晓,顿时连同被子一起滚到地上。
莫晓睁眼,一脸茫然地四顾,眨了几下眼才意识到自己坐着就睡着了,还十分丢脸地从椅子上滑到地下去了!
她见床上的芮云常好好地睡着,似乎并未被她落地的动静惊醒。急忙爬起身,再把地上的被子拎起来放回椅子上。
一回头,就见小凳子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她俯身拍了拍被子上的灰,讪讪一笑。
小凳子急忙过来,担心地问道:“莫大夫没事吧?”
“没事,没事,别吵醒他……”莫晓压低声音,朝小凳子直摆手。这么丢脸的事怎么能让他知道!
小凳子偷瞄床上仍然“沉睡着”的芮云常一眼,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莫晓走到外间,瞧见桌上的药碗,轻声问:“药煎好了?”
“是啊,刚煎好。”小凳子试探地问道,“要不要叫醒都总管喝药?”
莫晓摇摇头:“他睡眠太少,能睡就让他睡吧,药等醒了再喝。”
小凳子道:“那咱先把药温着……”
里间传来芮云常的声音:“药拿进来。”
莫晓:“……”
小凳子急忙应声入内,扶芮云常起来喝药。
莫晓跟着入内:“都总管什么时候醒的?”
“才醒。”
才醒?莫晓心虚地瞄了眼搭在椅背上的被子,发现仍有灰没拍干净,便不动声色地横挪一步,站在椅子前,挡住他的视线。
芮云常埋头喝药,嘴角是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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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整天,芮云常都照莫晓说的“静卧休养”并按时服药,午后还真正地睡着了一小会儿。
难得是个无梦的酣眠,醒来后他精神恢复不少,嗓子也没有前两日那么干痛了。起身披衣,到了外间,瞧见莫晓正低头缝着什么,以为他衣物破损,便随口道:“缝补之事交给小凳子便是。”
莫晓抬头:“这他是弄不来的。”
芮云常走近,发现莫晓正在缝的是根拇指般粗的细长皮管,不由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听诊器。”条件所限,她这个听诊器其实相当简陋,两头都是个木质的喇叭口,中间用皮管相连。就这简陋玩意儿,还是她借了芮云常的名头才设法做出来的。
王允听说她做听诊器是为了替他们督主看病,立即就找来随行众人里手最巧的苗大安。
苗大安平日没事就爱削木头,削个木马啊,木雀啊之类的都活灵活现,按王允话来说,做莫大夫要的东西,让大安来,驾轻就熟!
苗大安听了莫晓的要求后,很快就把喇叭形口做出来了,只是莫晓要求喇叭口的内部一定要是尽可能光滑平整的弧形,就像唢呐那样,这才把他难住了。
后来他想出了法子,将听诊头劈成两半来做,内部削磨光滑之后再拼接起来。在只有一把小刀与简单磨具的情况下,居然给他做出来了!
芮云常想起昨日与前日莫晓替自己看病时,曾用竹筒按在自己胸前反复听音,说是听肺音,如此说来这听诊器便是派这用处的吧?
他再看向床铺上那几样奇奇怪怪的物事:“这些都是用来做听诊器的?”
莫晓点点头,放下手中的半成品,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气色好多了,过会儿喝完药继续卧床休息。”
芮云常弯唇:“好。”
莫晓怀疑地盯了他一眼,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难不成是敷衍她?但他今天一整天确实是一直在卧床休息啊!
芮云常装作没看见莫晓怀疑的眼神,饶有兴趣地拿起床上的部件打量起来:“这样真能比竹筒听得更清楚?”
莫晓继续专注于缝制手中皮管:“做成后都总管可以听听看。不过光这样是不行的,还得上漆。”
“上漆?”
莫晓点点头:“内部足够光滑,声波……声音的衰减才会减少到最低程度。其实通体用铜打制的话,集声效果更好,只是……”
说话间听到有人敲门,芮云常道了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