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春】
陆修等了半天不见莫晓有反应, 探询地叫了声:“莫大夫?”
莫晓回过神来,不管是为何缘由,对方正受着伤病折磨,只要来求医,她都会极尽全力去治疗,更何况对方这伤多少还与她有点关系。
她开始询问他受伤的具体情形,当初是如何治疗的,如今又有何症状。
陆修一一答来。
莫晓一边问一边让他把左腿架在右腿上,接着拿出一柄小锤子,对准他的膝盖就扬了起来。
陆修大惊,伸手作阻拦之势:“莫大夫, 这是做什么?!”
虽听督主说这位莫大夫治疗起来颇有些古怪手段,让他有些准备, 不要大惊小怪的, 但他也不曾料到一上来就要敲断腿骨重接啊!!
莫晓直起身解释道:“只是检查一下你的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放心,不会痛的。”
陆修放下手, 只是仍然戒备地紧盯莫晓手中的锤子,看清是木锤后稍稍放松, 无论如何这么一小柄木锤是敲不断他的腿骨的。
小锤敲在他膝下寸许凹处, 小腿骤然弹起。陆修大吃一惊,看看莫晓手中的小木锤,再看看自己的腿,迟疑地问:“……治……治好了?”
莫晓摇摇头:“只是初步检查一下而已。”看他膝跳反射正常, 就排除了中枢神经受损的可能。
她缺乏现代医疗仪器来进行精确的检查,只能用一些比较原始的手段,先用排除法,再针对排除后余下的可能来制定治疗方案。
又做了几项检查,详细询问之后,莫晓判断他神经受损的可能性不大,且小腿肌肉也并无明显萎缩,这就让她有点想不通了。
但她并非专业的神经外科大夫,又没有更多的检测手段,目前也只能先用针灸刺激穴位,同时让陆修做腿部的复健运动,看是否能慢慢恢复功能了。
莫晓还在医大当学生的时候,就用勤工俭学的收入去报班学针灸了。
她平日和同学嘻嘻哈哈相处甚欢,偶尔也会结伴一起出去玩,但她心底清楚,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有父母,有整个家族的亲属作为后盾,即使遇到了什么坎过不去,也总能找到人帮忙,所以日子过得没心没肺也没关系。
她不一样,她没有退路。不管什么事都要靠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依赖。
多学一门手艺就是多一条谋生赚钱的路子。学好针灸的话,适应面也会更广,哪怕不在公立医院上班,做个针灸师也能养活自己。
没想到一朝穿越,她这门针灸的手艺还真能派上用处。
她替陆修针灸后,再指导石斛与竹苓,让他们帮陆修锻炼左腿肌肉。并让陆修记住了回去在家人或仆役帮助下照着练习。
隔了一日,陆修再来针灸,说在家练习不像在晓春堂这边,没有莫大夫看着,总是差那么点意思,就是做错了也不知道,何况往来针灸也麻烦,询问治疗期间能否借住晓春堂。
莫晓这就面露难色了。
陆修见状急忙补充道:“莫大夫放心,在下会付食宿费的。”
莫晓倒不是为了费用,主要她自己就住在这里,晓春堂虽是医馆,也等于是她的家。她不怎么愿意再有个男子住进来。但陆修每次针灸就是将近一个时辰,复健更是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练习,也确实是她看着指导效果更好。
陆修见她不答话,便又道:“莫大夫若真是为难就算了,是鄙人强人所难了。”
莫晓摇头,迟疑道:“倒不是其他缘故,晓春堂地方不大,能腾出来的,也就香药铺后面一间屋子,原本是打算用做库房,狭小阴暗,不知陆大人是否介意住在库房。”
陆修笑道:“不介意,有地方住就够了,已经给莫大夫添麻烦了。”
莫晓微微一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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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房里目前东西还不多,这就都腾了出来,在里面支了张床,让陆修暂居。
但毕竟库房逼仄,连扇窗户都没有,陆修白天治疗完,多坐在晓春堂前院一角晒太阳,一坐就是大半天,只在夜间回库房睡觉。
他所坐的这一处,乃是进出晓春堂的必经之路,凡是来看病的人、搬送物品之人都要打此路过。但他坐在那儿时,既不说话也不多事,甚至连动也不怎么动,几乎像是隐形的一般,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转眼三天过去,陆修依旧靠坐在老地方晒太阳,双臂抱胸,一对眸子半睁半闭。
竹苓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砂锅刚煮好的药汤从院子里穿过,锅里黑色的药汤仍在咕嘟嘟沸腾不止。
莫晓跟在他身后,不住唠叨叮嘱:“小心烫,留意脚下,走得慢些。这些药材来之不易……”
竹苓口中答应,还特意抬高脚步走得更慢。但怕什么来什么,不知他脚下绊到什么了,“哎呦”尖叫了一声就朝前摔倒,满满一锅沸滚的药汤直朝陆修泼了过去!
莫晓吓得大叫:“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陆修双眸一张,手在靠椅扶手上一按,腾身而起,两步跃开,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泼来的药汤。
一整锅药汤全数泼在靠椅与地上。
莫晓却没半分名贵药材被浪费了的惋惜,反而望着陆修微笑:“陆大人,腿治好了。”
陆修:“……”
竹苓背转身捂嘴偷笑,这锅加了石灰的冷黑醋还真是治坏腿的奇方!
陆修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犹豫地道:“莫大夫,能否让在下多留几日,两天就好。”
莫晓讶异:“为何?”难道是怕回去后芮狐狸罚他?
眼前挺高挺壮的汉子却突然面红耳赤起来,语调吞吐:“再过两日便发俸禄了,好歹让在下领了俸禄再……”
莫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臭狐狸假公济私也真是够了!偏偏他自己不出面,倒让她来作这个恶人。
她无奈道:“只是多留两日也无妨,只要别再让在下治腿就好。”
“多谢莫大夫。”陆修松了口气,回头瞧了眼湿淋淋的坐椅仍是有些尴尬。
莫晓忍笑吩咐竹苓把地面冲洗干净,替他另换张坐椅。
打理干净后,陆修在老地方坐下,依旧双臂环胸,双眸半睁半闭,一副惬意晒太阳的模样。
两日后陆修果然离去,莫晓便让石斛把那张椅子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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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晓算了笔账,她要能养活自己和整个晓春堂的仆役,若是只靠她一个替人看病的诊金收入,怕是把她一分为三都看不过来。
因此她还兼营药材香料以及自制面霜,以她目前的规模,只要在多雇一个粗通文字的伙计就行,还需一个兼职掌柜与账房的,这就需要会记账算账才行。
另外她还要找到供货稳定价格合适的药商与香商。还在太医院时,她因为考虑过以后的营生,特地打听过这方面的门路,知道几个老字号的商号所在,这就一个个找过去看样询价,谈妥订单。
正当她忙得如火如荼时,那讨嫌的亲戚又来了。
这次她有所准备,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就随身带着月事带。还好这回没有前次痛得那么惨绝人寰,但仍是隐痛阵阵,加之活动不便,她不得不卧床休养,养她的“老胃病”。
眼看着就要进入春季,很快就要换下棉袄,身材上的差异会变得更难以掩饰,她便趁着此时空闲下来,自己做了几件束胸的短背心。
棉布本来没多少弹性,又要正好合体,系带并不合适。她就画下示意图,加以文字说明,再标上尺寸大小,让人送去铜匠老梁头那儿,请他打制些铜纽扣来。
很快铜纽扣送来,正是她想要的样子,扁平的小圆片,中间打了两个小孔。老梁头的手艺真是没话说,铜纽扣又轻又薄,边缘也都妥帖地打磨光滑,不会割手。
她总不能一来月事就长时间卧床休养,每月都这么来一次“胃病”发作,一次还要经历多日,次数多了难免引人怀疑。
于是她也对月事带进行改良,腰间系带本为布带,她改成薄牛皮切割成的细条编织而成的带子,因而带有一定的弹性,固定更为良好不易松动。
而月事带底部用来衬纸的地方本是平的,她在其两侧打褶,令其下凹成为船型,这样能更贴合身体,不易侧漏。经过这样改良的月事带,即使行走也不用担心移位的问题。另外为了外出时避免侧漏的麻烦,她还用薄牛皮做了几条不得不外出时专用的月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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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轮转,进入三月,柳堤新绿,桃红李白,一派早春的生机盎然。
三月的第一天,莫晓收到了芮云常让人送来的东西。
他曾答应过写字给她做招牌,但他让人送来的不是字,而是块已经做好的匾额——黑底金字的“晓春堂”。
明明是正楷大字,硬是给他写出了几分行楷的洒脱,偏偏又不失医馆招牌该有的稳重端庄。
莫晓看着这几个字,真是百感交集。
伸手,指尖轻划,抚着字迹的轮廓,忽而想起他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的“晓春堂”,还说“送你了”……
她不由嘴角弯起。
看着这块金字招牌被高高地挂于正门之上,她难抑兴奋的心情,这就是她的晓春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