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失恋啦,也不是被早恋被揍了一顿离家出走——婆婆,我都上大学了,我爸妈哪会因为这种事揍我……”
少年抱着腿坐在靠墙的桌旁,扯着沙哑的喉咙和店主聊天,话里盈着淡淡的笑意,还是那副讨人喜欢的乖巧模样,面前放了一碗面,没动两口,却已经不冒热气了。
——秦殊坐了两个小时的飞机又打车赶到这里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哎呀,都说不是失恋啦,”林芜没察觉他的脚步声,依旧靠在墙上,留给他四分之一个侧影,脸颊的轮廓被白炽灯照得苍白,显出些许脆弱的透明质感来,“没哭,是感冒了,本来都快好了,一淋雨又有点儿咳嗽……”
他头上顶着一块毛巾,刘海耷拉下来,少见地被雨水抚成顺毛,像什么被淋湿的小动物。
一老一少围着白炽灯聊得融洽,似乎没人发现他进门。秦殊犹豫片刻,还是抬手叩了叩玻璃门。
于是林芜顺着店主婆婆的视线转过头来,在看清他的那一刻愣了愣,眼底就浮起些许融融的、安心似的笑意。
“我哥哥来接我了,”他站起身,拿下头上半干的毛巾,和借来的手机充电器一起还给店主,“不好意思啊婆婆,赖了这么久,害您现在才能打烊。”
“没事的,不打紧,孙子孙女出去上学了,难得有年轻人愿意陪我聊聊天……下次再来啊,今天的鸭腿都卖完了,下次你再来,给你多加一只鸭腿。”
林芜牵着他的衣袖往外走,闻言就回头答应下来,挥了挥手和店主道别,语气还是笑着的,声音却有些发抖。
朝夕相处那么多年,他一开口秦殊便听出了话里压抑的哭腔——然而还没来得及问原因,走出店门几步,他又被林芜一把推进凌晨四点的阴影里。
像一具摇摇欲坠又苦苦支撑的保护壳,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散了架,露出仓惶不安的柔软内里来。
“哥……”林芜闭上眼,不管不顾地把自己摔进秦殊怀里,嗅着对方衣领间熟悉的洗衣液味道,却依然填不满心口空缺的一块,又仰头去找他的嘴唇。
秦殊手里的伞被他撞掉了,所幸雨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一点,还打不湿衣服,倒是脸颊上有温热的水汩汩地流下来,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然后淡淡的铁锈味道在唇舌间漫开来,他感觉到秦殊抱着他回吻,便更加用力地咬上去,几乎已经顾不上这算不算挑衅,又会不会触及对方的雷区。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想,最好秦殊能这样被他激怒,给他一些真实、不那么温和的回应,疼痛也好什么也罢,至少能让他知道这个人也是需要他的。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是他需要秦殊,把对方当作自己的安抚剂,最后的安全区,离不开也无从戒断。
明明几分钟前他还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滴水不漏,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成熟懂事讨人喜欢的笑脸,现在塌陷得七零八落,又变回忍不住想把自己蜷缩起来捂着脸哭的小孩子。
这个认知和秦殊的体温一起渗进他心里,像什么慢性毒药似的缓缓渗开,刺得他心口一颤,险险维持在清醒界线下的委屈就陡然洒出几滴,一发不可收拾。
然后他终于别开脸,揪着秦殊胸口的衣服,毫无道理地小声哭起来。
喉咙是哑的,哭得很难听。
“好了,好了,”环着他的手臂僵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秦殊一瞬的慌张,又强压下那些不知所措来哄他,还是小时候听过的那些话,却又恰到好处地安抚到他,“没事的,哥哥在这里。”
秦殊把他带进狭窄的屋檐内侧,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用不算温暖的体温和被雨水洇湿的洗衣液味道裹住他,又被他踉跄着推进墙角。
安抚性的吻落在他额头上,然后逐渐向下,覆过他滚烫的眼睑和泛酸的鼻梁,最后落在唇间。
碰到他左颊的时候秦殊的手顿了顿,似乎察觉了什么,到底还是没开口,只是用冰凉的食指慢慢划过他的脸颊,又温柔地印了个吻。
令人作呕的记忆闪过脑海,他一怔,别扭地转开脸,咬着牙压抑哭声,把狼狈的眼泪和鼻涕都蹭在秦殊肩膀上,觉得自己被丢在一片船里,暴风雨里颠簸的摇摇欲坠的船,四面都是不分方向的冷漠海水,但他能抓住秦殊,能这么死死地抱住他,能不顾后果地把自己交给这个人,就好像又没那么孤立无援了。
雨停的时候有遥远的叫卖声响起来,那种绑在早餐车上一遍遍重复同一句话的塑料喇叭,像打在云上的一块破布补丁,把他这个脱力的可怜灵魂捞回现实。
他渐渐止住哭声,精疲力尽地抓着秦殊的衣摆蹲下去,隐约觉得有什么事忘了说,抬头对上秦殊的目光却又彻底忘了这一茬,被自己咬肿的嘴唇动了动,吐出今天第一句不算毫无意义的真心话。
“我很想你,”他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睛,又有些想哭,恍惚地眨了眨眼,哑着嗓音小声控诉,“你怎么才来呀……”
——当然不是真心的,能因为他一句话在天亮前从学校赶来这里已经称得上奇迹,他再清楚不过。他只是终于缓过神来,想起自己刚才狼狈的哭相,本能地想开个玩笑调节气氛。
但他整个人都太过狼狈,死死揪着恋人衣摆的手也不肯松开,就显得玩笑毫无作用。
秦殊垂下视线,对上他淋雨小狗似的眼神,心跳就重了一拍。
小孩那副委屈又茫然、只知道一心依赖他的破碎模样实在让人心疼又喜欢,一眼就能勾出他心里的鬼。
他不敢再看,只好陪着林芜半跪下去,伸手把人搂进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轻声安抚:“怪我来晚了……没事的,现在不是小芜一个人了,哥哥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