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芮云常见莫晓看过来了便道:“明时坊那宅子既已租下, 你还是留下地址,让那些病人来找你看病的好。终日这样东奔西跑,一天也看不了几个病人,既辛苦又容易出事。”
“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如之前那个姓姚的,若他不是半路堵你,而是假借请你看病为由,骗你入宅,再加害于你,即使有子灵相伴,也是十分棘手的。”
他要还是先前那样独断的口吻, 莫晓不会接受,但这会儿是好言相劝, 说得又确实有理, 她也不是不听劝的人, 点头道:“今日答应了人的还是要去的。明日还有三家,半天应该就能看完。之后若无必要就不去巡诊了。”
正说着, 她忽然想到:“这就要开起医馆来了,得挂招牌啊!可我还没想好医馆的名字呢!”
芮云常取笑她道:“名不正言不顺, 你想开医馆不是一天两天了, 名字却还没定下?”
“在下实在不擅长起名。”
“其实起什么名字都没什么关系,只要有你这位莫神医坐镇其中就好。不如起名神医馆吧。”
莫晓瞟他一眼:“才说神医名号树大招风,又拿这取笑在下,督公真是双重标准得厉害!”
芮云常时常听她说些古怪词汇, 这双重标准字面意思也不难理解,他轻笑一声,道:“不开玩笑,你想过哪些名号,说来听听。”
莫晓说了几个至今为止想到的名字,无非是仁寿舒益康泰回春等字的组合,虽然通常药铺医馆都这么起名,她总想起得与众不同些,但若太过标新立异,不像医馆的名字也是不行的。
她一边说,芮云常伸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这些名字,他指骨比一般男子要纤细些,显得手指修长,加之肌肤白净,若非骨节分明,倒有点像是女子的手。
莫晓早就见过他的字,此时虽是蘸水随手写下,然善书不择纸笔,字字都是笔走龙蛇,灵逸隽美中不失其铁骨刚健。
她赞叹道:“不管起什么名儿,若是这么好看的字做成招牌,摆上去都不会差。”
芮云常不由嘴角勾起:“你这是向我讨字做招牌?”
莫晓嘻嘻一笑:“督公盛情,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芮云常凤眸微弯,低声笑斥:“倒是会随棍上。”
他抹了桌上刚才写过的字,蘸上茶水,在桌面干燥处写下“晓春堂”三字,淡声道:“给你了。”
“……”莫晓斜眼瞅他,这是要她把桌板拆回去的节奏么?别说茶馆不能同意了,就算是真拆回去,茶水也干了。
芮云常轻笑一声:“回去写给你。”
莫晓便笑着谢过他。
一旁的姜元嘉听到这会儿,接话道:“咱也向督公求幅墨宝,等到开府的时候挂门上。”
芮云常睨他一眼:“不给。”
姜元嘉的脸垮了下来,嘟着嘴道:“督主是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有了莫大夫,咱呐,就连根葱都算不上了。”
莫晓心中一动,偷瞥芮云常脸上的神情。她一直没弄清他和元嘉是个什么关系,两人说兄弟不像兄弟,说父子不像父子,说上下级,亲密又远超一般的上司与下属。但就她最近几天所见,元嘉又似乎对子灵有些特别的在意……
芮云常面色不改,淡淡掠了元嘉一眼:“真有你开府的那一天,我赠你黄金千两。”
姜元嘉脸上重新绽开笑容:“这可是督主您亲口说的!”
芮云常淡笑:“这比字好吧?”
姜元嘉故意看了莫晓一眼,笑得和朵花似的:“好得多了!”
莫晓浅笑着转过头,看向大堂内的戏台。
此时《白兔记》已经演到了李三娘在磨房生产那一段。
刘知远投军去后,李三娘遭受兄嫂虐待,即使身怀六甲,仍要日夜操劳,最后在磨房产子,既无人接生,又无人照应,只能自己咬断脐带。生下的孩子便取名咬脐郎,还真是简单粗暴。
而就在此刻,远在他乡的刘知远得到知府的赏识,入赘娶了知府之女岳氏。
莫晓不由嘲讽道:“此人还真是擅长靠入赘来升级啊!起什么白兔记的名,不如叫入赘记吧。”
当初刘知远流浪为生的时候,就是李三娘的父亲救了他,还招赘他为婿。李三娘为他吃尽苦头,孤独一人艰难苦熬过日子的时候,他居然再次入赘了!
虽只是民间传说未必是真,但这样的故事也能安到一位过去的帝王身上,还编成一出戏,可见对此时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是见怪不怪的。
莫晓已经没什么兴趣再看这出戏了,看了也憋气,转头想喝茶,却瞧见芮云常看她的眼神微带好笑之意。
她不由愤愤道:“督公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对的?这出戏里的刘知远最早是入赘李家的,本就是李家的女婿。他若是告诉过岳知府早前曾入赘李家,如何还能再入赘岳家?即使不是入赘之婿,也不能不顾还在家乡的结发妻子就与岳氏成亲啊!隐瞒过去婚事是不诚,两次入赘是无信,抛妻弃子是无情无义,在下看他就是个无耻之徒!”
芮云常眸中笑意更深。
莫晓更生气:“在下说得哪里不对了?”
芮云常点着头道:“你说得没错。此人确实不诚不信,无情无义且还卑鄙无耻。”
莫晓不解:“那督公是笑什么?”
芮云常敛了笑容,只道:“我笑你看个戏也能那么认真。”
莫晓不太服气,正要开口,就听同在二层的另一间雅阁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有女子的惊叫声,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叫嚷,因隔得远了也听不清在嚷些什么。
又隔了一小会儿,那间雅阁的门被推开,女子惊慌失措的呼叫声随之传来:“来人啊,救命啊!”
莫晓双手按在桌上起身,正要向外走,芮云常探身拦住了她。她讶异地看向他,他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少管闲事。
呼叫声还在继续传来:“快快……”“快去找大夫啊!”
莫晓本想坐下了,听见最后一句,推开他的手便往外走。
芮云常无奈,拉开椅子追了出去。姜元嘉、子灵亦紧紧跟在后面。
莫晓撩起袍摆,小跑着来到出事的阁子外。
阁子外呼叫的是名体态略显丰腴的中年妇人,观她妆容衣饰颇为华贵讲究,应是官家夫人,但此时的她因焦急而面红耳赤,额头出汗,正不停地催促着阁子内的人:“快!快!”可说是毫无半点官家夫人的仪态可言。
莫晓朗声道:“在下就是大夫,出什么事了?”
官夫人听见有人自称大夫,急忙回头,但是见莫晓如此年轻,目光中就不由带上几分怀疑之色:“你真是大夫?”
莫晓点点头:“有人发病了么?”
从门外向内看,阁子内一角坐着名少女,半垂着头,神情冷淡,只眸中微带惊惶。
另有丫鬟、年长仆妇,五六个人抬着一名少女,正往外搬。
少女面色发紫,四肢软垂,似乎已毫无知觉。
莫晓一见情况紧急,再次表明自己的身份:“在下真是大夫,救人要紧啊!”
官夫人本姓邹氏,户部周侍郎的夫人,今日是来看戏的。
因这蓝家班主脾气古怪,从不肯到富豪家中搭台演戏,不管来请的人什么身份,给多少钱,人都不去!别说是堂堂侍郎夫人请不到他了,就连正一品的公府夫人相请都没用!这位蓝班主宁可收取微薄的酬金,就只在酒肆茶馆里搭台唱戏。
然而但凡人都是这样,越是不易得着的,越是会引人追捧。蓝班主哪怕就只是在这酒肆茶馆里唱,每一晚都少不了贵人来看戏捧场,光是打赏的银钱财物,已远远超过茶馆给的报酬数十甚至上百倍了。
今日是正月十八,上元节的最后一日,京城妇女本就有上元节晚上出来走百病的习俗,邹氏早早预定了茶馆里看戏位置最好的阁子,带着儿女来看戏,又因晚上茶馆进出的人太多太杂,便趁着午后人不多时,先带两个女儿过来,进入雅阁边吃茶点,边等着晚上的正头戏。
周媛正津津有味地看着下面戏台上演的传奇,吃着糕点,没留意妹妹周钿偷偷绕到她背后,靠近她耳边用力击掌。
周媛冷不丁被这么一吓,倒吸口气就被糕块噎住了。
见周媛脸色涨得通红,神情不对,丫鬟婆子们一阵忙乱,呼喊的呼喊,端水的端水,拍背的拍背,但就是怎么拍也拍不出来,喝水也咽不下。
邹氏眼看着女儿气喘不上来而晕厥过去,真是五内俱焚,这会儿去喊别的大夫来也是来不及的,便不再犹豫,侧身让莫晓进入,自个儿也跟着入内。
芮云常示意姜元嘉守在门外,他则与子灵一同跟入阁子。
莫晓边听邹氏说明,边快步走近周媛,探其呼吸全无,面色紫青,知她因气管被堵而窒息,已经失去意识,情况十分紧急。
她抬头,指了屋内两名最壮实的仆妇道:“你们俩分立左右,扶你家小姐直立起来。”
闻言阁子里的人都觉古怪,但事态紧急,又只有这一名大夫,除了听他所言没有其他办法了。
两名仆妇将周媛扶起时,莫晓道了句:“性命垂危。救人要紧,在下只能冒犯了。”
没等屋里人反应过来这句冒犯是什么意思,莫晓双臂从周媛腋下穿过,从后面环抱住了她。
见状邹氏与几名丫鬟纷纷惊呼起来:“大胆!快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