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芜有时会说奇怪的话。
比如被人抵在廊桥的长椅上,身后是被静默河流捧起的夜风,睁眼能看见桥檐之上流云缓行的天幕,仿佛下一秒灵魂就会浮空,坠入沉默的河或是天空。
很奇怪的破碎的字句就从嘴边逃出来,梦呓似的,说明明是坠入爱河,为什么像在上升。
桥的高度与桥下的河带来些许不安全感,但青年笼在他颈后的手又将这种不安全感填补周全,熟悉的窒息感降临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快要坠入某条河,被滚烫又甜腻的液体包裹起来,渐渐地喘不过气,只能从对方口中汲取余氧,就像几分钟前他错觉自己要陷落,又靠颈后的手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
但现在那只手移到他颈前,正在一点一点收紧,扼碎他虚实交错的梦。
他想秦殊实在很狡猾,明明一切危险都是这个人一手造就的,却又来扮演施救者,骗取他的依赖。
但他自己也不逞多让,引诱欺骗者露出本性,事后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相来讨心疼。
秦殊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能察觉他分心,扼着他喉咙的手松了松,甚至好脾气地停下亲吻,让林芜误以为这场荒唐的偷欢要结束,食髓知味又不肯罢休,循着本能迷迷糊糊地仰起头来讨吻,才陡然收紧手指,将对方倒气的呼吸扼在半途——就像是猎物自己撞进他手里,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逼得咳呛,又还没来得及补充足够的氧气,咳嗽声就闷在喉管里,被握碎了般透过皮肉碰上他掌心,断断续续地颤抖。
异样的红就顺着脖颈漫上脸颊,薄薄的,又在眼眶周围凝成浓重的血色,像件上釉不匀的白瓷,呈现出某种倒错的好看来,为加害者阴晦的贪欲加码。
他垂眸望着少年通红的眼眶,看着生理泪水从那双幽蓝的眼睛里溢出来,沾在卷而柔软的睫毛上,想自己真是个罪人,把人弄成这幅模样,居然还因此尝出了肮脏的满足感。
但林芜眼底挣扎的求救欲好柔软,攀上他胳膊轻轻抓挠的手也没有多少力气,像在为了他同求生本能唱反调,努力袒露出对他明晃晃的信任来,就让他心口一软,泛出某种陌生的情绪来。
某种合乎常理的、对他来说却十分突兀的心疼。
最后他还是松了手,俯下身去吻上少年充血的嘴唇,安抚似的蹭了蹭,又一点一点舐去对方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哄孩子似的轻声哄他,不哭,没事的。
林芜抬手圈住他肩膀,把脸埋进他衣领里,闷闷地咳嗽,过了很久才堪堪缓过来,沉默地仰起头来亲他,讨了个极尽温柔的吻才满意,舔着下唇被浸润的细小血口轻轻笑起来:“哥,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他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暴露自己逞强的实质,一只手还环在他哥肩上,另一只手撑着椅子维持平衡,克制不住的生理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还有眼角浓重的血色与白皙颈间浮起的指状红痕,无论哪一点都同脸上的笑意格格不入。
秦殊不置可否,抬手轻柔拭去他脸上的水痕,鬼使神差地想这个行为似曾相识,好像和不久前他拿着纸巾替对方擦嘴相去不远——内里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然后第二个鬼使神差的念头冒出来——林芜对这种程度的越线似乎已经接受良好,那是不是说明只要今后的每一次他都能及时克制,将克制不住的那部分维持在今天所表现出的范围之内,他们就能真实地在一起了。
但那只是理论上的及格线而已,对他这种苛求完美的优等生而言,及格距离说服自己还差了太远。
“回去吧,快门禁了,”他揉了揉林芜的头发,任由小孩环着他脖颈借力站起来,又耍赖似的抱着不肯松手,失笑道,“需要抱你回去吗?”
林芜就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尾音黏连在一起,藏了什么坏心思不言自明:“可是我腿软,没力气,站不住了……哥,你刚才弄得我好难受,脖子现在还疼。”
秦殊对他有一点颇为犯规的例外,就是只要他开口示弱,哪怕撒娇的内容一眼能看出破绽,他哥也会像智商下线了似的不去追究,顺着他的意思好声好气地哄他。
何况现在真假掺半,秦殊对他的歉疚与施虐欲五五开,博取心疼的小手段就更加无往不利。
“我看看……”秦殊就抬起他下巴,让他颈间的痕迹暴露出来,视线从白净身体上突兀的薄红间缓缓扫过,忍不住略微皱眉,低头在那片蔓延的指痕上落下一吻,算作无声的安慰。
最后林芜是被他背回去的——和到底有没有力气走路无甚关系,也不会有人真的去探究。
狐狸指尖勾着那个小小的纸盒蛋糕,枕在他哥肩头观察奶油顶端的草莓,无端联想到自己没一天安生的脖子,就没事找事似的问始作俑者:“哥,你看这颗草莓,像不像我脖子上的痕迹。”
秦殊看了一眼,客观回答:“你脖子上的没有那么红。”
林芜就轻轻笑起来:“说不定下次就……说起来,哥,你今天这算是良心发现,还是兴趣减退啊?”
其实两者都不算,正确答案彼此都心知肚明,但他偏要听秦殊亲口说出来。
秦殊似乎沉默了一下,托着他膝弯的手就紧了紧,语气还是如常温和,像在陈述某个无关痛痒的事实:“舍不得。”
小狐狸心满意足地“嗯”了一声,似乎也无意探究他口中的舍不得究竟是出于对弟弟的爱护,还是对男朋友的心疼——成年人嘛,要学会为彼此留余地。
从校史馆区到生活区,中间要跨过一座长桥和大半个教学区,直直经过图书馆,周围人来人往也并不稀奇,但秦殊似乎不觉得背着他“招摇过市”有什么问题,还是林芜自己回过味来,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才开口提了一句:“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我看你在咱们学校知名度还挺高的……”
“谈恋爱而已。”秦殊就拿他以前说过的话充当回答,语气寻常,似乎能用这五个字解释从场合到性取向云云的诸多问题——回答完又反过来不动声色地逗他,“介意的话就放你下来了。”
小狐狸抱着他脖子的手立刻紧了紧:“你不介意我就更不介意啦,哥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只是没想到他哥和他是同类人——以前他一直以为,中学时候秦殊不介意他把两人交往的消息闹到人尽皆知只是被逼无奈,不想泼他冷水。
同流合污,也不错。
第二次走过那座桥的时候,他听见秦殊没头没尾地提起来:“其实比起逛校园或者聊天,我也更喜欢找个没人的角落独处。”
像是心底隐秘的念头借对方之口说了出来,林芜一怔,话里的笑意就更深,贴在他耳边轻轻嘀咕:“就是同流合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