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姬】
傍晚时分, 姜元嘉来了。
他带着节礼来贺年,魏氏留下他吃茶,又把莫晓请出来一起。坐着寒暄了几句后,姜元嘉问莫晓:“莫大夫,那两条鱼如何了?”
莫晓微笑:“放心,活得挺好。你要看看吗?”
“好啊!”
她带姜元嘉去汀兰院,他亲眼瞧见鱼好好的,这才放心。
莫晓问他:“你也去吗?”
他瞥她一眼,又低头看鱼,淡淡道:“是啊。”
“你们……”莫晓想了想措辞,“小心些, 保重自己。”
姜元嘉有些意外地抬眸看看她,转瞬噗嗤笑了:“莫大夫在想什么呢?要小心什么?”
莫晓讶然:“你们不是要去辽东吗?”
他反问道:“那又如何?”
莫晓倒不好说了, 便只道:“毕竟是出远门, 道上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姜元嘉眨了眨眼, 忽而不笑了,沉着嗓子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莫大夫放心, 咱家会拼命护着督主的,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出事的!”
莫晓无奈, 她明明说的是“你们”啊!
“我真不是这意思, 我是希望你们全都好好的。平安无事地去,平安无事地回来。”
姜元嘉朝她看了一会儿,点点头,语气出奇地温和:“咱家知道了。”
“不过, 咱家方才说的也是真的。咱家就是拼死也不会让督主出事的。”
莫晓微愣,以她的立场,此时能说的也只有小心保重了,然而语言是如此苍白无力,真遇着什么事了,也只有在彼此身边的人才是真正能依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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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持续了没多久,就听外头芮云常的声音:“元嘉来了?”
姜元嘉立即起身,笑着迎了出去:“来了。”
莫晓亦跟着起身,芮云常却从外头进来了。
莫晓见他神清气爽的模样不由问了句:“睡饱了?”
他点点头。
莫晓哦了一声,有点不知该说什么好,便道:“午后又送过来好些莫府的东西。但其中大多不是我的。”
上回她去莫府找回自己的物件,大多都是器具药材,可今日送来的却是大量书籍文具、字画器玩,甚至还有银钱宝钞等财物,足足装了四、五车,和搬家似的。
葛大媳妇招呼人把东西搬进汀兰院的时候,莫晓真是有点懵,问了才知是莫府早前被查封的财物。
芮云常不以为意地道:“被官府罚没也是充公,既送来了,你收着便是。”
莫晓一想也是,何况莫亦清害她不浅,这些财物就权当作赔偿好了,她此时一穷二白,连替换衣物都只那么两套可换,确是需要这些。
姜元嘉留下来用了晚饭。在夜幕完全降临后,芮云常与他一同轻装离去,随便得就像两人只是去逛街闲玩,或是与友人相约聚会似的。
他们走时,魏氏只送到前院,倒显得比莫晓更从容淡然。
莫晓也就明白了,为何芮云常只对她说了去辽东,却对魏氏只字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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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莫晓开始整理昨日送来的莫府物品。
瞧见一幅奔马图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除夕夜遇到邵望舒的时候,他说过一句他也要去骑马,但后来她得知芮云常要连夜赶赴辽东,骑马的计划便取消了,紧接着又送来大堆莫府物品,她就忘了此事。
她从送来的物品里找出一块不曾用过的砚台,包好后对葛大媳妇说了声出门访友,请她转告魏氏,这就往灯草胡同而去。
到了邵府门上,递进拜帖,不多会儿门子便请她进去。
邵望舒一见她便大叹:“辰曦,你昨日怎么没去骑马?”
莫晓一听,他果然是去了,不由歉然:“昨日临时有事,我一时忘了你也说要去了,不然就找人来知会你一声了。这块砚台便当我致歉赔罪了。”
邵望舒挥挥手道:“哎,送什么东西啊,本就没说定,是我厚脸皮非要去的。”
莫晓微笑道:“那就当我送你的贺岁礼物好了。”
这会儿郑氏从里面出来了:“莫公子来了啊?”
莫晓急忙作揖向她拜年,郑氏笑嘻嘻地应了礼,万分热情地请她留下用午饭。
莫晓正想找什么理由推辞,邵望舒拽着她就往外走:“娘,我不在家用饭了,我们俩外头吃去。”
莫晓急忙向郑氏行礼告辞。
郑氏微笑着点头相送,等两人一转身,便没好气地瞪了邵望舒的背影一眼,悻悻地低声啐了句:“臭小子……”
出了门,莫晓虽然感激邵望舒替她挡驾,心下还是有点疑惑:“你约了人么?”
“哪儿啊!我娘从腊月里就开始做腊肉腊鸭腌鱼、还有炸丸子、蒸糕啊……还有匾食做了一大堆,吃完煮的吃炸的,从除夕吃到现在了!谁还想吃啊?”
莫晓忍俊不禁:“原来是这缘由,我当你是替我挡驾呢?”
邵望舒“咦?”了一声,“难道是我会错意,你真有心要当我妹夫?来来来,我们回头,上我家吃午饭去……”
莫晓急忙笑着摆手道:“可饶了我吧!”
邵望舒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怎么你嫌弃我妹妹不够好么?还是不想叫我做大哥?”
莫晓摇头:“不是,我……我另有婚约了。”
邵望舒好奇起来:“谁啊?你不是说以前的事都忘了吗?”
莫晓微笑道:“这次远行时想起来一些事。她是我老家街坊的女儿。”
“哎?那你不得回去一次和她完婚么?”
莫晓只道:“先寄了封信回家,还不知她如今是何情况呢。我糊涂了这么久,和家里失了联系,说不定他们都以为我不在了。”
“也是……”
邵望舒停了停又问道:“那今日还去骑马吗?”
其实莫晓对骑马的兴趣,远远没有养马来的大,一想到芮云常此次辽东之行颇为凶险,不知会不会遇险,她更是提不起兴致,便摇摇头。
邵望舒只当莫晓是想起家乡的恋人而郁郁寡欢,便一拍莫晓的肩:“好男儿何患无妻!打起精神来!”
莫晓苦笑着揉肩:“精神没打起来,肿包先被打起来了。”
邵望舒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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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里各家走亲访友拜年。莫晓在芮家看到却是三天两头有人上门送豪礼拜干爹,这也就算了,更让她意外的是还有好几波媒人上门说亲的!
魏氏以芮云常不愿娶妻直言拒绝,那些媒婆便称做小的都肯,只要魏氏肯点头,彩礼都不用,直接抬轿子送人进门。
对于这些卖女儿的,莫晓也是无语了。
媒婆走后,魏氏看向莫晓:“让莫公子见笑了。”
莫晓摇摇头,心说这么多人上赶着要嫁女儿,芮狐狸连挑也不准备挑挑,难道真是断袖么……
但以他如今所拥有的地位与财力来说,哪怕是个太监,哪怕是断袖,也有大把的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一般人为塞世人之口,甚至是为了装点下门面,也许会娶一两个妻妾,也好与他如今身份地位相称。他却坚持不肯娶任何一个,此举倒是让她生出一份敬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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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正旦是一年中最重大的节日之一,不管是京师还是州府地方,连续多日官民普庆佳节,到处都是一片祥和喜庆的节日气氛。
正月初五,夜幕下的辽东都司左都督府里,亦传来一阵阵歌舞管弦之声。
宴厅主位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浓眉鹰眸,相貌堂堂,蓄着一把浓密的胡子,正是这都督府的主人陈公明。
今晚,他在府中设下私宴,与宴者皆为其幕僚与亲信将领,可谓他的左膀右臂,在辽东三卫的保卫战中都是出了大力的。
宴堂中央,一名红裙舞姬正随乐曲曼舞,时疾时徐,水袖飘飘,步步生莲。
陈公明用手在膝上随乐曲打着拍子,兴致盎然地欣赏着舞姬的独舞。
随着乐曲节奏越来越快,曲调越来越高亢,舞姬也越舞越急,舞姿矫娆,有若游龙,红裙裹着她袅娜的身影,仿佛一团灼热烈焰,又像是一朵捉不住的红云。
突然乐音戛然而止,她的动作也骤然急停,垂首端凝不动,飞扬的红裙如瀑飘垂身周。
观者皆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席间竟鸦雀无声。
静滞片刻后,随着几声轻弦,乐曲悠悠慢慢地响起,她也再次缓缓地舞动起来。
一曲终了,舞姬徐徐伏地,裙摆层层铺展,宛若一朵绝世独立,悄然绽放的红莲。
陈公明举杯一饮而尽,发出满意的一声叹息,一旁的侍女立即替他将酒杯斟满。他指着酒杯对舞姬道:“这杯赏你。”
舞姬起身,俏丽的脸庞上尤带红晕,微微喘息着上前谢恩,端起酒杯正要饮时,却听一声“慢!”
陈公明带着几分逗弄之意朝她笑道:“你若是能倒过来喝完这杯酒,连这玉杯也一并赐给你。”
舞姬眼珠轻转,微笑道:“都督乃军中虎将,辽东统帅,说出来的话可不能赖哪。”
陈公明呵呵一笑:“你喝就是了。”
舞姬将酒杯置于地上,背朝酒杯,翻身后仰,宛如一张长弓张到了极限,双足还在地上,下颌已经凑近酒杯杯口,丹唇微嘟,将杯中琼液一口吸入。
“好啊!”场中早有人凑趣地鼓掌喝彩。陈公明亦哈哈大笑。
舞姬起身,正要谢赏,忽听外头有亲兵过来,禀报说有客人来拜见。
陈公明以为又是上门送礼巴结的,只觉扫兴,不耐烦地挥挥手:“礼收下,人就让他回去。”
那亲兵却显犹豫:“都督,是,是京中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