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在半山腰,他们的房间有落地窗,能远远望见漫山的红枫,过分浓重的色彩带来某种故事感,让人想起同样热烈的其他东西,譬如上山时候一路看见的红线,还有红线牵系着的姻缘,密密麻麻的心愿签。
林芜窝在窗边的小沙发里歇气,喝完最后一口上山前买的奶茶,半开玩笑地感叹道:“外卖也送不上来,看来要被迫健康饮食了。”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不过没人打扰,安安静静的,也不错。”
像是变相实现了他们的某个共同愿望,关于在无人处厮守,谁也不能打扰——除了有时老板来送民宿提供的餐食。
“送不上来也能去外面吃,又不是与世隔绝,”秦殊走到他身后,对窗外的景致无甚兴趣,却还是循着常理问他,“今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或者你想先休息……”
毕竟是在火车上凑合了一夜,林芜又坚持跟他挤一张床,聊到困得直打哈欠才勉强肯睡,睡眠质量想来不会太好。
然而林芜望着枫林的方向沉默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转身看向他:“哥,我们去求签吧——求个姻缘,能挂在树上。”
他哥不信这个,不用想也知道,其实他自己也未必相信,只是觉得从昨晚秦殊问他能不能适当延期开始,他们的关系就发生了某种转变,让求感情长久这件事变得合乎情理,不用再找其他拐弯抹角的理由。
值得留个纪念,比如用红绳挂在树上的姻缘签。
秦殊望见他眼里闪动的期待,一怔,直觉这件事不能单纯地理解为满足小孩子的愿望,倒像被“姻缘”二字赋予了某种更为长久深刻的意义,对他而言很陌生的意义。
但他接得住这份意义吗。
熟悉的茫然又涌上来,让他想起很多年前收到林芜的情书,他第一次为自己无法理解感情这件事感到不安——就像现在他依然不愿轻易许诺,担心有朝一日食言,甚至开始后悔昨晚一时冲动说出的话,又给了小孩贸然的期待。
似乎察觉了他的犹豫,林芜伸手牵了牵他的衣袖,语气轻松:“哥哥,别想那么多嘛,树上的签有那么多,神仙哪有时间一一去看,再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当挂着玩啦。”
秦殊垂眸:“那你相信吗?”
他以为林芜会说“信”,至少愿意信一信这些美好祝愿的说辞,但林芜却摇摇头,难得收了话里的笑意,看着他道:“我不信,我只信你——但是哥,如果你真的愿意陪我挂一张姻缘签的话,我会觉得全世界的神灵都站在了我这边。”
他太了解秦殊言出必行的性格,知道他哥肯陪他许愿就一定想实现他的愿望,也不会寄希望于什么虚无缥缈的神仙。
秦殊微怔,恍惚在他眼底看见了漫山而上的红枫,那些山路两旁被红绳挂起的承载着浪漫期许的心愿,就毫无道理地产生了想亲他的冲动。
然后古怪的冲动被付诸现实,他抬手覆住少年的眼睛,在他唇角印了个唐突的吻。
“那就去吧,”他听见自己轻声道,“我有很多时间反复研习你的心愿。”
很久之后他回想起这一天,回想起这三个月,才意识到自己对感情的理解开始得很荒唐,由很多所谓的“一时冲动”累加而成,像将他人生前二十二年本该有的一切冲动推迟浓缩到了三个月里,作为理解感情的筹码。
像一场自然发生却并不对等的赌局,幸而他赌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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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签的地方在山顶,寺庙里,他们将将踩着要关门的点进去,几分钟后又出来,手上就多了一人一张小小的木片签,背后拿做旧的活字印刷印了名字,比起求缘问卦倒更像某种同心锁之类的仪式,说是两个人把各自的签打了结挂在一起,风吹不离雨打不落,就能长长久久。
说来奇怪,明明一路上来都看见路旁的枫树上挂着签,现在轮到自己了,却反而有些不知该挂在哪里——林芜捻着红绳拎起签来,对着落日余晖看,心想要是这个小东西真能让他爱情顺利,说不定十年前就该央着他哥来求一个。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信度不高,否则他也不会在来的路上看见两张笔迹相仿姓名也相同的签,边上挂的另一张却换了人。
然而下一秒他又有点儿相信了。
相向而来的一对情侣路过他们的时候,秦殊将他拢进小路拐角的阴影里,在他颊侧印了个莫名其妙的吻。
“书上说,在对方专注于其他事的时候突然亲吻,能体验到强烈的幸福感,”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荒诞,秦殊无奈似的笑了笑,轻声解释,“算了,主要原因是给人让路,他们看起来很着急。”
小狐狸捂着被他亲到的位置,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心里想的是“话不能说太死原来这玩意真的有用”,到嘴边却换成一句,那你体验到了吗。
秦殊不会跟他说谎,看着他身后密密麻麻挂着的签,诚实地摇了摇头,无端尝到某种一晃而过的落寞感,像是周围充满了属于旁人的幸福,许许多多炙热的爱意与期待,而他无法理解,就显得与世界都格格不入。
林芜似乎不觉得意外,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前后无人,就凑上来寻他的嘴唇,说出的话蹭碎在唇间,含混的一句,那就多体验几次好了。
反客为主是下意识的反应,回过神来他被秦殊按在树上亲,耳边细碎的木片碰撞声,是山风拂过,他人祈求姻缘长久的愿望在喧嚣作响。
像急于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愿望,秦殊亲他的方式也有些急,隐忍着粗暴进犯的急切,很像一把刀被柔软布料层层包裹起来,却又强硬地捅进他身体里,谁也说不清最后一层布料何时会被割裂,刀锋又会不会伤害到他。
不会吧——林芜有些恍惚地想,就算会划破他的身体,也不能伤及灵魂分毫。
这么想着就安下心来,放下防备去接受过载的亲吻,不让身体作出本能的退拒反应,手却一点一点握紧了掌心的签,薄薄的木片扎进皮肉里,有点儿疼。
然后那只手被人握住了,微凉的手指探进他指间,很自然地变成十指交扣,碍事的签牌堪堪挂在他食指上,险些滑落。
他想秦殊有时候其实很矛盾,明明很想弄疼他,却又不准外界的任何东西伤害他——这种矛盾的占有欲让他心跳乱了一拍,不受控制地烫起来。
潮湿的水生调气息裹着浅淡血气漫开来,舌尖被吮咬到充血,像被燎原的红叶烧灼,滚烫的酥麻感就顺着神经涌进喉咙,带给他某种快要满溢的错觉——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快要溢出来,什么时候会彻底决堤。
开始缺氧的时候他有些站不住,下意识去抓秦殊的衣服,小动物一样轻轻的抓挠,想让他哥轻一点儿,给他喘息的余地。
但饲养员似乎会错了意,顿了顿还是停下来,又搂着后背将他带进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缓缓,而不是靠着背后的树。
秦殊垂眸望着他眼里破碎的水光,又低头去吻他眼睑,很轻柔地舐去细小的泪珠,全然没有先前要将他拆吃入腹的急切。
“现在好像体验到了。”
缺氧的大脑反应也慢半拍,他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这句话,才恍惚理解秦殊说了什么,眯起眼睛笑起来,笑意被水光折射成潋滟的碎光:“一次就够吗?我以为这种事会上瘾的。”
秦殊揉了揉他的头发,亲手揉乱又耐心地理顺,轻声跟他打哑谜:“但我更想让你上瘾。”
已经上瘾了——这句话林芜没说出口,望着头顶明艳的红叶,在心底里默默地想,他实在很喜欢秦殊因为他失控,冲动,显露出偏执的占有欲,像完美的工艺品露出仅他可见的破绽,就因此变得真实。
几分钟后两个人终于想起正事,把手里的姻缘签挂在树上——被林芜靠过的那棵树。
“那会不会就不灵了啊,”他捻着细细的红绳打结,一边半开玩笑地说,“当着神仙的面接吻。”
秦殊没说话,看他把两张连在一起的签牌系上去,嘴上说着不太恭敬的话,神情却还是专注,心想他大概还是有几分相信的,只是不说出来。
又想书上说的也没错,至少看见对方专注的侧颜,他也确实产生了一瞬想亲吻的冲动。
依照解签人的叮嘱,挂完签牌还要对着树拜三拜,在心底默念愿望,好让神仙听见。
林芜就过来拉他一起,挺认真地说要双手合十闭眼默念——就让他想起很多年前,小时候过生日,小孩子嘴上说着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却还是会对着每个生日蛋糕认认真真许愿,于是等到他生日的时候,他总会将一年一度的许愿机会让给林芜。
现在不信神的人第一次对神祈愿,愿望与自己无关又有关。
“那就希望他的心愿都能实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