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
三月初八, 经过一段时候的筹备后,晓春堂正式开张。
这一天莫晓收到了邵望舒、姜元嘉、王允等友人送来的贺礼。
别人的贺礼不是礼金就是中规中矩的礼物,唯有姜元嘉,送来的是把梯子!
且这把梯子还不是用来做装饰摆设的工艺品,是一把比墙头还高的真梯子,上面还像模像样地绑着大红的缎带,贴着他的贺词。
他居然还有说法,说梯子寓意节节高,是祝她医馆生意兴隆。而除了彩头好之外,这把真梯子还特别实用,不但平日能用来登高, 万一哪天莫晓替人治病,一不小心把人治死了, 家属找上门来闹事, 这把梯子能让她翻墙逃走, 真正比什么礼物都要实在。
莫晓已经习惯这小鬼的作风见怪不怪了,一脸泰然地收下梯子, 直接让人搁杂物间去。
一上午她收到了不少贺礼与祝词,魏氏与阿午也送来了贺帖与礼物, 唯独没有芮云常的。
直到午后也没有收到他的任何贺礼, 莫晓想了想,大概那块“晓春堂”的招牌就算是他的贺礼,因此今日也就不送了吧。
许是上午太过热闹,不断收到祝贺, 到了这日午后便显得格外冷冷清清。整个下午只有两个人来看病,也都是感风之类的小毛小病。
到了傍晚时分,莫晓看看不会再有什么人来了,便让药铺的薛掌柜与伙计先回家去,又叫石斛去关大门,只留一道边门,以备有急病发作的人来求诊。
她订做了一个文件柜,把病历按姓名首字母排序归档,当然她不会直接标字母,拼音以B开头的就标“巴”,以C开头的就标“才”,以此类推。
夕阳斜斜照,将一切影子拉长。
她正将这一天的病历收进柜子里,眼睛余光瞥见地上有人影晃动,以为是石斛关好门回来了,便吩咐他道:“没什么事了,你把笔拿去洗,回头就去吃饭吧。”
这些小僮都还在发育头上,三餐都要按时吃,晚间早睡早起才能长得好,她也不让他们干重活,另雇了健壮妇人做些粗重活计。因此看时辰差不多了便让石斛去用饭。
“我替你洗了笔,回头去哪儿吃饭?”
莫晓讶然抬头。
堂前廊下独立一人,长眉飞扬,唇角含笑。
春日晚风带着独有的醺然气息穿过廊子,轻轻翻起他一角衣袍。
乍见斯人,她一时竟有些愣怔,心跳不知不觉都快了几分。
他望着她愣怔模样,凤眸半弯半眯,嘴角弧度却加深:“原来你并不打算请我用饭,那就不替你洗笔了。”
莫晓忍不住笑了:“在下倒是不介意请督公用饭,怕只怕晓春堂里的粗茶淡饭,难以入督公的口罢了。”
他步入屋子,将手中一物放在她桌上:“开业志禧,送你的。”
莫晓瞧清楚桌上那物后不由讶异:“这是……”这纸包她认识,与那夜在这所宅子里“捉鬼”时他给她的荔枝糖一模一样。
打开纸包,一样的甜美果香扑鼻而来。果然还是荔枝糖。
莫晓有些哭笑不得:“在下医馆开张,督公就送一包糖?”这是要和元嘉一样搞怪么?
“你还要什么?”他说这话时,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口气。
莫晓不禁一怔,抬眼看他。
芮云常正凝视着她,那双深眸里并无笑意……却反而有三分郁怒。
你还要什么?
既像是质问,又带着一丝无奈。
你还要什么?
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你还想要什么?是我给不了的么?
莫晓被他这目光盯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垂眸避开他的视线。
隔了一会儿,她低声道:“在下让厨房加两个菜……”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莫晓抬眸,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芮云常却没有给她迟疑犹豫的时间,很快便消失于屏门之后。
莫晓垂首望着那包荔枝糖,也不知在桌后坐了多久,石斛入内:“先生,外头有访客来。”
莫晓讶然抬头:“谁来了?”难道……
石斛道:“是邵公子。”
莫晓苦笑,自然不会是他去而复返。“请邵公子进来吧。”
不一会儿邵望舒进来,满面笑容:“辰曦,祝贺你医馆开张!”
莫晓称谢,瞥见他身后的小厮手中捧着个坛子,便微笑道:“你白日已经着人送过礼了,不用再送了。”
邵望舒哈哈一笑:“这是今年的新酒桃花酿。今日是你医馆开业大喜,怎能不喝点酒助兴呢?”
莫晓弯了弯嘴角,大喜么?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半分喜悦的心境。
但这既不必也不能对望舒讲了。
春日的傍晚已经颇为温暖宜人,她这就吩咐僮儿在院里搭起桌子,摆上菜肴。除了本来要吃的菜,再让厨娘再多添三个下酒菜,一小碟蒸咸肉,一碟炒鸡蛋,外加炒萝卜干丁。
她本不是好酒之人,穿越来之后为了掩饰身份,更是滴酒不沾,只是今晚心情极度抑郁,确实想要排解,加之望舒带来的这酒也淡,便让僮儿摆上两个酒杯,与他对饮起来。
邵望舒见她无精打采,诧异道:“怎么,今天不顺利么?没人来?”
“有是有,刚到这个数。”莫晓举起一只手,“其中三个只是来抓药的,剩下两个都是感风咳嗽的小毛小病。”
“刚开张是这样的,过段时日就好了。”
莫晓点点头。
邵望舒又道:“若是你这里生意好起来了,病人多得看不过来,需要另请大夫么?”
莫晓轻笑一声:“怕是离这一天还早呢。”
“真有这一天,你可要先找我啊。”
莫晓看他一眼:“我是没法子,你干嘛放着好好的太医不做,要来我这小医馆当个坐堂大夫?”
“哎……你觉着太医好当么?进了宫,里面哪一位都得小心伺候着,出了宫在太医院署吧,我这个小小医士任谁都能呼来唤去的,还得陪着笑脸答应。鲁院使又退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莫晓十分惊讶:“为何会换院使?鲁院使又去了何处?”
太医院这种清水衙门,不是政治势力会争夺的部门,通常极少换人,且院使已是太医院的最高上官,若说升迁也没什么可升的,本就是医官的最高一级了。鲁院使年事不算高,那么只有病退又或是犯了重大过失才会被换。
“说是管理不善,政令不通,任人唯亲,太医院医官冗余,光拿俸禄不干事的太多……总之都是鸡蛋里挑骨头,按谁身上都可以的罪名。鲁院使被气的不轻,索性告病自退了。”
“鲁院使虽然有些古板,但为人颇为正直严谨,至少我在时,太医院上下被他管得井井有条,难道是他得罪什么人了?”
“我看多半是这样。鲁院使一退,原来的彭院判上任院使,我看他才是任人唯亲呢!如今的太医院是小人当道,奸佞横行。哎……”邵望舒长叹一声,“还是你这里自在啊,自己的医馆自己做主,还清闲。”
莫晓瞪他一眼:“我这里清闲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大堆人要养活呢!”
“是是是,我说错话了,自罚三杯!”
桃花酿不是烈酒,甜润中带点桃花的清香,入口和顺,两人边聊边喝,很快一坛子酒已经见底。
莫晓原先那一世是能喝一点小酒的,因此对于这样的淡酒并不以为意,但她却忘了自己这一世的身子已经完全不同,酒量自然不同,说着话又不在意,不知不觉间就喝多了。
邵望舒提起酒坛,倒了半天只倒出三四滴,他正在兴头上,便问莫晓:“你这里还有酒吗?”
莫晓转头唤竹苓拿酒来。
不一会儿竹苓与石斛两人费力搬来一大坛莫晓用来蒸酒精的烧酒,少说也有二十斤。
邵望舒见了大笑:“还说你不喝酒!原来是骗我的,居然私藏这么一大坛。”
莫晓不忿道:“这又不是喝的!”
说话间邵望舒已经打开酒坛,一股浓烈酒气扑鼻而来。
“哎?什么酒这么厉害?”邵望舒舀了一碗,尝了尝,“你居然喝烧酒的?”
“说了不是用来喝的。”
“骗人,你不喝备着这么一大坛做什么?”
“爱信不信……要喝你喝吧……我不喝了。”莫晓只觉头晕目眩,懒得对他解释,朝他摆摆手,“我要去躺会儿,你随意吧。”
竹苓扶着莫晓回屋里休息,问她可要留下侍应,莫晓摆摆手让他出去。她迷迷糊糊脱了外袍,一躺上床就睡了过去。
另一头坐在桌边的邵望舒,低头看看碗里的酒:“倒也倒出来了,不喝也是浪费。”
这一碗烧酒下肚,他也觉得晕,摇摇晃晃走到屋外,一屁股坐在台阶上,靠着廊柱昏沉过去。
竹苓和石斛面面相觑,这要怎么办?先生的友人,总不能看着他醉倒在外面,这还是春天呢,若是一晚上都这么坐在外面,定然会受寒生病的。
竹苓这就去收拾了厢房,与石斛一起扶邵望舒进屋歇息。又让邵望舒的小厮回邵府去传话,告知他喝醉了宿在晓春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