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试一次吧,三个月,让我爱上你。”
说这话的时候,秦殊手上还拿着咬了一口的速食面包——他做好了在图书馆泡一天的打算,午饭像往常一样也在阳台解决,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林芜,他命里的小麻烦,他名义上的“前男友”。
说不惊讶是假的,说惊讶却也没那么真,他早从各路共同朋友嘴里听说了林芜回国的消息,大费周章地出国留学再考回这里,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找他。“外语学院今年来了个大帅哥,金发蓝眸,看起来像个有异国血统的小王子”——之类的新闻在学校表白墙上挂了一天,还有人高调贩卖这位异国帅哥的联系方式,他出于复杂的心情买了一份,得到的微信号果然是躺在他联系列表里的那一个。
那个账号在五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一句话:“哥,找到你了”。
现在他被传说中的大帅哥堵在阳台一角,对方身为学校热度蹿升的风云人物,却丝毫没有该有的矜持,听完他的话似乎愣了愣,随后眼角一弯,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是么……可我不是高中生了,那些以前不能动用的手段,现在也已经解禁了,对吗——哥?”
秦殊垂下视线,看着他那双沾上一点阳光便格外璀璨明亮的墨蓝眼眸,心想他还是老样子,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狐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随你,”他听见自己轻声道,“但在此之前,先把你的微信号改了,被人卖来卖去的,不知道有多危险么。”
林芜闻言一歪脑袋,不点头也不摇头:“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今天扎了两个小辫子,细细的发辫垂在金发末尾,柔软又可爱的一小截,随着歪头的动作拂过脸颊,像什么天然无害的小动物。
“为你的安全着想,如果出了什么事,以后见到令堂也不好交代,”秦殊深谙他的本性,却还是伸出手,替他整理好垂乱的发辫,语气平静,“下次别染这么跳脱的颜色了,不适合你。”
少年脸上的失落一晃而过,又很快恢复了惯常的烂漫,嘴角一弯,突然抓住他还未收回的手,偏过头去亲了亲他的手背,柔软的嘴唇蹭过皮肤,又很快退开。
秦殊看着他恶作剧得逞般的笑意,眼神一暗,默不作声地抽回手,像个寻常贴心的兄长般问道:“吃饭了吗,我带你去食堂。”
“不用啦,下午寝室约了聚餐,我就是来看你一眼,三个月还长呢,不急在这一时,”林芜凑上前去,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哥,我住你楼下的寝室,选的课都和你一幢楼——今天你没课,所以我也没有,明天见。”
实在很黏他。
秦殊苦笑,觉得他不和自己选同一个专业已经是很大的进步,转念一想,又记起对方是艺术生,选不了他所在的金融专业,能学外语也是因为学院和他之前读的高中有合作关系——只不过别人都是为了去F国留学而选了这个专业,而林芜是从F国回来——否则以这个小麻烦的智商,想变成他的直系学弟大概也不会太难。
他默默目送着对方离去,伫立良久,才想起被他冷落的面包来,又心情复杂地咬了一口——经此一役,他平静的大学生活似乎是到头了。
几分钟前林芜找到他,见面就给了他一个夸张的拥抱,说出的话也夸张,说分开的这些天里有多想他,为了他考回国又花了多少心思,却绝口不提他先前扔下自己不告而别、生生躲了他一年又两年的事——那时他走得决绝,铁了心不再联系,连对方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还是两年前偶然被人找到,耐不住他撒娇央求才加回来。
父母给他取名“秦殊”,寓意多情又浪漫,却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生来情感淡漠,是个做惯了旁观者的石头种,待谁都没有真心。
唯独林芜是个例外,这个小他两岁的混血少年,从他记事起就缠在他生命里的名字——两家的母亲是大学时的师姐妹,关系要好,连住处都紧挨在一起,他小时候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替两个忙于学术的母亲照顾林芜,吃也好玩也好,身后总跟着个小孩子。
那时林芜的头发不是这么张扬的金,更深些,摸起来很软,生得也白净乖巧,每天拉着他的衣摆做个小跟屁虫,开口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小殊哥哥”——还口齿不清,把翘舌音念成平舌,让他无端多了个“小苏哥哥”的外号,一叫就是十几年。
他总耐不住林芜撒娇,小孩子软下声音可怜巴巴地央求两句,摘星星摘月亮他也能答应下来——三年前他就是一时心软,答应了林芜“我们先在一起一个月,三十天,一定能让你喜欢上我的”这样荒唐的请求,结局不言自明,一个月过去,他也依旧没能理解所谓符合世俗意义“喜欢”,更遑论动心。
给不了对方想要的,倒是产生了些别的感情,譬如偶然受到挑衅,进犯欲骤起,想把人欺负到哭不出来……扭曲也荒谬,除了伤害对方再无用处,而他偏偏最怕伤害这个一手带大的小孩。
于是,在一月之约到期的前一天,他不出意外地逃走了——搬家,拉黑,不告而别,留下一封宣布分手的信件,把自己挪得远远的,从此消失在林芜的生活中……
——才怪。
一年后林芜辗转找到他,成功要回了他的联系方式,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发消息,像个偏执至极的追求者,后来他回国两人分隔异地,叮叮咚咚的消息也从未停止,就这么响了两年——两年后,也就是十分钟前,林芜在图书馆三楼的阳台找到他,夸张的拥抱过后,又央求他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他拒绝不了——那双墨蓝的眼睛蒙了一层雾,在阳光里粼粼地望向他,不出三秒就能让他缴械投降。
撒娇的人却还要得寸进尺,又嫌一个月不够,要求延长到三个月。九月初秋的季节,对方只穿一件薄薄的衬衫,胸口繁复的领巾样装饰就贴在他手臂上,底下是少年人清瘦却柔软的胸膛,心跳隐约传来,一下一下,将他骗入陷阱。
于是他自讨苦吃,就这么答应下来,“三个月,让我爱上你”。
不过是对小孩的纵容罢了,再来一次又如何,他还是不会允许自己动心,更给不了对方想要的感情——即使有所波动,也不可能放任自己留在对方身边,以扭曲的方式伤害他,让林芜失望。
一向斯文优秀、待人周全的哥哥,自己从小视为榜样的人,私底下却是个只会利用人心、感情淡薄的怪物……如果有一天那个小麻烦看清了他的本性,大概会觉得无法接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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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明天见”的宣告在前,林芜倒也说到做到,之后的一天都再没有来打扰他的意思,连惯常吵闹的聊天框都安静下来,乖得有些反常。
反而是秦殊自己静不下心,怕他初来乍到照顾不好自己,再被什么别有居心的人哄骗——尽管以他对林芜的了解,倘若不是故意上钩,向来只有这只小狐狸套路别人的份,但为人兄长,多少还是对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怀着些无意义的操心。
于是,在预习完计划的章节后,青年望着窗外早已暗下的天幕,斟酌良久,还是决定给人发条消息,问问情况。
他拿过手机,点开那个通常只有对方在发消息的聊天框,一字一句地输入:“聚餐结束了吗?”
——林芜回得很快,简直像是事先预料到了他的行为,不出三秒便发来一条消息,是语音,转换出的文字语焉不详,让人无法理解。
秦殊思索片刻,实在参透不了对方说了什么,视线从四下安静的图书馆缓缓扫过,落在眼前已经合起的书籍上——几分钟后他站起身,破天荒地在闭馆前离开了图书馆,不是因为什么非处理不可的紧急事件,而是为了听一条前男友的语音。
对方话音含混,似乎处在极吵闹的环境里,只有开头几个字还算明晰,似乎是叫了声“小苏哥哥”,之后便彻底成了意味不明的呓语。
青年垂下眼睫,复又听了一遍,从模糊的环境声里得出结论,林芜应该在酒吧。
“诶,秦哥!”
思绪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秦殊回过头,脸上挂起惯常温和的笑意:“天奇啊,过来自习吗?”
“嗯,刚下晚自习,再过来看会儿书——秦哥你呢,这么早就走了啊?”
是个大二的学弟,做过他一年的干事,似乎也是外语学院那边的——秦殊点点头,随口解释道:“校会那边还有点事,过去看看……对了,天奇,我记得你们学院大一还没分流,今年我有个表弟也在外院,能让我看看你们当时的课表么?”
“大一的课表啊,”赵天奇揉着下巴想了想,认真回答,“行,我回头找找发给你。”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秦殊“嗯”了一声,笑着道:“麻烦你了,不着急——先进去吧,趁现在图书馆人不多,我刚才坐的是三楼西南区,那里很清静。”
“好嘞,谢谢秦哥!”
直到学弟的背影远去,秦殊才重新拿起手机,看着屏幕上不知何时多出的几条新消息,点开了其中一条来听——这次的话音足够清晰,少年的嗓音有些哑,带着既湿又软的黏连感,似乎就凑在他耳边,颠来倒去地说喜欢他,又找到他了。
“哥,这次我不会放你走了……”
“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你……”
“小苏哥哥,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最后一条的声音陡然变得陌生,也清醒,大概是林芜的某个室友:“你好,请问是林芜的朋友吗,他嚷嚷着要见你,见不到就不肯走,麻烦来一趟吧,地址我一会儿发过去。”
聊天窗口的最后,果然横着一个地址定位。秦殊点开看了一眼,目光便陡然沉下去,似乎有些不悦。
——这个酒吧的名字他见过,是去年几个朋友商量出去庆生时候的备选地点之一,当时被人以“听说这是个Gay吧”为理由驳回了。
“麻烦照顾好他,我很快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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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他怎么说?”
无端被当成工具人的室友心情复杂,把手机递还给林芜:“你自己看吧——现在谈个恋爱都这么多套路吗,还Gay吧,现在过去来得及么?”
少年坐在吵闹的酒吧一角,身前放着五六只喝空的玻璃杯,眼神却清明,闻言人畜无害地笑了笑:“玩完这轮再去吧,不远,肯定比他到得早……辛苦你们陪我演戏啦,这顿我请,不用客气。”
“行行行,老板大气,不愧是你!”
骰子摇动的脆响复又响起,林芜不再参与他们小打小闹的游戏,倚在卡座一角,看着屏幕上对方发来的消息,目光柔软,仿佛在品尝难得一见的蜜糖。
是谁说的明天见呢,反正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