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秦殊辗转两班地铁又走了十几分钟,来到聊天记录里提及的酒吧门口,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身穿浅色衬衫的青年推开门,走进一场灯影交错的热闹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琉璃彩石堆里无端混入一块玉,明澈端方,金属镜架上一点灯光掠过,映亮了他斯文且平静的目光,让人怀疑他该是走错了,或许更适合辟一间静室煮茗读书。
他要找的人坐在酒吧偏僻处的阴影里,目光越过嘈杂人群,一刻不离地黏在他身上,有些懊恼地想,好像不该把见面的地方定在这里,他哥这一挂太受欢迎——从门口走来的短短几步路,就已经被别有用心的人端着酒杯缠上了。
他看着秦殊挡开递到嘴边的酒,嘴角牵着一点礼貌的笑意,穿过人群向里走了些,似乎在寻找什么,视线兜转一圈,最终远远落在他身上,那一点笑意便陡然沉下去,面色不善地朝他走来。
林芜一歪脑袋,陷进软沙发里,看起来醉得以假乱真,茫然地望向空气某处,直到对方走到近前,才后知后觉地有所聚焦,缓缓移到来人脸上。
先前被他充当“工具人”的几个室友去了KTV通宵,留他一个人在这里,将自导自演的戏码补充完全——天时地利人和,他也为迎接对方做了些特殊的准备,譬如故意扯开几颗扣子,露出衬衫领口下的皮肤与锁骨,扯的时候用了几分力气,让那场面看起来更合乎“衣冠不整”,倒像是被别人一把撕开的。
秦殊果然察觉了,本就不愉的面色愈发沉重,镜片下的眼角略微眯起,弯腰来替他扣上扣子,动作慢而经心,却有意无意地将他掩在角落里,不让旁人看见。
他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像从前一样不过问也不指责,显露出的关切之意平静而克制,平静得近于残忍,直到将三颗衣扣周全地扣好,才用手背碰了碰林芜滚烫的脸颊,轻声道:“回去吧。”
周遭太喧闹,他这么清清淡淡的一句自然如水入川,连自己都听不分明——少年依稀从口型分辨出他说了什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像真喝醉了似的抬起手,一把勾住他的脖颈,迫使他俯得更低,然后凑到他耳边,含混道:“听不清——”
吐息裹着酒气,既湿又烫,吹得他耳根一痒。
眼镜被他撞歪了,秦殊无可奈何地抬手扶正,撑着沙发扶手保持平衡,一边哄孩子似的抚了抚他的后背,提高声音:“先回去吧,这里吵。”
也不知挂在他身上的人听懂没有——他等了几秒,没能等来回答,疑惑地偏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对方的眼眶红得厉害,墨蓝的眼里蒙了一层雾,湿漉漉的,像潮汐涌动的海。
“哥……我难受,”少年垂下眼睫,那层雾便凝成了摇摇欲坠的水珠,粘在睫毛上,有些可怜,说出的话也可怜,断断续续的,哑得厉害,“想吐,头好痛……”
被他这么可怜巴巴地蹭一蹭,压在心头的那一点不悦便也跟着偃旗息鼓了,只剩下无可奈何的心疼——他向来知道林芜喜欢玩闹,和一帮朋友外出夜不归宿是常有的事,却总知道分寸,喝成这样还是第一次,就难免合理揣测些有的没的,想小孩喝成这样是不是为情所困,又是不是因为他。
秦殊有些自责地皱了皱眉,抚上他凌乱的金发,还来不及说话,下一秒视线一暗,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堵了嘴唇。
林芜攀着他的衣领,迷迷糊糊地吻上来,苹果酒的味道自唇缝流溢而入,烫的,既苦也甜。
被偷袭的人无甚反应,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过分亲密的伎俩,配合地低下头,让他不用这么费力地仰起脖子,墨色的眼底波澜不惊,映着对方眼睫颤动的影子,像一潭亘古深沉的月色。
不知过了多久,林芜终于松开手,仰倒进沙发里,像是彻底醉了。
秦殊直起身,探了探他额头,确定滚烫的体温正在恢复正常,才面色沉静地弯腰抱起他,向酒吧偏门走去。
怀里的人醉成这样,坐地铁原路返回显然不现实。秦殊找到附近的长椅,把人稳妥放下,才考虑起看见对方时最先想到的问题来——这是两个问题里比较容易的那一个,他花了十秒查询路线,确定打车也能在门禁前赶回学校,又花了十秒打车,问题就解决了。
另一个问题则更晦涩些,关于林芜衣冠不整的领口。
青年垂下视线,望着对方早已周全扣起的衣领,眉头微蹙,仿佛在思索什么复杂的专业课问题——记忆里林芜爱玩,也乐于交朋友,不是身边围着人就是自发去缠别的什么不相熟的人,缠来缠去又成了朋友,他还一度有些介意,觉得酒肉朋友太多并非好事,怕自家纯善可爱的小孩被人带坏。
后来发现林芜才是带坏别人的那一个,看起来玩得活泛,实则心里都有数,从来不会越过某条无形的界线,更遑论找男女朋友。
对方的世界像花园,外围的花开得明艳烂漫,中央却总有一处干干净净,一点花枝也不沾,仿佛刻意为谁而留,他却始终猜不透是谁,甚至一度以为那是对方为美学追求留下的净土。
直到若干年前的某一天答案揭晓,林芜告诉他,那是留给他的。
是孩子长大了么,跨入成年人的世界,也开始玩些出格的事,不介意被某人扯开衣领——还是终究不再执着于留住那一方净土,放任了外围的花枝疯长越线,留下痕迹……
秦殊呼出一口气,称不上叹息,倒更像是松了口气——这样也好,总好过吊死在他一棵树上,说不定等哪天遇见更合适的人,林芜就会想开了。
毕竟是个见到好看的人就想和人家做朋友、小时候就更喜欢被漂亮阿姨抱的小孩子。
只是身为兄长,还是得找个机会说教两句,提醒他不是谁都配扯他的衣服,酒后失德也有失体统,对待感情还是该认真些,不能太潦草。
压下心头无声疯长的醋意,青年垂敛眼睫,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