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颈后的头发有些长了,带着自然而然的卷耷在脖子上,几缕没进宽松的衣领里,向下是突起的蝴蝶骨与凹陷的后腰,撑起干净的棉质衣料像晾住一片云,说不出地乖。
秦殊听着他话里浅淡的笑意,目光就几不可察地沉下去,伸手揉了揉他后脖颈略微突起的一截骨头,又顺着后衣领探进去,听见说话声不自然地顿了顿才满意,又有一下没一下地替他整理头发——手就放在颈侧的位置,像什么不成言的警告。
林芜显然将这样小打小闹的醋意归于调情,说着说着又掀起眼皮来看他,提高了声音让他听得更清楚:“嗯……下周末啊,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空,得问问我的监护人——哥哥,我有空吗?”
“自己决定就是了,”秦殊失笑,无奈似的捏了捏他的耳垂,“难道让我说了算么?”
但凡他心中所想有嘴上说的一半宽容放纵,林芜也不觉得自己的耳朵会受此无妄之灾——明知道秦殊的好脾气都是假象,挂了电话恐怕又是另一番光景,却又不能揭穿,他也只好在心里腹诽一句,得寸进尺地接着玩扫雷:“嗯,那就下周日吧,地点呢?”
“我决定啊……室外的话,我看了产品图,整体风格和童话元素挺搭的,去游乐场拍怎么样?刚好我有朋友在城西那座室内游乐场兼职,还能弄几张VIP票……”
“嗯,应该只有我一个人吧……嘶——”
腰侧掐了一把,猝不及防也在情理之中。狐狸随手按了静音键,转头对上监护人微沉的目光,就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笑意都要淌出来:“怎么了?不是我说了算吗……”
想也知道是故意的。偏偏秦殊还是心甘情愿上当,伸手别过他的下巴,手指就顺势抵上喉结,威胁似的轻轻磨蹭:“既然闲到有时间去游乐场玩,下周还是多给你布置些任务吧——周日早上八点来校会办公室,迟到就算缺勤,怎么样?”
“啊?不要早起嘛……”林芜的关注点一如既往地跳脱,轻易挣脱他的钳制又撒娇似的低头蹭蹭,在秦殊的注视下十分识趣地选择继续通话,“——抱歉,刚才信号不太好……嗯,对,游乐场,不过我可能会带男朋友一起……没听错没听错,就是男朋友,而且说不定他比我更适合当模特哦……好啊,等会儿发你照片。”
“嗯,那就先这样,拜拜!”
“打完了?”
电话挂断的时候秦殊已经重新打开网课,也不知有没有认真去看,也不拿笔,空闲的右手放在林芜脖颈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他似乎很喜欢这个位置,像掌控着猎物生死的执刀者,却又能借助亲密接触制造温柔假象。
猎物不以为意,躺在他腿上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任由手机滑到一旁,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向他,答非所问:“哥,你在吃醋吗?”
秦殊捏了捏他的后颈,这次倒是很坦率:“嗯,有一点。”
“别醋啦,一起去嘛……”林芜就伸手去搂他的腰,把脸埋进他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蹭,撒娇似的,“就当去玩啦,好不好?”
却没等来想象中的回答——秦殊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话音就带上几分歉意:“下周恐怕不行,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会比较忙,有个竞赛要参加。”
语气有点儿像安抚被冷落的小朋友,就让林芜想起小时候,有段时间秦殊要忙于中考复习又要准备出国,能留给他的时间就变得很少,睡前能陪他闹一会儿已经算意外之喜,更遑论像平时一样把大部分空闲时间都分给他。
那时他尽管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多少藏着些不满,会故意在他哥复习的时候敲门进去,佯装安静地赖在一旁,再干些有的没的来吸引对方注意,像在和作业较劲争宠——现在想来其实挺幼稚的。
毕竟不是五年前了。
听见林芜说“好”的时候秦殊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下来——但小孩看他的眼神还是同从前相去无几,很坦诚的清澈,无声地告诉他这不是气话。
“那就只好等你忙完再去啦,我先和她们说一声。”
一个人去也不是不行,但他哥会介意,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有分寸。
“别耽误人家就好,”秦殊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看着他温声道,“倒是你,前两天不是挺忙的么,大一事也多,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当模特上……”
对他而言,“助人为乐”或是“为他人的梦想出一分力”尚且属于尊重但无法理解的范畴,也很难对这样充满感性色彩的行为产生共情,就让提问蒙上些许严谨的探知色彩。
民宿的灯是暖黄色,朦朦胧胧地洒在林芜眼底,像落日余晖铺满海面,澄澈到仿佛一眼能望到底,却又被粼粼反射的波光遮挡,让人看不清澄澈之下是否还晃动着其他东西。
“从理性层面上说,确实挺浪费时间的,”他略微眯起眼,让那片海变得更加迷惑人心,“可是啊,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如果凡事都要有意义,有回报,把成本利用到最大化的话,我这时候应该在F国开个人画展,而不是来这里把第二母语再学一遍,或者缠着你谈恋爱,对吧?”
“我就是觉得当模特挺有意思的,要是能顺便帮到她们、让网店的生意好一点儿那就更好了,虽然对我来说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怎么说呢,我会觉得很高兴。”
很荒唐的享乐主义,却又掺进纯粹的善意与真诚,就让荒唐多了几分所谓的意义——所以他的前二十年跳脱又花哨,似乎总随心所欲毫无目标可言,但倘若真的回头望去,也不算一无所获。
“以前我爸说我这叫挥霍天赋,仗着一点儿小聪明瞎胡闹,我觉得也挺有道理的,”说到这里的时候他顿了顿,眼神一黯,又很快变回笑意明朗的模样,“不过这些天……可能是年纪大了,有点儿不想闹了,就觉得把眼前的事做好也挺好的,认真学习,拿奖学金,参加比赛——哥,这样是不是就能离你的世界近一点儿了?”
秦殊看着他每说一个词就伸出根手指,像小孩子掰着指头算单纯的数学题,就不自觉笑了笑,抬手握住他那三根竖起的手指:“但这些对你来说依旧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和‘胡闹’本质上是相同的。”
“有啊,靠近你就是意义——当然还有世俗层面上的其他好处,比如有助于保研,或者找个好工作……”
之后的话被秦殊温和地打断,海面虚假的阳光就碎成泡影。
“不用考虑这些,”青年垂眸看着他,语气分明很温柔,却带给他某种不容置喙的错觉,“小芜,你答应过不会对哥哥撒谎。”
他心知肚明的,林芜是生而自由的金丝雀,即使甘愿停留在他身边,一步步走进他的牢笼里,心底也该藏着广阔天幕,一片他无法理解却始终深感惊艳的浪漫宇宙。
关于荒诞的美学、随心所欲,还有对世界都坦诚的纯粹。
这次林芜沉默了很久,像在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出神,聚焦却是虚的,让人捉摸不清——很久之后他抬起手臂,将眼睛挡的严严实实,才轻声笑起来。
“有一句没说谎,靠近你对我来说确实很有意义,包括体验你曾经历过的生活……虽然外院的课表和金融差很多,基础也不是一回事,但我确实体验到了一部分。”
“至于剩下的……说实话,哥,在被你揭穿之前,我好像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移开手臂的那一刻灯光落进他眼底,就让秦殊想起F国边陲小镇的海,夜里天海一色,灯塔是指向自由。
“算啦,我大概命中注定不适合踏实读书,专业课又卷又无聊,还不如艺术鉴赏的水课有意义,至少能多看两幅画……”他牵着秦殊的手晃了晃,语气是似曾相识的耍赖,“哥,我不想努力了,我的那份认真务实有意义就送给你啦。”
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他试着去理解,亦步亦趋地复现一遍,也很难真的走进秦殊的世界,更遑论借此来吸引对方。
幸好秦殊对这套也不感冒。
下一秒温柔的吻落在他手背,传进耳朵的话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有个词叫同性相斥——小芜,如果有一天你变得像我一样无趣,我们之间的距离说不定会越来越远。”
从尚且懵懂的年岁起,他就知道林芜和他是很不一样的,像上天赐予他绝无仅有的纯真,荒唐假象下藏着真正的暖源,弥补他生来缺失的率真与感性,救赎他内里冰冷的阴暗面。
于是他偏激的保护欲由来已久,想将这份纯真圈占保全,不被任何人事物伤害——哪怕是他自己。