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那些事】
推门而入的正是马冲。他见芮云常起来了, 顿时面带喜色地行礼问安:“都总管,身子大好了?”
芮云常朝他一颔首,看眼他手中上锁的匣子,朝书房示意:“放里面吧。”
莫晓也瞥了一眼马冲手里的东西,没有说话。
芮云常轻咳一声,放下手中把玩的听诊器部件,进入书房。
马冲挠挠头,督主和莫大夫这是打什么哑谜哪??
芮云常处理了一阵文书,小凳子端来药汤,他喝完药便回卧房休息了。
莫晓觉得今日的芮云常简直堪称模范病人,转变太快总让人有点不敢相信是真的。但转念一想, 他大概也是希望病能赶快好起来,若不然就要一直在这里耽误下去, 而他根本没有时间可耽误。
今日已是腊月廿九, 宣宁帝给他的一月之期堪堪过半, 他们却连灵州还没到!寻找莫亦清也需要时间,这要怎么来得及?
莫晓耸耸肩, 关她这个局外人什么事?找到莫亦清的那天就是她获得自由的那一天,至于芮云常能不能保住他这个东厂提督的位子又与她何干?
入夜后, 莫晓看着芮云常喝完药躺下安歇, 小凳子熄了卧房的灯。
她回外间自己床铺上,把听诊头插进缝好的皮管试了试,觉得仍有些松动,且皮革本有弹性, 用久了恐怕会更松。她便将皮管两头口子缝得更窄些,再试试松紧,才觉得合适。
做了会儿手工,她觉得困乏起来,便收拾收拾熄灯躺下睡觉,很快呼吸变得匀净平缓。
夜深了,卧房里忽然亮起烛光。
紧接着小凳子那圆乎乎的脑袋从门边冒出半截,借着反光无声地看了会儿莫晓,见人始终一动不动,确认是真睡熟了,便朝身后方向挥挥手。
芮云常举着烛台从卧房出来,往书房去的时候,微微侧头看了眼莫晓,一想到昨日早上他歪在椅子上睡觉的样子,莫名就觉得脚痒起来。
小凳子瞧着督主进入书房,在案头点亮油灯,坐下打开装文书的信匣时,神情中仿佛透出一丝愉快之感。这……偷偷摸摸地处理厂务也能让人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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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醒来时,天还没亮。
她眼睛还没睁开呢,就听见院子里声音嘈杂,张眸看去,院里灯火通明,窗户上人影来去。她急忙披衣起床,推门一瞧,车队套马的套马,搬行李的搬行李,一派准备出发的忙碌。
她在里屋找了一圈,芮云常与小凳子都不在,书房桌案上的文房用品全都收拾干净了,卧房的床榻也拾掇得整整齐齐,外间的桌上,摆着洗漱用具,水是温热的。
她匆忙洗漱,正刷着牙呢,小凳子推门进来:“呦,莫大夫已经起了?小的正准备来叫你呢。”
莫晓含着牙刷,口齿含糊地问道:“这就要走了?”
“不急不急,您慢慢洗漱,总还要两刻多钟才能出发。还有时间用早点,莫大夫是吃面还是……?”
莫晓拿开牙刷:“随便,有啥吃啥。”
“只要是热的就行?”小凳子笑着接道。
莫晓亦笑了,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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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用过早点后,莫晓把随身包袱一提便出了门。
天仍未大亮,尤带寒意的淡薄晨曦中,车队正陆续驶出驿站大院,在路边停成一列。
厂卫大多已准备停当,有的停在马车边待命,有的骑马沿车队前行的方向小跑,另有十数骑人马沿驿道分别往前后疾驰,很快就看不见身影,那是负责哨探的。
莫晓找到她那辆车,探头一张,就见车内点着灯,芮云常正气定神闲地看着手中的文书。
她上车坐定,取出自己的书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马车就缓缓驶动起来。
车内很安静,只芮云常时不时咳嗽几声,小凳子便及时替他添上杭白菊罗汉果水。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莫晓合上书,直起腰,扭扭微酸的脖子,见芮云常仍盯着文书看,便轻咳一声:“在下也知督公急于赶往灵州,不想在路上多耽搁。每日公务也是有必要处理的。”
她语气平和,却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着:“但公务亦分轻重缓急,有些不太紧急的便可稍缓几日处理。督公虽然已经退烧,感风未愈,这几天还需以休养为主。”
芮云常抬眸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看公文。
“督公……”她还想再说。芮云常举举手中文书:“最后一份了。”
莫晓这才作罢。
小凳子笑嘻嘻地替莫晓添上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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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车队终于抵达灵州。
虽是边境之城,到底是州府治地,进城后的主街道宽阔平整,可容四辆马车并行,州城规模也非一路上所见其他县城可比。
他们抵达的时辰是傍晚前后,正是晚饭前后的钟点。莫晓照例先回屋挺尸趴。
过了一阵,小凳子来喊她去用饭。
饭桌上八菜一汤,颇为丰盛,其中更有一大海碗炖鱼,鱼汤炖煮的极为浓稠,汤色雪白犹如牛乳,上面还撒着一把碧绿的葱花,鲜香扑鼻!
这让莫晓颇为惊喜:“今晚有鱼啊!”而且还是鲜鱼!不是腌制过的咸鱼腊鱼!她想起之前看过的地图,灵州地处黄河东岸,这鱼大概就是黄河里的。
果然小凳子道:“这是午后刚捕上来的活鱼,厨子现杀现做的。”
这一路来大多都是高原山地,莫晓羊肉吃了不少,白切的手抓的黄焖的生烤的,却很久都没吃过鱼了。光看到这道菜就让她口舌生津胃口大开了。
她坐下来先盛了碗汤,稍许吹凉后尝了一口,鲜得她眉开眼笑。捧着鱼汤美滋滋地喝了半碗,才开始就着细嫩鲜美的鱼肉吃饭。
芮云常看着对面大口吃饭的莫晓:“饭后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莫晓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只觉莫名其妙。
“借你的脸一用。”
“……”
“这么晚了!不等明天吗?”莫晓知道他很急,但没想到他这么急,都等不及歇上一晚。
“不等。”
莫晓低头看了看鱼汤,这……算是糖衣炮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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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早就知道芮狐狸此行目的,当莫晓真正站在莫府门前时,还是油然而生被卖了的感觉,一想起晚饭时的那碗鱼汤,这种感觉便越加鲜明深刻起来。
莫府的门子来开门时满脸的不耐烦,这个时辰极少有客人来访,他正吃着饭呢,不得不放下饭碗来应门。
然而当他瞧见莫晓时,不由愣了愣,一边打量她,一边询问:“两位这是……”
芮云常递上一张名帖:“敝人姓吴,与莫太医有过数面之缘,颇有相识恨晚之感。这回路过灵州,便来登门拜访。”
说话间门子又看了莫晓好几眼:“那他是谁?”
芮云常神秘一笑:“这正是敝人请来,想请莫兄见一见的人。”
门子迟疑了一瞬,接着摆手冷冷道:“咱家大爷已经不在了!”说着就“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看门子的神情表现,莫晓能百分百确信,莫亦清一定是回来过了,也交待过莫府上下不要泄露自己行踪。甚至很可能此时此刻他就躲在莫府里!
她看向芮云常:“接下来如何?”
他只淡淡道:“等上片刻。”
莫晓只能耐下性子来等,心中却觉得,莫家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见他们的,再等也是白等!
两人等了会儿,却见门再次打开,门子十分恭敬地请他们进去,态度与方才截然相反!
莫晓惊讶地看了芮云常一眼,见他嘴角带一抹意料之中的淡笑,她却更添担心,特意扯扯芮云常的袖子示意他走得慢些,待拉开门子十几步远,她压低声音用气声问他:“这不会是引君入瓮之计吧?”
他们可只有两个人啊!芮云常能不能打,她是不知道,但她肯定是战五渣!莫家人若是把府门一关,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护院围上来,双拳难敌四手,他们岂不是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而莫亦清当初就能下毒手杀了原身,伪死逃亡,又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以他行事之心狠手辣,很可能会想要杀他们两个灭口的!看门子突变的态度,一定是想让他们放松戒心,好更容易下手!
莫晓越想越是紧张,但看芮狐狸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想来他应该有所布置,也许有高手埋伏在莫家里外,只要莫家人一露凶相,就会冲进来将他们统统擒下!
她不放心地悄声问他:“有援兵么?”
芮云常斜睨她一眼,忽然朝她靠过来,附耳低语:“怕了么?”
莫晓没防备他会突然贴得这么近说话,不自在地朝旁边让了让:“总要防患于未然吧?”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转头不再看她,也不接话,只大步往前而行。
莫晓加快脚步跟上他,明知他是介怀方才那一让,但她却没法解释啊!
不等她多想,门口到莫家正堂短短几十步路已经走完。
堂上坐着一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鬓发略有花白,唇上蓄着胡须,五官端正但略显平淡。
莫晓本觉得原身与莫亦清既然长得极像,与他父亲应该也有几分相像的,但看莫老爷的相貌,她猜想莫亦清的长相大约是更随其母亲吧。
门子在堂前立定:“老爷,这两位就是吴公子,还有……”他迟疑地看向莫晓。
芮云常淡淡道:“他姓赵。”
门子引见后便退下了。芮莫两人进入堂内。
莫守荫只看了芮云常一眼,视线就一直停留在莫晓脸上,神情惊讶,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竟真有如此相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